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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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艰苦的生活

我慢慢地习惯了继承遗产的这个事实,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注意遗产对我个人的影响,以及遗产对我周围人们的影响。虽然遗产对我个人性格上的影响,我总是竭尽自己的全力假装不知道,但是事实上我心中很明白,这些影响并不都是好的影响。因为我对乔的所作所为,所以我长期地心神不定,坐立不安,至于毕蒂,我也感到良心有愧。有时在夜里醒来,我也像卡美拉一样,感到有一种精神快要崩溃的疲倦,我想,如果我从来没有和郝维仙小姐的见过面,那么我就会一直陪伴着乔,光明磊落和乔在老铁匠炉边,自满自足地长大成人,也许那样我会更加的幸福,更加的健康。很多个夜晚,我自己孤独地坐着,并且呆呆地望着壁炉,在脑海里思考着,此时哪的火比我那铁匠炉中的火和家中灶间里的火更好的呢?

因为埃斯苔娜的关系,我更加的坐立不安和心烦意乱,我自问使我进入这种心情混乱的状态,我自己一定也有几分责任。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遇到这笔遗产,但是却有对埃斯苔娜的相思,那么我也不会得到安心,我也不一定比现在的情况好。至于现在我自己的地位对别人的影响,倒没有如此地难以面对。我能感觉得到,虽然感觉很模糊,但是我的地位对任何人都是无利的,其中对于赫伯特是绝对无利的。我已经形成了如泼水一样地花钱的性格,而赫伯特没有钱花,我却把他领向了浪费;我腐蚀了他的单纯朴实的生活本质,并且我弄得他不得安宁,也使他焦躁和悔恨。对于鄱凯特家族的其他亲属,因为他们的天性生来就是小里小气的,所以我在无意识中对他们施加的影响,也使他们施加出各种各样的穷技。其实,如果我不去触动他们昏沉的天性,那么任何人都能把他们的天性触动起来。他们和赫伯特相比,是一种不同类型的人。因为我一想起我对他施加了坏的影响,所以我的内心就感到一阵隐痛。在他的几间房屋中我塞满了不和调的家具,并且我还雇了一名穿鲜黄背心的讨债鬼给他使唤。

因为我贪图安逸享乐,由小乐而到大乐,所以最后弄得我一身债务。不管什么事只要我一开头,赫伯特就会跟上来,而且他很快就能学会我的样子。斯塔特普曾建议我们,让我们申请成为一个叫林中鸟类俱乐部的成员。说句实话,我真看不出这个学术团体的伟大目是什么,只是让会员们每隔两个星期聚在一起大吃一顿,饭后会员之间尽其本领争争吵吵,就连六个端盘送菜的跑堂也喝得烂醉,全都在楼梯上倒着。每一次聚会都要到这个程度才算满意,才算大功告成。赫伯特和我所知道的就是在很多次聚会时,祝酒词中的第一段话。这段话是:“各位会员先生,希望我们林中鸟类俱乐部的成员们情谊常在,友谊长存。”

鸟类俱乐部的这些会员们花起钱来可真疯狂(我们在沽文特花园饭店用餐),我加入俱乐部后居然看到的第一只鸟是本特莱·德鲁莫尔。当时,他驾着他的自备马车在街上狂奔乱跑,干出不少破坏事件,撞倒了不少街角的灯杆子。有时,他竟然会后头朝下地从马车的车幔上摔出来。有一次,我看到他把马车赶到了树林口,他突然毫无戒备地从车上翻滚下来像倒煤一样。这里我说是早了点儿,因为根据学会的神圣章程,不到成年是不能加入的,所以其实那时我还不是只鸟呢,

我很自信,因为对自己的经济实力决不担心,并且也很乐意负担赫伯特的一切开销。因为赫伯特很有自尊心,所以我无法向他提出这项建议。因此,当他每每陷入困境时,我都会伸出援手,他只是继续观望形势,等待出现良机。逐渐我们都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都要相伴谈到夜深才能入睡。我注意到了他行为上的变化,在早餐时刻,他的眼睛总是沮丧不已;到了中午似乎他有了一点希望;而在晚餐时刻,他又表现出垂头丧气的神色,然后他仿佛在探视着远远的资本,特别是在饭后更加清楚看得到;在午夜时刻,他好像沾沾自喜,似乎马上就能得到这笔资金;而在凌晨二时,他又一次感到很失望,所以他便说要买一支来复枪到美洲去,在驯猎野牛上大试身手,从而发家致富。

