书城历史《资治通鉴》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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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汉武帝用人(3)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所宜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皆拜为郎中。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偃曰:“太横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元朔二年(甲寅,前127)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上从之。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余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元朔三年(乙卯,前126)

冬,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

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尊之。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向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以千乘儿宽为奏谳掾(谳(yàn):疑案的裁决。),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刀笔吏:掌管案牍的书吏。古时记事于竹简之上,有谬误则用刀削去。笔是记事的工具,刀是削误的工具,二者连称,有添减从心、舞文弄法之意。),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元朔五年(丁巳,前124)

冬,十一月,乙丑,薛泽免。以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弘始。时上方兴功业,弘于是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每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学之臣与之论难。弘尝奏言:“十贼弩(弩(kuònǔ):张弓将射。),百吏不敢前。请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侍中吾丘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秦兼天下,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耰、箠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男子生”句:古时男子出生,以桑木为弓,蓬草为矢,使射人射天地四方,以寓志在四方之意。)’,明示有事也。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

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为大不便。”书奏,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弘性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

董仲舒为人廉直,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弘乃荐仲舒为胶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触弘,弘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臣、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上从之。

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

其令礼官劝学兴礼以为天下先!”于是丞相弘等奏:“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第其高下,以补郎中、文学、掌故;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辄罢之。又,吏通一艺以上者,请皆选择以补右职。”上从之。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汉武帝元狩三年(辛酉,前120)

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上方立乐府,使司马相如等造为诗赋,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弦次初诗以合八音之调(初诗:新作之诗。)。诗多尔雅之文,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必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

及得神马,次以为歌。汲黯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

“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群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便(pián)辟:谄媚逢迎,投人所好。),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讲评

本篇选自《资治通鉴》卷一七至卷一九,《汉纪》九至一一,纪年自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至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选文主要围绕武帝前期若干用人事例展开。

汉武帝即位之初,汉兴已六十余年,经过汉初几代帝王的休养生息,西汉社会生产得到恢复和发展,但仍积压了许多没有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四夷未宾,制度多阙”;汉武帝本人积极推动政策转变,意欲建立宏大事功。这是汉武帝急于招揽人才的时代背景。

武帝时期,是两汉最为鼎盛之时代;人才之盛,是国力鼎盛出现之重要原因。此时期人才之所以盛,大致与以下因素有关:一、汉武帝慧眼独具,不拘一格取用人才;二、荐举人才、上书言事等制度,为人才选举提供制度保障;三、这是一个充满事功、建功立业的时代,客观上为人才涌现提供有利环境。

与此同时,此时期建立了两项重要的人才选拔和培养制度。一是察举制度正式确立,人才选拔有制可循;二是设立太学,置博士弟子。前者重在人才的直接选拔,后者则侧重于人才的培养。这两项重要制度,董仲舒在贤良对策中均已提及,后来陆续被汉武帝采纳施行,在当时及此后的历史进程中都具有重要意义,儒家独尊的历史地位也由此确立下来。

由于以上原因,汉武帝时“群士慕向,异人并出”,出现了人才鼎盛的局面。

班固在《汉书》中曾备列当时人才之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这些人出身不一,才能各异,组成了一个人才济济的统治集团。

汉武帝依靠这一集团,成就其“非常之功”。

虽说武帝时得人为盛,但他天性峻刻,以严御下,群臣动辄得罪,包括地位显赫的丞相。汉武帝以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普通士人公孙弘为丞相,并封其为侯,由此打破了此前专用军功之臣及其子弟为相的传统,因有不次用人之赞。

但究其实,更有强化皇权、削弱相权之深意。此举实丞相地位下降之始。此后丞相完全成为皇帝的附庸,常因小事而被免职、下狱乃至被杀。汉武帝汲汲于用人,但才未尽用辄已杀之。选文末段汲黯鲠直之语,正显示出武帝用人之另一面,值得深思。

思问录

为什么汉武帝时代会出现人才鼎盛的局面?

如何看待汉武帝对于天下贤才“未尽其用,辄已杀之”的做法?

延伸阅读

顾颉刚.秦汉的方士与儒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阎步克.秦政、汉政与文吏、儒生.见:阎步克.阎步克自选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吴荣曾.评述赵瓯北论汉武帝.见:孙家洲,刘后滨主编.汉唐盛世的历史解读.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