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尉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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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叛军的村寨(2)

“一切都好?”普加乔夫重复了一句,“百姓都快要饿死了!”

这个自封为帝的人说的是实情;但是,我要遵守自己的誓言,于是便说道,那都是些谣言,奥伦堡城里的储备很充足。

“你瞧,”那个老头抓住了把柄,“他在当着你的面骗你。所有从城里逃出来的人都说,奥伦堡城里正在闹饥荒,流行瘟疫;而这位少爷却说什么储备充足。如果您想吊死施瓦勃林,就把这位年轻人与他在同一个绞架上吊死吧,省得他俩互相争风吃醋。”

这该死的老头的话似乎让普加乔夫有些动心了。幸好,“爆竹”出面和他的同伴顶了起来。

“够了,纳乌梅奇!”“爆竹”对他说,“你成天杀呀砍呀的,你充什么好汉?瞧瞧你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自己都已经看得见坟墓了,还要杀人。你良心上的血还嫌少吗?”

“你来卖什么乖?”别洛博罗多夫反驳道,“你哪里来的这副好心肠啊?”

“当然,”“爆竹”答道,“我是有罪,这只手,(这时,他握起骨节粗大的拳头,挽起袖口,露出了毛乎乎的胳膊。)这只手沾过基督徒的血。但是,我杀的是仇人,而不是客人;我在野路口在黑树林里杀人,而不在家里头在火炉边杀人;我用铁锤和板斧杀人,不靠娘儿们那样的谗言杀人。”

老头转过身去,叽咕了一句:“破鼻孔!……”

“你在那里嘀咕什么,老东西!”“爆竹”叫了起来,“我也要来扯破你的鼻孔;等着瞧,会有你的好看的;上帝会叫你的鼻子闻火钳的……现在你要当心,别让我扯了你的胡子!……”

“将军先生们!”普加乔夫威严地发了话,“你们争得够了。如果奥伦堡城里所有的军官们都在同一个绞架上蹬腿,那倒不是坏事;但是,如果我们的公狗互相咬了起来,那就是一桩坏事了。好了,你们讲和吧。”

“爆竹”和别洛博罗多夫都一句话也不说,阴森森地对视着。我感到有必要改变这个最终会于我非常不利的话题,于是便转向普加乔夫,神情高兴地对他说:“啊哈!我差点忘了感谢你的马和皮袄了。没有你,我是到不了城里的,半路上就会冻死。”

我的计谋奏了效。普加乔夫高兴了起来。“好借好还嘛。”他说道,他的眼睛眨了眨,又眯了起来。“你现在告诉我,那个受施瓦勃林欺负的姑娘和你有什么相干?你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爱上她了?啊?”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回答普加乔夫道,我发现气氛有了好的转机,便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实情了。

“你的未婚妻!”普加乔夫喊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们要来给你办喜事,在你的婚礼上好好喝一通!”然后,他转身对别洛博罗多夫说:“听着,大元帅!我和这位大人是老朋友了;我们坐下来吃顿晚饭吧;人在早上比晚上聪明;到底拿他怎么办,我们明天再说吧。”

如果能拒绝他的邀请,我是会感到高兴的,但是毫无办法。房屋主人的女儿、两个年轻的哥萨克女孩在桌子上铺了白色的台布,端来了面包和汤,还有几瓶葡萄酒和啤酒,就这样,我便又一次和普加乔夫及其可怕的同伙们一起共进晚餐了。

我被迫成了其目睹者的这次狂饮,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同桌的人都有了醉意。普加乔夫坐着没动窝,就打起瞌睡来;他的同伙们向我示意,要我离开他。我和他们一同走了出来,根据“爆竹”的命令,一个卫兵把我带到了审讯室里,在那里我见到了萨维里奇,看守把我们俩反锁在屋里。目睹了所有这一切之后,老仆人非常惊恐,甚至没有向我提出任何问题。他躺在黑暗中,长吁短叹了许久;最后,他打起鼾来,而我却陷入了深思,那纷乱的思绪使我一整夜都未曾合眼。

早晨,普加乔夫派人来叫我。我到了他那里。他的门前,停着一辆套着三匹鞑靼马的马车。街上聚集着百姓。我在前厅碰见了普加乔夫:他一身上路的打扮,穿着皮袄,带着吉尔吉斯皮帽。昨天的酒友跟在他的左右,他们都带着毕恭毕敬的神情,与我昨夜所见的完全不同。普加乔夫高兴地和我打了一个招呼,让我和他一起坐到马车里去。

我们坐了进去。“去白山要塞!”普加乔夫对站在那里准备赶车的宽肩膀的鞑靼人说道。我的心急剧地跳了起来。马儿迈动了步子,车铃响了起来,马车疾驶而去……

“停下!停下!”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回头,我看到了正向我们跑来的萨维里奇。普加乔夫让把马车停下来。“少爷,彼得·安德列伊奇!”老仆人叫喊道,“别把我这个老人扔在这些骗子中间……”“啊,老家伙!”普加乔夫对他说,“上帝让我们又见面了。好吧,坐到驾台上去吧!”

