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程西瑶
性别:女
年龄:25
职业:翻译助理
“我们都曾经寂寞而给对方承诺,我们都因为折磨而厌倦了生活,只是这样的日子,同样的方式,还要多久?
我们改变了态度而接纳了对方,我们委屈了自己成全谁的梦想,只是这样的日子,还剩下多少,已不重要……”
这是《梦一场》的一段歌词,不知道为什么,和程西瑶道别之后,我的脑子里却老是莫名其妙地回放这些字句,翻来覆去。当然,也并不只有这些;除此之外,那些散乱但是又相互联系的镜头甚至细化到了西瑶在我面前所有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即便我明白,在这其中有真情有假意,有一时冲动的豪言壮语,也有心灰意冷的“再不回头”……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动物?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那些所谓一成而不可变的故事大抵永远身存于神话之中,让人可望而实在是不可及。而我们真实的感情生活,却在平平淡淡的虚伪外表下,尽心尽力地折磨着心思缜密的个体。
路在哪?如何走?或者,还有无胆量继续前行?
有几个人敢身先士卒寻找答案?屈指可数。
程西瑶对于这个残酷的事实保有属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虽然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些无非是“无病呻吟时的自怨自艾”。但她也仍然承认,日复一日的心理暗示,或者说,周而复始的自我麻醉,幕后操纵者却是“表面并不知情”的自己。而她在感情这块儿所做的努力,也恰恰是为了去维护“来之不易的平静”。即便这种平静,也可以被称之为是“坐以待毙”。
程西瑶有着表里如一的职业形象,作为一名初中英语老师,她穿着整齐大方,有着一丝不苟的短发,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脸上虽然略施粉黛,但是确是低调得体。同她的第一次见面,我便开玩笑说:“程老师一下子就让我想起自`己的中学老师。”
西瑶笑着说:“视觉信号在课堂里同样很重要,这是传统,也是规则。”
这一天是周五,西瑶从学校那边赶过来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我看她双手拎着大包小包的文件袋从远处出现时,便突然心生好感。现如今能够专注于本职的老师已然少之甚少,何况是如此羸弱尚且年轻的人。
我们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安静的小饭馆儿坐下,聊天之前至少得先填饱肚子。我之前知道西瑶是四川人,所以特地点了两碟较辛辣开胃的菜。不过她的胃口不是太好,时常吃着吃着竟发起呆来。
饭毕,待老板收拾完桌子,又上了两杯素茶后,西瑶终于愿意同我聊聊他们的故事。
“其实现在坐在你面前,我仍然觉得挺可笑的。因为说实在的,有时候我确确实实很迷茫,我自己的感情好像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这么多的故事可以说。”西瑶低着头,用纸巾轻轻地拭掉溅在桌面上的茶水。
“子非鱼,其他人的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真的没有能力说清。”即便听过许许多多的感情故事,今天的我,仍然这样觉得。
“没错。但问题是,有些时候我可能连自己处在怎样的环境中,都根本搞不清楚。”
“‘当局者迷’,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她抬头看看我,然后又把脑袋埋下去:“人哪,真的是固执。不只是你,我的很多朋友都曾劝我说:‘当局者迷,还是早些脱身吧。’哈,‘脱身’?哪有这么容易。”
“我可能没有太好的建议,但我确实是个好听众。”这的确是真心话。
“我的好几个朋友都曾劝我说,这样的感情,得有勇气为它划上句号。我知道他们真的都是为我好,但结局实在让我很后悔,我跟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就这么闹翻了……爱情啊,太让人盲目。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居然到最后连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是谁,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她摇了摇头,叹口气。
“你也不必太难过,真正的朋友,会在你走错路时抓住你的手,当然,也会拥有容忍你的肚量。”我安慰她。
“我其实没有错!”西瑶口中的音量有些高了,“他们只是不理解我,他们到了我这个地步,一样会做我做过的事,说我说过的话。”
面前这个略显激动的女人,她神经质式的善变确实让我有些小小的惊讶。她执拗着并不允许我过早地为她下一个“自欺欺人”的定义,与其说今天她找到我的目的是为了倾诉苦闷,倒不如说是为了能够在我这里得到某种可以被肯定的态度。
她越是这样,反过来却越是证明她内心自尊的摇摇欲坠。
“我其实倒想从头听听你俩的故事。”回忆这种东西,在很多时候都有着神奇的效用,这也许能够暂时安抚她的情绪。
我们认识倒没什么特殊的场合。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从大一到大四都是班长。第一次认识应该是在食堂里的那一次。我刚来北京读大学时不怎么爱和别人接触,即便是我们寝室里的也一样。那时候我住六人间,除了我,其他五个人都是北京本地的。那时候,我的普通话说的不是太好……也可能是自卑吧,总觉得别人看我的眼神很怪。到最后甚至发展到,走在路上,也觉得身后有人在对我指指点点。读高中时,是年级里的尖子生,老师捧着,同学羡慕着。结果到了这边,才发现身边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这样的心理落差确确实实需要时间去安抚。
起初的一个学期,我基本上没有和任何人有来往。所以,每天也是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吃饭。那天,我正吃着,就听见一个人在旁边说:“你旁边这个位子没人坐吧?”抬头一看,居然是他。说句矫情一点的话,那么阳光的笑脸,到现在仍然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坐下后,我们就聊了起来。你说奇不奇怪,他的亲和力就是能让我瞬间放下防备。聊了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四川的。我问他,怎么普通话说的这么好,而且居然还有京腔。他挤着眼睛,笑着说:“这是打入京城群众内部的第一招。”
自那以后,我便盼望着能在食堂里和他再次碰面。他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有时候看他在别人桌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心里居然还莫名其妙有些酸溜溜的感觉。我当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着他。有一天晚上躺在寝室床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上他了。因为只要脑海中出现他的笑脸,我便真真正正地脸红心跳起来……
