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从吴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看出了一个字,一个很凶险的字……
你可以说,也许只是有点像。我不这么看。经历了罗布泊的一系列奇异事件之后,我相信,那就是一个字!
……我把地图关掉,把手机装进了口袋。
孟小帅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看,没有接。
估计是吴珉打来的。
孟小帅并没有发现我的神态异常,她在跟我说话:“周老大,你觉得吴珉这个人怎么样?”
我说:“你更他更熟悉啊。”
孟小帅说:“我想知道你对他的看法。”
我说:“他很聪明,很能说。未来,他可能成为一个大人物,也可能成为一个没有底线的小人。”
孟小帅说:“有道理。”
说着,她的电话又响起来,这次她接了。
果然是吴珉,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很清晰:“小帅,你在哪儿呢?”
孟小帅说:“我和周老大出来兜兜风。”
吴珉说:“我也坐出租车兜风呢,要不,我去找你们,咱们锵锵三人行?”
孟小帅说:“我们回度假村了。”
吴珉说:“那好吧,我也回去了。拜拜。”
孟小帅直接把电话挂了。
我们到了度假村的时候,吴珉正在门口东张西望。显然,他在找孟小帅。
我们下了车,吴珉就跑过来。
我敏感地问:“没……发生什么事吧?”
吴珉说:“没有,我接你们来了。”
其实,我盼望出点事儿,比如,吴珉突然告诉我:季风回来了。或者:度假村所有的工作人员突然都不见了……
我认为这个吴城有问题。
可是,它一直没什么问题,这反倒让我不安。
中午,大家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郭美和白欣欣坐在了一起。
白欣欣的胃口很好,一个人喝了两瓶啤酒。他很幸福地说:“等我出去之后,要把在罗布泊发生的事写成一部小说,肯定畅销全中国!”
孟小帅说:“周老大是作家!”
白欣欣白了我一眼:“他写他是主角,我写我是主角。”
我一直低头吃饭。我没有闲心跟他贫嘴。
郭美说:“会拍电影吗?”
白欣欣说:“肯定会,而且是3D的。”
郭美说:“到时候千万别忘了小妹妹哟!”
匆匆吃完午饭,我提前离开了,回了房间。
关上门,拉上窗帘,我再次打开了手机上的地图,继续观察吴城的街道。
那些街道确实组成了一个字,这个字是“虚”。当然,跟规范的字不同,相邻的笔划是连着的。
我把地图比例放大,“虚”字就变小了;我把地图比例缩小,“虚”字就变大了。
我查了一下在线字典,“虚”字的第一个解释就是——空,比如:虚无。
我们的度假村位于虚字头的最右侧。
那个不存在的市政府,正处在上面那个“点”上。
这个吴城是虚无的,虚假的,虚幻的?
女服务员那甜美的微笑怎么解释?
那些敬业的出租车司机怎么解释?
那些警察神秘的警察怎么解释?
那些高楼大厦怎么解释?
我们这些天住的房间,吃的饭菜,经历的事情,都怎么解释?
我忽然想到,我是不是疯了?
有人敲门,我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服务员,先生,请问需要打扫房间吗?”
我迟疑了一下。
难道又是警察设的计?上次,他们是抓章回,这次他们抓谁?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孩,胖乎乎的,很可爱的模样。她身后没人。
我说:“进来吧。”
女孩就进来了。
我住酒店的时候,很少让服务员打扫房间,觉得她们太辛苦了,我能自己收拾尽量自己收拾,但是今天不同,我要跟一个吴城的人聊一聊。
女孩进门之后,先收拾床铺。
我站在她背后,说:“丫头,你贵姓?”
她头也不回地说:“我姓黄。”
我说:“你叫什么?”
她说:“你叫我小黄就行了。”
我说:“我不是坏人。”
她说:“我们有规定,不允许跟客人聊天的。”
我说:“噢……”
女孩的动作很麻利,她把床铺好,又去收拾卫生间了。
过了一会儿,我走过去,又问:“你觉得吴城怎么样?”
她回过头来,微笑地问:“什么怎么样?”
我说:“你喜欢这个城市吗?”
她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
我突然说:“你觉得这个城市存在吗?”
她再次看了看我,有些疑惑:“先生,您说什么?”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继续说:“我觉得这个城市是假的。”
她笑起来,说:“您真会开玩笑。”
我认真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不再笑了,同样很认真地看了看我,说:“我从初中的时候就来吴城了,生活了这么多年,它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我盯着她,又说:“我怀疑你也是假的。”
她愣了一下,小声说:“先生,您能让开吗?我该吸地了……”
我让开一条路,她从我旁边走过去,然后拿起吸尘器,开到最大档,开始吸地了。满房间都是吸尘器的噪音:“呜——”
看得出来,她不想跟我说话了,只想赶快搞完卫生,然后离开。
我不依不饶:“你并不知道你是假的!你以为你是小黄,你以为你在这个度假村上班,其实,你的身体,你的感觉,你的记忆,你的梦想,你的生活,统统都是假的!”
