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三天北风刮不停,
十户人家登船九家船被翻!
老头我无船只好爬到树梢上,
可我年幼孩子和衰老妻子全被洪水吞。
一连四天饿得眼发黑,
幸亏有船来才使我绝路逢生。
我不外出宁守这残破家园,
这里田土虽多但人力短缺。
种田无牛只好靠人代耕用耙锄,
没钱买稻种只能多多种菜蔬。
今年春天麦子长势本不错,
又哪能免除收割前的决堤水患忧?
即使丰收自己又能得多少,
官吏急来索取连年租。
官吏勒索以后老夫又挨饿,
也只能坐下睁眼看着土地变荒芜。
您自贵州到湖北,
贵州多山没有水患确实是福地。
任凭长江洪水涨上天,
贵州不像我们那样生路窄。
我们这里官家年年限期修堤喊兴工,
可如今江水高过堤内土,溃堤更容易,
修治防患又不讲究水利工。
您看那好像墙壁立起的两丈土,
怎能抵挡千万个雷霆朝暮轰?
洪水为患尚未止,
我这把老骨头担心要葬水底鲛人宫。”
我听过老翁这诉说,心内久久倍觉苦。
请求老翁停下来,就此不再多言语。
太平时候官吏不讲治水法,
造成当今惨状只能举目扬眉更愤怒。
茫茫细雨使人远生悲,
二十年前的丰收欢乐与眼前水患恍然间同时会合。
谁是这里的地方官,
请来听听这江边老翁的肺腑言。
郑珍·论诗示诸生,时代者将至论诗示诸生,时代者将至
道光二十五年(1845),作者任古州厅(今贵州榕江县)儒学训导,兼掌榕城书院,此时即将离任,众多门人洒泪惜别。作者为诸生写诗,阐明自己为学立言的见解和主张。我诚不能诗,而颇知诗意:
言必是我言,字是古人字字:古文字。指钻研古音韵,古文字之类。;
固宜多读书,尤贵养其气养气:儒家倡导的修养功夫,指修养心中的正气。;
气正斯有我,学赡乃相济学:学问。贍:富足。
李杜与王孟,才分各有似;
羊质而虎皮羊质虎皮:指徒有外表而内无实际。语出《后汉书·刘焉传论》:“羊质虎皮,见豺则恐。”,虽巧肖仍伪。
从来立言人,绝非随俗士;
君看入品花入品花:指鉴赏家鉴评入选的好花,枝干必先异;
又看蜂酿蜜,万蕊同一味。
文质诚彬彬文质彬彬:文:指外观表现。质:指内在素养。语出《论语·雍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作诗固余事。
人才古难得,自惜勿中弃。
我衰复多病,肮脏不宜世肮脏(kǎngzǎng):高亢正直之貌。不宜世:不合流俗。
归去异山川,何时见君辈?
念至思我言,有得且常寄。
我本不会作诗,
但我颇知作诗的含义:
诗中的语言要是自己的语言,
作诗人应钻研古文体;
根本的问题在于多读书,
尤其可贵的是要善于养其气。
有了好的道德修养及渊博学识,
两者相辅相成才有益。
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
他们的才能各相似;
一个人写诗若外表美而无内容,
即使诗巧妙也掩饰不了其虚伪。
从来写诗立说的人,
他与一般人有不同的见识。
你们看看那经过鉴评而入选的花,
其花的枝干一定比一般花显出奇异;
再看看那蜜蜂酿蜜,
采集万花才酿成一味的甜蜜。
一个人若内外完美,
作好诗就比较地容易。
人才自古就难得,
自己应珍惜切勿中途而自弃。
我年老而多病,
我高亢正直的状况不合时宜。
我离任后要去另外的地方,
不知何时才能与诸君相会?