通常每周我都有一半的时间在汉莫史密斯,当我在汉莫史密斯时,我就会到雷溪梦去看埃斯苔娜,关于这件事的详细情况现在暂收起,以后再说。当我来到汉莫史密斯时,赫伯特就会经常来和我做伴。在这段时间内,他的父亲偶尔也会看出赫伯特还没有观望成功,他的机会也还没有来,因为这一家的人都是被摔掼大的,所以赫伯特在他自己的生活中被摔来掼去,总是会有些结果的。而这时鄱凯特先生的灰发又增添了些,每当他遇到困惑不解时,他抓自己头发的次数就愈来愈多;而鄱凯特夫人,她依旧在阅读那本贵族谱;她依旧坐在一张被裙子遮住的小脚凳,绊得孩子们跌跌倒倒,她依旧经常掉下手帕,她依旧和我们谈起当年她的祖父如何如何,以及她的那套教育孩子的方法;如果小宝宝引起她的注意,那么她就把小宝宝扔到床上,她培养幼儿的良策就是把孩子扔到床上。

现在我要概括一下这一时期我的生活情况了,目的是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以便继续叙述我的远大前程。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们通常在巴纳德旅馆的行为及习惯全盘托出。

在花钱方面我们从不计算,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因为我们从别人那里所得到的钱要随他们的高兴,能够少给就会少给。总之,我们总是处在不幸之中,有时多些不幸,有时少些不幸。我们认识的大部分朋友的处境都和我们差不都。我们经常想入非非,自己宽慰自己,而我们在骨子里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永远都会不高兴。我坚信,像我们这种情况的人是很普遍的。

每天清晨,赫伯特都怀着一种新鲜感去城里观望形势。我也时常去看看他,他坐在一间黑暗的后屋里,屋子里还有一瓶墨水、一只帽钉、一筐煤、一团线、一本年鉴、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把戒尺。他除了观望形势和等待机会外,我记不清他还干了些什么。如果我们做事都能像赫伯特那样一心一意,那么我们就可以在具有高尚道德的理想国中生活了。这位我可怜的朋友根本没有事可做,但他每天下午一定按时到罗意德商船协会去,其实这只是例行公事,去看看他的老板,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在罗意德商船协会的名目下,我发现他什么事也没有干出来,他总是去了又回来。通常他在感到形势非常严峻时,就必须去寻找一个机会,于是他便在最繁忙的时刻去到证券交易所,在聚集着各种商业巨富的场所进出,他就好像在跳一种忧郁的土风舞一样。有一天,赫伯特在办完这一特别事务后回来吃晚饭时,他对我说:“皮普,我发现了一个真理,因为机会不会掉到我们身上,所以我们必须去寻找机会,所以我要去寻找机会。”

如果我和赫伯特不是如此地紧密无间,情投意合,那么我看我们每天早晨会定期地相互埋怨。在这种悔恨交加的时刻,我非常怨恨遭自己所住的这几间屋子,特别是我不能忍受讨债鬼的出现,他穿着那件号衣。尤其是在早上,我一看见那件号衣就觉得我自己花费得昂贵,而得到的却太少。早餐少的愈来愈可怜了,而负债却越来越多了,我甚至接到了恐吓信,我如果不还债,那么就要到法院去算账。假如此新闻被我们那份乡下的小报纸报道,那么会写出一条“这和珠宝案有联系”的新闻。这时,讨债鬼竟敢让我们拿出一个面包圈当早餐,于是我便一把抓住他的蓝色衣领,狠命地摇动他,他双脚几乎被我摇得腾空了,他的那副样子就像一个穿长筒靴的小爱神丘比特。

每隔一段时期,当然间隔时期的长短是不一定的,而且要根据我的心境而定,我就会好像有了什么新发现一样,对赫伯特说:“亲爱的赫伯特,我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亲爱的皮普,”赫伯特用那副诚恳的样子答道,“我们真是奇怪的巧合,你说的话已经到了我的嘴边上了,你应该相信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赫伯特,那么,”我对他说道,“那么我们要合计一下怎么办吧。”

一想到我们要合计一下,这一做法使我们心情立刻就舒畅起来。我始终认为这才是办正经事的样子,办事就要面对现实,俗语说杀敌要刺在喉管上,办事要办在点子上。我知道我和赫伯特的想法一样。

这样我们又激动了,于是我们叫来一顿不同平常的晚餐,又同样弄来一瓶不同平常的好酒,理由是为了完成我们的计划,我们要好好干一场,以利于我们重整旗鼓,振作精神。吃完晚饭,我们便捧出一大堆笔,准备好充足的墨水,还拿出好多好多的写字纸和吸墨纸。因为文房用具和材料越多,我们的心情就越舒畅,越充实。

