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化蛹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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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雨停了,风推走了乌云,夜空露出了它灰蓝色的脸庞。月亮透过云隙,斑驳的树影洒在产房的床上,在婴儿的睡脸上摇曳。孩子的小脸是那么的恬静、那么的可爱,美的让人禁不住想去亲吻。

一阵啼哭声打破了产房的宁静,对床的宝宝又醒了。孩子的爸爸慌忙跑过去,翻开小被儿看孩子,又拿起奶瓶冲奶粉,然后把奶粉滴一滴在自己手背上试试温度,这才抱起宝宝,把奶嘴轻轻塞进她哇哇哭叫的小嘴里。哭声停了,孩子咕嘟咕嘟的咂奶声开始响起。男人晃动着身子哄着宝宝,轻言细声地说:“小宝贝,听话,等你长大,爸爸给你买漂亮的衣服穿,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爸爸双手摇动着摇篮,羡慕地望着那个一脸幸福的男人。因为从姥姥喂过我几勺奶后,我再也没哭着要奶,对床的宝宝比我晚出生半个小时,已要过三次奶,饿了哭,尿了闹,满屋就属她最热闹。父亲一直守在我身旁,瞅着我微微翕动的鼻息,生怕一眼不见,我会离他而去。再看着对床的父亲不是喂奶,便是换洗尿布,幸福得直想哼小曲。爸爸看看人家又想想自己,不禁喟然长叹,做了父亲,为孩子而忙是快乐,是幸福,而自己的宝宝在此时为何如此安静?

他不停地翻开我的小被子,看我尿没尿;摸摸我的小肚子,看饿不饿。我却纹丝不动地平躺着,前胸还有两个深黑色的手印凹陷,一看就知道是做人工呼吸时留下的痕迹(此手印三岁时才下去)。听说,刚生下来时我除了呼吸,其他都毫无知觉。直至深夜2点,我才有了一些反应。让父母更加揪心的是,我的反应极不正常。我双眼歪斜,嘴角抽搐。爸爸心急火燎地找到护士。睡眼惺忪的护士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说她也没有办法,得等儿科大夫上班了才能检查。父母心急如焚,此时却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地守护着我直至天明。

凌晨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让人说不尽忧愁。天大亮时,雨终于停了下来,朝阳露出了红艳艳的笑脸。

大夫来了,看了看我,让护士给我注射了一支庆大霉素。我嘴角抽搐停止了,双眼合上了,也开始了啼哭。大夫解释说,这是因为产程长,宫内窒息缺氧,脑部受到严重损伤造成的,我可能要卧床终生。

爸爸愤怒地向大夫述说了接生前的混乱情形,并问他医院对此是否担负责任。大夫毫不避讳地说这是院方的责任。爸爸听后,满腔怒火终于爆发,他举起拳头,誓要向医院讨个公道。善良的外公相信我以后会慢慢好起来,他只想息事宁人。“胳膊拧不过大腿,小鬼争不过阎王,这是古话,认命吧,只要孩子活着就好”,外公流着泪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人都说屈死不告状,谁叫咱摊上了?”外公劝道。父亲抱头蹲在地上,发疯地揪自己的头发,一绺又一绺,他终于没能忍住,失声痛哭起来。

自己认命的父亲,并不认女儿的命运,他要女儿好起来,要活得和别家孩子一样好。他一门心思照顾我们母女,几天后,父母抱着我,也抱着一腔愤懑,离开了那个门口上写着“向白求恩同志学习!为人民服务,救死扶伤!”字样的医院。

“原来我的残疾也和医院有关,爸,通过我在网上聊天,得知大部分脑瘫患者都是因接生不及时造成的,想不到我也是这样。”后来,父亲告诉我这些事情后,我气愤地对父亲说,这样不负责任的医生怎么会这么多,他们不知道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吗?