你们思念时就想一想我说的这番话,
有了心得就寄往我那里。
郑珍·子午山杂咏
子午山杂咏(十八首选二)
此诗作于道光二十九年己酉(1850)。子午山为作者先人墓庐所在地,风景秀丽,环境幽寂。所选二首分别为第六首、第十二首。诗作文笔生动,形象鲜明,尤以《果园》中“小女时偷果,持竿叶底窥”最为惟妙惟肖,把少女窃果形态描绘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团湖
彭蠡水无壁彭蠡(lǐ):湖名,在江西省;隋时因湖接鄱阳山,故又名鄱阳湖,洞庭波似山。
引妻乘小艇,终日团湖间团湖:《子午山十八首》序云:“……两际实山乃如环,环中为湖……”。
湖似鄱阳水无际无边,
浪如洞庭波涌似小山。
我带着妻子乘着小艇,
成日地荡舟在团湖间。
果园
山妻识方法,栽接罗高卑罗高卑:果树名。
小女时偷果,持竿叶底窥窥:从缝隙里偷偷地看。
妻子懂得种植果树方法,
培育的罗高卑树茂果多。
小女馋嘴时时去偷果子,
拿着竹竿在叶下窥视好摘哪个。
郑珍·题仇实父《清明上河图》题仇实父《清明上河图》(四首选一)
《清明上河图》为宋代张择端所作,描绘北宋清明时节京城开封汴河两岸的景物。图长二丈,高不满尺,绢本,用笔工细。此图为仇实父珍藏。仇实父,明代著名画家仇英,出身工匠,后从周臣学画,与沈周、文徵明、唐寅并称“明四家”。题《清明上河图》一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所谓太平盛世生活。南北瓦头诸伎新南北瓦:瓦:亦称瓦舍、瓦子、瓦市,宋元时代大都市里妓院、茶楼、酒肆、娱乐等场所集中的地方。诸伎:各种杂剧、曲艺、杂技表演,龙津桥外涨红尘龙津桥:宋时开封桥名。
荔支腰子莲花鸭荔支腰子莲花鸭:皆为宋时东京食物名,羡尔承平醉饱人承平:太平。
南北城头的娱乐场所里杂剧、曲艺、
杂技令人耳目一新,
开封桥外景物繁华歌舞升平。
真羡慕太平时那些酒醉肚饱人,
吃的是荔枝腰子、莲花鸭之类的食品。
南乡哀
郑珍·南乡哀此诗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反映故乡南乡人民被官吏搜刮勒索的惨状。提军驻省科军粮,县令鼓行下南乡。
两营虎贲二千士虎贲(bēn):古代指武士,迫胁富民莫摇指。
计口留谷余助官,计赀纳金三日完赀(zī):同“资”。
汝敢我违发尔屋,汝敢我叛灭尔族。
旬日坐致银五万,秤计钗斗量钏钗:女子首饰。同“钿”(tián)。钏(chuàn):镯子。
呜呼,南乡之民哭诉天,提军但闻得七千。
提军驻省下令纳军粮,
县令借此大张旗鼓下南乡。
两营武士共二千,
威迫富民不反抗。
按人口留粮剩余的全拿走,
计算资产交纳金银限三天全收光。
你敢违背官吏就拆掉你房子,
你敢背叛官吏就灭掉你家族。
十天内坐收白银共五万,
官吏用秤称斗量计算金银手镯。
唉,多残酷的搜刮,南乡人民哭着呼喊天,
可是,听说驻省提军得到的白银仅七千。
郑珍·经死哀
经死哀
此诗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经死:吊死。透过此诗人们见到的是凶狠如虎的官吏的敲诈勒索,人民被逼致死的惨状。虎卒未去虎隶来隶(lì):衙役,催纳捐欠声如雷。
雷声不住哭声起,走报老翁已经死。
长官切齿目怒瞋:“吾不要命只要银!
若图作鬼即宽减,恐怕一县无生人!”
促呼捉子来,且与杖一百:
“陷父不义罪何极陷父不义: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此句意思是说儿子未能完税,以致老子自杀,犯了“陷父不义”的大罪,欲解父悬速足陌足陌:古钱币术语,即每贯钱十足支付一千文。陌通“百”,亦作“佰”。!”
呜呼,北城卖屋虫出户虫出户:人死尸腐,蛆虫出于户外,西城又报缢三五!