我便拿出一张纸,在这张纸的上端清楚整齐地写上一个标题:《皮普债务备忘录》,并注明地点是在巴纳德旅馆,又非常仔细地写上了日期。赫伯特也抽出一张纸,郑重其事地纸上写一个和我相似的标题:《赫伯特债务备忘录》。

我们俩每一个人身边都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账单,有的账单塞在抽屉中,有的账单因为放在口袋中已经磨出小洞了,有的账单用来点蜡烛已经烧去了半截,还有的账单丢在镜子背后几个星期了,被弄得破破烂烂的。现在,写字时发出的沙沙声使我们精神焕发,甚至有时我还发现,要区分这种精神启发式的还债和实际上的还债的区别是十分困难的。这两种方式都有各自的价值,而且两者的价值之间又是差不多的。

写了一会儿后,我就问赫伯特他的情况怎么样。赫伯特一个劲儿地抓住自己的头皮,看着积累的欠债数字,他的那副懊恼悔恨的样子就不用我说了。

“皮普,我愈加愈多,”赫伯特说道,“我敢发誓,愈加愈多。”

“冷静些,赫伯特。”我反驳他的话说,并且我仍是一丝不苟孜孜不倦地写下去,“你要面对现实,弄清楚事情面目,坚持下去,不要慌张。”

“皮普,我在冷静地坚持着,但是这些东西吓得我毛发倒竖。”

无论如何,我坚决的态度起了它应有的作用,赫伯特又继续写了下去。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停下笔来,并找借口和我说柯柏公司的账单不见了,要么就是罗柏公司的账单丢了,要么就是诺柏公司的账单也找不到了。总之他找了不少借口,理由很充分。

“赫伯特,我看你就估算一下吧。先估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然后再把它记下来。”

“你真是一个才智过人的家伙!”我的朋友赞叹地回答我说,“看来你真是有第一流的办事能力。”

我也是这样想。在这种场合下,我总是以办事第一流的人自居,我自认我办起事来迅捷、果断、有力、明确、冷静。我把全部应该还的债务都列成了清单,并且核对了每一笔账款,还一笔一笔地打上记号。当我在核对登录的账目时,我的心情有说不尽的愉快。当我把所有的账目核对完后,我就把全部账单叠得大小一样,整整齐齐,并且在每一个账单后面附上摘要,然后我再把它们有序地扎成一捆。最后,我又帮赫伯特做好这一切,因为他一再谦虚地自己认为不具备我的行政管理才干,所以我帮他把事情弄出了一点头绪来。

我还有另一个光辉的办事习惯特点,我把它称为“留有余地”。比如说,赫伯特欠债的数字是一百六十四镑四先令二便士,于是我便给他留有余地,把数目就算成总共二百镑。又比如,我自己的欠债账目是赫伯特的四倍,我也给自己留有余地,把数目说成总共七百镑。在那时,我以为把数目留有余地是一种了不起的伟大智慧思想,不过,今天我回想起来,才感到把数目留有余地这一种思考方法,只会给我带来更大的危害。因为,我们马上就会有新的债务会,而且还填满了旧债的余地;虽然我们以为留有余地能使我们的钱自由地运转,觉得我们还有偿还的能力,但是结果却是新债不断,我们只能被迫再来一次新的留有余地。

每当我们完成一次清理债务账单的工作,我们就会感到无限的轻松、安逸和道德上的宁静。这时我就会默默地赞叹自己,以为自己是个杰出的人士。因为我的尽心尽力、完美的方法和赫伯特的恭维,所以使我晕头转向。我坐在那里,看着前面桌上把一叠赫伯特的整齐匀称的账单和另一叠我的整齐匀称的账单,还有各种文具放在一起,我感到与其说我是一个普通的个体,还不如说我拥有了一所银行。

凡是遇到这种严肃隆重的场合,我们为了不被别人突然干扰,我们总是把外面的一扇门关好。一天晚上,当我处理完事务后,我正安静的沉溺于享受中,我突然听到有投信的声音,只看见一封信从门缝中塞了进来,并且信掉在地板上。赫伯特说道:“皮普,这是你的信。”于是他就走出去把信拿了回来。因为这封信的信封上有一个黑框,还盖着黑火漆印,所以赫伯特说:“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事。”

信纸上写着特拉布成衣公司的地址,信的内容很简单,而我被尊称为阁下,然后写着乔·葛奇里夫人已经在星期一晚六时二十分去世,并定在下星期一下午三时安葬,特此通知,希望你能准时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