“谢谢,皇上,谢谢,我的亲老子!”萨维里奇边说边坐上车来,“你收留、安慰了我这个老头子,上帝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我一辈子都要为你祈祷上帝,那件兔皮袄我再也不提了。”

这件兔皮袄倒真的有可能引普加乔夫生气。幸运的是,那个自封为帝的人要么是没有听见,要么是不想理会这个不适宜的提示。马儿又跑了起来;街上的百姓都停下脚步,深深地鞠躬。普加乔夫不停地向两边点着头。一分钟后,我们驶出了村寨,在平滑的大道上飞驰着。

不难想象,我此时是怎样的感受。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与我原以为已永远失去的姑娘相会了。我在设想着我们重逢的那一瞬间……我也想到了这个人,我的命运就攥在他的手里,由于一个奇特的机缘,我与他发生了神秘的联系。我回忆起了他草菅人命、嗜血成性的行为,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要自告奋勇地去救我心爱的姑娘!普加乔夫还不知道,她就是米罗诺夫上尉的女儿;满怀仇恨的施瓦勃林会向他挑明一切;普加乔夫也可能通过其他方法了解到实情……到那时,玛丽娅·伊万诺夫娜会怎样呢?一阵寒意掠过我的身体,连头发也竖了起来……

突然,普加乔夫打断了我的思绪,转身问我道:

“你在想什么,大人?”

“怎能不想呢?”我回答他,“我是一个贵族,一名军官;昨天我还在和你打仗,今天却和你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赶路,而且,我一生的幸福也都依靠你了。”

“怎么?”普加乔夫问,“你害怕了?”

我回答说,我既然蒙他赦免,便不仅指望他的宽恕,也指望他的帮助。

“你说对了,谢天谢地,说对了!”自封为帝的人说,“你也看到了,我的弟兄们都斜着眼看你;那老头今天还对我说,你是奸细,还说应该拷问你,把你绞死;但是我没同意,”为了不让萨维里奇和那个鞑靼人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又补充道,“我还记得你的那杯酒和那件兔皮袄。你瞧,我并不像你的弟兄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吸血魔王。”

我想到了白山要塞的被攻占;但是,没有必要去和他争论,于是我便没有答腔。

“在奥伦堡人们是怎么说我的?”沉默了一会之后,普加乔夫问道。

“人们都说你很难对付;没什么说的,你已经出名了。”

自封为帝者的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情。

“是啊!”他兴高采烈地说道,“我所向披靡。你们奥伦堡人知道尤泽耶瓦的那次战斗吗?打死了四十个将军,俘虏了四个军。你是怎么想的,普鲁士的国王能打得过我吗?”

这个强盗的吹牛让我觉得好笑。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对他说,“你能对付得了弗里德里希吗?”

“是费多尔·费多罗维奇吗?有什么不行的?我打败了你们的将军,而你们的将军又曾经打败过他。直到今天,我的部队还没败过。总有一天,我要打进莫斯科的。”

“你想打进莫斯科?”

自封为帝者想了想,然后低声说道:

“上帝才知道。我的路很窄;由不得我的事也不少。我的弟兄好自作聪明。他们都是贼。我必须竖起耳朵来,时时提防;只要一打败仗,他们就会拿我的脑袋去换回自己的脖子。”

“是啊!”我对普加乔夫说,“你干吗不趁早扔下他们,到女皇陛下那里去自首呢?”

普加乔夫苦笑了一下。

“不,”他回答,“我去忏悔已经晚了。我是得不到宽恕的。我是怎样开的头,还要怎样干下去。谁知道呢?也许能成大事哩!格里什卡·奥特列彼耶夫不是在莫斯科称帝了吗?”

“他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他被从窗户扔了出去,被剁成了泥,烧成了灰,骨灰还被装进了大炮,一炮轰了出去!”

“你听着,”普加乔夫带着一种野性的灵感说道,“我来给你说个故事,那是我小的时候,一个卡尔梅克老太太说给我听的。有一次,一只鹰问一只乌鸦:你说说,乌鸦鸟,为什么你在这世界上能活三百年,而我只能活三十年?那乌鸦回答鹰说:兄弟,因为你喝的是鲜血,而我吃的是腐肉。鹰想了想,说:让我们也来试一试,吃点腐肉吧。好的。鹰和乌鸦飞了起来。它们看到一匹死马;它们落了下来,站在死马的尸体上。乌鸦啄起腐肉来,说很好吃。鹰啄了一口,又啄一口,然后抖了抖翅膀,对乌鸦说:不,乌鸦兄弟,三百年吃腐肉,还不如只喝一回鲜血,然后就听上帝的安排吧!这个卡尔梅克故事怎么样啊?”

“很有趣。”我回答他,“但是我认为,过杀人抢劫的生活,就好比是吃腐肉。”

普加乔夫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我们俩人都不再作声,各自在想着心思。鞑靼人唱起了忧伤的歌。萨维里奇打着盹,在驾台上晃悠着。马车在平滑的冬季道路上飞奔着……突然,我看见了那个坐落在亚伊克河陡峭河岸上的小村,看见了村子的栅栏和钟楼,——一刻钟后,我们便驶进了白山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