凶狠如虎的士卒接踵来,
催民纳税吼声大如雷。
吼声未停哭声起,
有人禀报这家老父已吊死。
长官切齿睁眼大训人:
“我不要人命只要白银!
如若人死就宽容而减免,
恐怕这县里也不会有活人!”
吏卒催捉这家儿子来,
暂且给儿子狠打一百板:
“你‘陷父不义’罪恶大,
快解下吊死父亲后把捐欠交足。”
唉,北城有人卖房人死尸腐蛆虫爬出屋,
西城又报告吊死了三五个!
郑珍·饿饿(四首选三)
此组诗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所选三首为第一、第二、第三首。透过第一首中的沿门求乞、人形似鬼,第二首中的为活命而借高债及第三首中的“人相食”的惨状,作者对封建统治下人民的苦难寄予了深切同情。
(一)
邻里元来熟邻里:同一乡里。元:开始的,相逢认不真。
形容枯近鬼形容:形体、容貌,问答语无神。
素有中人产,今无一饭亲亲:此处为“缘分”之意。
又闻吹角晚,呼促站墙频。
本是同乡面熟人,
如今为何难认清。
那干枯形体近似鬼,
说话有气无力没精神。
那些原有中等财产的人,
如今也无米下炊难活命。
又听到天晚的号角声响起,
他们还在沿门乞讨,呼喊不停。
(二)
一石偿五石石(dàn):容量单位,旧时一石为十斗,惟图顾目前。
贪民知过利,寨主已开先。
时价配新籴籴(dí):买进粮食。这句话的意思是:青黄不接时的高价要套配收割后的低粮价,借一石谷要偿还几石,美听无息钱。
乘时当致富,持算亦由天。
借一石谷要偿还五石,
为了活命只能顾目前。
贪婪人也知道利息太过分,
可寨主的残酷剥削已在先。
现时高谷价能抵籴新谷时好几倍,
可债主美其名曰不要息钱。
债主趁饥荒年时致富,
一切谋算操持全在天。
(三)
处处人相食,朝朝耳骇闻。
弃尸旋剩骨旋:随即,过七始名坟始:才。名坟:此处是筑坟的意思。
处处是人吃人的惨状,
真叫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
尸体一丢下就啃得只剩骨头一把,
过了七天才开始埋骨筑坟。
郑珍·夜诵
夜诵
此诗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写作者刻苦夜读及亲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老非对卷不为欢,坚坐龛前冷亦安龛(kān):供奉神佛的阁子。
似作儿童完夜课,仍须翁媪待更阑“待更阑”句:作者自注:“今无力给读书油,夜即就先人龛灯照读。”。
女孙屡至催烘火,内子时言恐中寒。
一笑随时有牵掣掣(chè):拉,信知放意读书难。
上了年岁的我仍然喜欢读书,
凝神坐在神龛前即使天冷也安然。
好似小孩晚上完成课堂作业,
我老翁要等到夜深才能做完。
女儿和孙儿多次来催去烤火,
妻子和孩子时常提醒别受寒。
对着亲人关心我只一笑,
的确要专心读书也很难!
郑珍·醉寄湘佩醉寄湘佩(三首选二)
选诗为三首中的一、二两首。此诗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此时作者家乡亦遭兵乱,据史籍所载,咸丰十一年的兵乱是指太平军与清王朝的斗争。诗作中流露的忧国忧家的愤懑情绪,正好暴露作者思想中憎恨农民起义的一个方面。湘佩,作者的表妹。
(一)
三杯入肚涨牢骚,禄食空知若辈高禄食:吃俸禄的官吏。
毕竟书生成底用,挑灯醉看杀人刀这句话的意思是:读书人也要从戎杀寇。
饮酒三杯增添满腹牢骚,
人们枉知官吏们地位有多高。
我这个读书人最终能有什么用,
此时正醉眼凝视灯下闪亮的杀人刀。
(二)
一从别尔到山城尔:你,指代湘佩,心绪全须酒力撑。
家事愁来愁国事,寒宵无寐看天明“看天明”句,既写实,也写虚,语意双关。
离别你后来到了山城,
心绪零乱全靠酒力支撑。
愁了家事又愁国事,
寒夜未睡盼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