“对,你的残疾是医生一手造成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想,只要那些医生认真一点,你也不至于会成这样,他们也不想一想自己这样玩忽职守,会造成多少人终生残疾?给多少个家庭带成不幸,给社会带来多大负担?”爸爸满脸凝重地说。

爸爸在我出生前已想好了“张慧”这个名字,尽管我生有残疾,但父母还是将这个寓意他们希望的名字给了我。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十足的废人,可在父母心中,在他们看来我和那些健康的孩子毫无区别。我是他们的心肝宝贝,面对我的残疾,他们更希望我有一颗健全的心灵,接受良好的教育,考上大学,完成他们未实现的梦想。 “慧”者,“智慧”“聪慧”,我想,从内心深处父母对我肯定有很深的失望,只是因怕我伤心从不表露而已。我没能沿着出生前父母为我预设的路走下去,我没有进入高中,更没有去上大学,虽说我找到了自己的奋斗目标——文学创作,服务社区,却不知是否能让父母满意。

生活是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它的转动变幻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记忆中我的童年是灰暗的,天天有血有泪。每每回首,我总像看一部悲惨又恐怖的老电影,不敢看,又想要看。

我来到人间,最先看到的是黑云压城的沉闷和磅礴如泻的大雨,父母的唉声叹气和我的啼哭成了我们家的主旋律,灰色成了生活的唯一色调。由于我的小脑支配神经系统受阻,全身各个部位都不正常,连吞咽吸吮这些基本身体机能都不能正常进行,那些能吸吮母乳的孩子多幸福,可我却连吃奶这一基本生存的权力都没有。我叼不住妈妈的奶头,从未尝过母乳的滋味。

感谢上天给了我善良而又坚强的父母,我能长大成人,完全归于他们的疼爱。毫不夸张地说,父母养我比养十个健康的孩子都要难。每次喂奶,母亲先是把我平放在床上,在我脖上围一条毛巾,等我哭时嘴一张,母亲立刻用勺灌下奶水,我被呛得啼哭不止。母亲看准我再次张嘴哭,紧跟着喂下第二勺,幼小的我被奶水呛得紧闭着小嘴,左右摇晃着脑袋来躲闪小勺,改用鼻腔哭闹。我瞪大眼睛望着父母,向他们发出拒吃的抗议。为免受挨呛的痛苦,我宁可挨饿也不吃不喝。父母强忍心痛,不忍目睹地向我嘴里一勺一勺地灌。现在想想,我咽下的何止是牛奶,那里面不知掺了多少父母的泪水与满满的怜爱?

我从生下来睡觉便成了问题,夜深人静时,一点微小的声音或微弱的光芒都能惊醒我。每次醒来,再想入睡就是难上加难。那时,母亲整日整夜将我抱在怀里,来回走动着拍着我,轻声唱歌哄我入睡。看着我睡着了,母亲才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到床上,刚想喘口气,伸伸腰,头刚挨枕头,我又醒了,又哭又闹,母亲只好起来再哄我。那些年,母亲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夜母亲都形影不离地抱着我,拍着我,唱着甜美的歌儿哄着我,我才能入睡。母亲白天上班,帮我锻炼身体,晚上还要做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可不管多苦多累,妈妈那如同朝阳一样慈祥温暖的笑脸,总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

3岁时,院子里的同龄孩子早已满院奔跑,而我却像一株植物似的整天躺在床上,翻个身比登天还难。我所能做的,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我没有乘木马坐滑梯迎风飞跑的童年,却比一般孩子乘过更多的火车,去过更多的城市,进过更多的医院。父母只盼我早早康复,病急乱投医,只要听说哪儿有治此症的良方,不惜爬山涉水,再难再苦也一定要带我去求医。每次外出治病,他们都要四处求亲乞友借贷,平时自己省吃俭用,分分节省,以求哪天能遇上妙手回春的医生将我治好,让我也能游戏疯跑。父母带着我走遍了全国各地的著名医院,遇到的医学专家看见我都连连摇头,绝望地宣布:“她得的是脑瘫,目前还没有治愈的先例,她的寿命也长不了,顶多活到七、八岁,不要再盲目地为她治疗,那只会浪费金钱与精力,如果你们疼爱她,用这笔钱让她吃好穿好,带着她到处走走,让她快快乐乐地过完余生,这也算没亏待她。”

爸妈不听专家的宣判,他们强咽下眼泪,继续开始未完成的征程。他们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地治疗锻炼,一定能让我站立起来,像一切健全人那样生活。

父母首先帮我练习翻身,活动四肢,以免我的肌肉萎缩。最初父母让我坐在床上,用被褥围在四周,以防我摔倒。他们分别坐在我的前后,伸出手臂保护我,每当我摇摇欲倒时,他们立即搂住我。刚开始,围着我的被褥稍一松动,我便像块稀泥那样瘫倒在地。为了使我能坐长久些,训炼便成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每日必修课。我虽然不会说话,却愿意让他们帮我活动身体,每次我都极积配合父母的行动;只要看到我高兴,即使再累,他们也会咬牙坚持让我训练。亲爱的父母,也许就是受到你们的熏陶,潜移默化中,一颗坚强的种子才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开始发芽。