她关掉了吸尘器,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她看着我,竟然说了一句非常令我意外的话:“既然我有身体,有感觉,有记忆,有梦想,有生活,那我就是真的。”
我一时想不起该怎么反驳她,她已经收起吸尘器、抹布和垃圾袋,匆匆走出了我的房间。
房门关上之后,我再次糊涂了——我还正常吗?
我坐在沙发上,问自己:三减一等于几?
我在心里答:二!
三减一是等于二吗?
我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没错儿,就是等于二!
看来,我没疯。
很快,我又不自信了,一个成年人,可能自己问自己三减一等于几吗?
我疯了?
我闭上眼睛,安定了一下狂躁的思绪,然后对自己说:你的内心那么强大,不可能疯的,是这个世界疯了。
嗯,这个世界疯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又想:一个人正常人,可能认为这个世界疯了吗?
说说章回。
章回被带到公安局,他竹筒倒豆子,都招了,当天晚上就被移送到了看守所。
吴城看守所位于城北,黑漆漆的大门,国徽高悬。高墙之上拉着铁丝网,岗楼上的武警荷枪实弹,来回走动。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
章回的牢房总共12个犯人。
狱警把他送进来之后,“哐当”一声,牢门就锁了。那个狱警意味深长地朝里看了一眼,然后离开。
章回夹着一床薄薄的旧被子,那是看守所给他发的。
他站在门口,打量整个牢房。
11个犯人都坐在通铺上,盯着他。灯光昏黄,那些人都穿着黄色囚服,被剃了秃头,深一块浅一块,闪着青光。
让章回感到奇怪的是,睡在头铺的人,应该是牢头狱霸,可是他长得很瘦小,大约30岁左右,双眼就像睡不醒似的,蔫蔫地看着章回,并不凶。他的身上裹着被子。
睡在二铺的人,却长得五大三粗,头顶有道长长的刀疤,十分明显。他也大约30多岁。
章回是东北人,这里关押的都是西北人,肯定欺生。所谓东北虎,西北狼,章回只有做牛做马的份儿。
果然,刀疤喝道:“站好了!”
章回赶紧立正站好了。
刀疤问:“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章回小声说:“杀人……”
按理说,大家都应该害怕杀人犯,杀人就得偿命,一个快死的人,他怕什么呢?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
至少,同牢房的人也应该给予杀人犯一点点的尊重,他毕竟不是贪污犯,或者强奸犯。
刀疤却笑起来:“杀人犯?操你妈,你胆子不小啊!怎么杀的,给我表演表演。”
章回站在原地,把被子放在地上,真的表演起来——举起手,好像抓着一把刀子,一下下朝下刺……
刀疤说:“够了够了!太血腥了,老子不想看了!带进来多少钱?”
章回把狱警扣押单掏出来,恭恭敬敬地走过去,递给了刀疤。
刀疤看了看:“才他妈800多块钱?”
章回说:“对不起……”
刀疤说:“看你挺老实的,我们就不搞你了,你欠我们一顿揍,先攒着,等哪天犯了规矩一起算账。奶妈,教教他规矩。”
通铺上一个胖乎乎的犯人立即对章回喊道:“过来!”
章回赶紧就过去了。
奶妈站在通铺上,居高临下,指指头铺那个瘦小的犯人,对章回说:“头铺那个人叫杨立东,他是我们大哥,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铁门一开,干部最大;铁门一关,大哥最大。懂了吗?”
章回赶紧说:“懂了。”
奶妈扔给章回一块肥皂,说:“你去洗澡吧,要洗干净,别把病带进来。”
蹲便器旁边,有个水龙头,离地面1米高。章回脱光了衣服,蹲在水龙头下,“哗哗”洗起来。水很冷。
杨立东打量着他的裸体,眼神依然蔫蔫的。
洗完之后,章回穿上了衣服。
奶妈又说:“现在,去面对墙壁,背监规。一会儿我要考你。”
监规贴在牢房尽头的墙上,旁边就是杨立东的头铺,章回小心地走过去,在监规前站得笔直,然后开始背。
牢房里安静无声。
过了一会儿,章回慢慢转过脑袋去,看杨立东。
杨立东没说话,跟章回对视,杨立东旁边的刀疤大喝了一声:“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章回没理刀疤,他对杨立东说话了,声音很小,听得出来他很不好意思:“今晚上我能睡你的铺吗?”
刀疤一下跳起来:“你说什么!”
杨立东蔫蔫地伸出手,挡住了刀疤,他很诚恳地问章回:“为什么呢?”
章回没有回答他,只是小声说:“如果你坚持要睡在这儿,那我就睡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