我点头:“不过也许你当时并没有发现,自己这种懵懵懂懂的爱慕,可能仅仅是出于在离乡背井这种状态之下的寂寞。孤独使然,人并不能控制自己。”
不过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确确实实给我提供了很多的照顾,但我当时也并不敢抱太大的幻想,因为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彬彬有礼,并且有求必应。同学喜欢他,老师同样也喜欢他。一等奖学金肯定是非他莫属的,学校里的任何活动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永远都那么精力充沛。我是多么羡慕他的,同样是从遥远的城市飘来的,他却好似从一开始就这么如鱼得水。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又可气又可怜,怎么能够这样的没出息?那个时候的他并不清楚,我暗地里刻意创造了多少机会与他出现在同样的教学楼、同样的食堂、同样的操场里……正像我之前说的,我并不敢有太多的奢求,但是如果不见到他,我的一天便没了灵魂。他每次见到我,都会主动上来同我说话,当然,也只是一些规规矩矩的嘘寒问暖和日常客套,但是,到了我的耳里却是这么的温暖。
这样一种自作多情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听同寝室的北京姑娘说,咱们的班长决定暑假留在北京,这样可以找一些兼职。听到这个消息,我当然心里面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能够留在这里。但我爸妈坚决不同意,可能是一如既往地宠我吧,他们认为我还没到出去找兼职的年纪。于是,我已做好准备,承认这个暑假注定会成为我生命中最最难熬的两个月。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那年八月中旬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他的一条短信:“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呢?一个人在这边实在是有些难熬……”
“受宠若惊?是这个感觉吧?”我笑着。
对啊,整个人一瞬间就呆住了,头皮也开始发麻。我回了一条,说是就这两天回去。结果接下来我还真是花了一个星期,拼死赖活总算是说服爸妈让我提早回到北京。到了北京的第一天晚上,我就约他下楼来。嗨,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心里总觉得他会有话要跟我说。见到他面,我有些害羞,跟他说收到短信我就赶快回来了。结果接下来的事让我想死的心都有,他说他没有发过那样的短信,可能是那天晚上和寝室哥们儿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们搞得恶作剧吧。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挖个地洞钻下去”。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看得上我呢?他成绩上是没得说的,办事能力又是一流,屁股后面跟了一大堆美女……我算老几?
我发现自己实在是说不出来任何话了,正打算转身就走时。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跟我说:“寝室里太闷热了,要不咱们在操场上多走走吧。别担心蚊子,我带了驱蚊水。”我抬头一看,月光下又是那张迷人的笑脸,谁能受得了?我们就这样一路说着笑着,聊他在北京的兼职经历,聊我们的家乡,聊学校的老师,聊北京这个神秘并且也很复杂的城市……终于,快熄灯,得回寝室了。他把我送到寝室楼下,我正准备进门时,他叫了我一声。接着,他对我说了一句让我一晚上都难以入眠的话:“西瑶,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就算他们不发那条短信,我也会发的。”
“天哪,谁能受得了这句话?”大学生的爱情,并不是不让人羡慕的。
所以啊,等到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们系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他怎么和她在一起了?”我们寝室的那几个女孩子,也突然一时间就根本不理我了。个中含义,是个人就能明白,无非就是嫉妒罢了。无意间听她们在背后闲话,说我平时是装傻充愣,没想到这么有心机,能提前到学校来陪他。像这样的风言风语实在是太多了,但我根本不在乎,有他在我身边,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的确能够理解程西瑶在那一刻时的骄傲和幸福,因为就在几年后的这一刻,她的脸上在刹那间居然重新闪回了当年那一张幸福快乐的笑脸。但说实话,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姑且不论几年后的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问题。单单是就那时而言,两个人走到一起,刚开始好似就充斥着一种双方地位的落差。这样的状态也许在感情触发之始,是没有多大的影响的,因为除此之外,有太多太多的新鲜感和憧憬可以填补之中的缝隙,但假若时日略长,许许多多随之而来的问题,便会不可避免地抛头露面。而我猜想,也许这便是如今西瑶并不幸福的根源。但当时的西瑶,确确实实是一头扎进了幸福的鸿涛壮流之中。那时的她,也许连呼吸都已然顾不上了吧。
我为他做了太大的牺牲。这样的牺牲,我敢确切的说,就是从和他交往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了。他与我的恋爱,并没有太多人所设想的那样,是理所应当的黏黏腻腻。相反,虽然我们仍然会结伴上课、吃饭,甚至是一同在月亮底下散步。但说真的,他并没有因为我而做出多大的改变。他的日常生活,仍然会将大部分的时间用于纷繁的人际交往之中。甚至,他对于其他女生温润如玉的态度,也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受到阻碍。
“所以,你最初的‘牺牲’,大概就是逼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吧?”
对。刚开始我是接受不了的,但我内心的自卑感实在是太过强大。我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小心翼翼地应对他,因为显而易见的是,我害怕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让他离我越来越远。所以,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说,这仅仅是他为人处事的原则而已,并没有太多其他的含义,所有的痛苦仅仅是源自我那些狭隘的怀疑和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