父母对我智力启蒙所付出的努力比健全儿童不知多了多少倍,他们对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诉说同一问题,让我麻木的脑子一点点地有意识。后来听母亲说,当时家里有块手绢,上面有十二生肖。母亲看我喜欢,有空便指着上面的动物,向我讲述家中每个人的不同属相,母亲看着我专注的眼神,也不知道我是否听得懂,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对我讲。终于,有一次母亲刚拿起手绢,我指着她的属相,然后再指着她。母亲以为我是蒙对的,继续问:“慧慧属什么?”我用小手艰难地指向我的属相,母亲惊呆了,反复对我进行考核。她从这块手绢上看到了一丝曙光。

父母脸上终于显现了笑容:慧儿不会痴呆!从此父母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每晚父亲都看书为我读故事。记得一个晚上,父亲拿着为我讲了无数次的画报,准备为我重复一遍其中的故事,当书翻到一页印有自行车的照片时,坐在父亲腿上的我,嘴角突然抽动一下,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音,这便是我平生说的第一句话。我这一声“嘎嘣”在父母眼里简直就是奇迹,使父母仿佛听到了来自天堂天使咯咯的笑声一般,让他们兴奋不已,更让他们对我以后的人生充满了希望。他们决定利用一切时间为我讲故事,唱儿歌,让我像健康孩子一样享受到良好的教育。也许你会奇怪,每个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就是妈妈,为什么我却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想是父亲经常给我讲这个画报,也因为父亲每天上下班都要骑自行车,我便对此有了亲切感,记住了车铃声了吧。在我发出第一个声音的那一瞬间,父亲愣住了,半天才明白我是在学车铃声。他高兴极了,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书,低下头亲吻我,用我脖子下的口罩擦拭我嘴角边流出的口水,然后又将我举过头顶,说了句“孺子可教也”,最后将我紧搂在怀。父亲想我能学车铃声,说明思维正常,以后肯定会有希望。看来给女儿起“张慧”这个名字没错。

也许是我在年幼之时就明白了,自己若想生存下去,一定要面临比常人要多得多的困难,需要比一般人拥有更强的毅力和信念。父母时时言传身教,让我不畏艰险,敢于面对一切痛苦和挑战。我从小个性极强,每当看到同龄人在打羽毛球或跳皮筋,我哭闹着也让父母陪我玩。那时我连站立都不能,双手又毫无功能,怎么玩这些连健康孩子都玩不好的游戏?可为了让我开心,也为了培养我锻炼身体的兴趣,父母仍然拿出球拍、橡皮筋陪我玩。在“打”羽毛球时,母亲双手握着我的手,使我握住球拍,再把球放在球拍上,只要抬一下球拍,球能从球拍上抛出,我就乐得合不拢嘴。有时父亲也会扶着我的腰去“跳”皮筋。在外人眼里,他们无疑成了精神病。但正是如此,我才渐渐养成了坚强自信的性格。父母工作一天已经十分疲劳,可他们为了能让我过得开心,养成锻炼身体的好习惯,依然在别人不解的目光中陪我玩耍。我在他们搀扶下,每迈出一小步,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非常大的胜利。为了让我早日站起,他们用尽各种方式训练我。我迈出的每一步,都是从父母日渐增多的皱纹上踩出来的。我扭曲的脚印成了父母用皱纹谱写的音符。我的出生彻底改写了他们的人生,为了我,父亲扔掉了心爱的笛子、二胡,母亲放弃了自己在事业和生活上的所有追求。为了我,母亲甘愿做最脏最累的工作,只为能多些时间照看我。她在我十四五岁前很少独自逛过商场,更没去看过一场电影,我的疾病,也扯住了她好胜要强的个性。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4岁时,我终于能在床上活动身体了;5岁时能自己独坐一会(说跪着更准确一些吧,因为双腿向后崴才能坐稳,至今坐姿依然),并能靠墙站立,我已经迈出人生的第一步!这无疑给父母吃了颗定心丸,更加坚定了他们帮我锻练身体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