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告诉我,这位我永远见不到的巴莱老头日日夜夜都哼着这个曲调,并以此来安慰他自己。如果天空有亮光,那么他在一面哼一面自得其乐的时刻,他就会将一只眼睛对着设在床上的望远镜,自由自在地观赏河上的一切风光。
有两个房间在这座屋子的顶屋上,并且空气流通,有一种新鲜感。住在里面是和住在底层不同的,这里很少听得到巴莱老头的狂呼怒吼。我看见普鲁威斯正舒舒服服地住在这里。当他看见我时,他并没有表现出惊奇,他似乎没有感到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地方。而我感到他变温和了,当然我也说不清楚,他怎么会变得温和了,我以后尽量回忆,但都无法说清楚,总之,他确实是变温和了。
白天的休息使我有了机会,好好自我反省和思考,又使我有了充分的时间做决定,我对普鲁威斯,一字都不提康佩生这个名字。因为我知道,他与这个人有非常大的仇恨,如果一提到这个人,就会促使他出外寻找,甚至使他自己在粗鲁的行动中毁掉了自己。所以,赫怕特、我与他一起坐在火炉旁边时,首先我问他,是不是相信温米克的判断?是不是相信他的消息来源?
“噢,我当然相信了,我亲爱的孩子!”他严肃地点着头,答道,“温米克是不会糊涂的。”
“我已经和温米克交谈过了,”我说道,“这次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温米克提醒你注意的事,以及他对你的建议和忠告。”
当我告诉他时,我是很有分寸的,当然我刚才所说的康佩生这个名字,是放在我心里绝对不提的。我告诉他说温米克在新门监狱,听到人们的反映(究竟是管监狱的人的反映,还是犯人们的反映,我就不知道了),说他已经受到了怀疑,而且我们所住的地方,已经在监视之中了,因此,温米克建议他隐藏一段时期,而我得要和他分开。我告诉他,温米克还建议他到国外去,并且补充说,当然,如果时间一到我会和他一起出国,或者他先出国,然后接着我再出国。这一切他都要按照温米克的意见,要从他的安全着手。出国以后他该怎么样,这一点我却没有提到,一方面我自己对这些事还没有理出头绪来,我心里不踏实;另一方面我看到他已经变得温和起来,但是他却为了我遇上了不可避免的危险。至于他要改变我的生活方式,以及让我过更为阔气的生活这事,我对他说,现在我们的处境既不安定,又会随时遇到艰险,如果我们再讲排场铺张浪费,那么这样不仅是荒唐可笑,而且还会把事情弄糟了。
他对于我说的一切,并不否认,而且他从头至尾,都是很讲情理的。他说这次回来他是冒险行为,实际上他早就知道,这是他的一次冒险行为。当然,他说他会顾及他的死活去冒险,但是他不担心,因为有我这样好的措施协助他,他会平安无事的。
这时赫伯特一直凝视着炉火,在思考着。他也说温米克的建议,对他很有启发。他也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妨我们研究一下,也许这是有价值的。“皮普,我们两个人都是优秀的划船手,等到时机成熟时,我们自己就可以把他送出去,从这条河上。我们不需要雇船,就可以完成这件事,也不需要雇船夫,这样做至少可以省去被人怀疑的麻烦,任何情况都需要被我们防范到。对于是不是划船季节,这倒是不用介意的,不妨你去买一条船来,把船停在寺区的小码头旁,我们可以常常地沿河划来划去,你看我这个办法好不好?一旦我们养成了划船习惯,谁会注意到我们呢?我们划了二十次或者五十次,等到我们划了第二十一次或第五十一次的时候,人家就不会感到奇怪的。”
这个计划我非常喜欢,并且普鲁威斯也快乐得手舞足蹈起来。我们大家都一致认为,应立刻开始施行这个计划。每当我们划船经过桥下,或划过磨坊河滨时,让普鲁威斯千万不能和我们打招呼。后来我们又进一步达成一致了,每次当他看到我们的船经过时,如果他平安无事,并且一切都好,他就会把房子东边的百叶窗放下来。
我们的会议就到此结束了,每一件事都被安排就绪,我就起身告辞了。我告诉赫伯特,最好我们两人不要同时回家,我先走半小时,然后他晚走半小时。我和普鲁威斯说:“其实我并不想,把你一人留在这里,但是我想你在这里,一定会比靠近我更为安全。再见吧!”
“我亲爱的孩子,”他伸出两只手来紧握着我的双手,说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了。我不喜欢使用再见这个词,我还是说一声晚安吧!”
“晚安!赫伯特会来回于我们之间,给我们传达消息的,等到时机一成熟,并且我一定会准备好的,你放心好了。晚安,晚安!”
我们觉得最好他留在房里,他不需要出来相送。当我们走时,他就站在房外的楼梯口,并且他高举着一支蜡烛,给我们照着楼梯。下楼时我回头望了他一眼,我想到他第一次回来的情景,而我们现在的位置,恰巧颠倒了一下。我真没有想到,当我和他分别时,我的心头会出现这么沉重和焦虑的情感。
当我们又一次经过巴莱老头的房门时,他还在咆哮着,诅咒着,看来他的乱叫声还没有停止的征兆,并且也没有打算停下来。当我们走到楼梯脚下时,我问赫伯特是否继续让他用普鲁威斯这个名字。赫伯特答道,他当然不能用了,在这里他用的是坎坡先生的名字。赫伯特还向我解释道,这里的人只知道,住在这里的坎坡先生,是由赫伯特抚养的,赫伯特对此人有着强烈的个人责任,并且对他十分关心,使他过清静安稳的生活。当我们走进客厅时,看见蕴普尔夫人和克拉娜正坐在那里干活儿。赫伯特是坚守秘密的人,他和她们没有提到,我和坎坡先生之间的亲密关系。
首先我向这位即可爱,又温柔的黑眼睛姑娘告别,然后我又向另一位长久以来,以她诚恳的情意,促成这一对小情侣的慈母般的妇女告别,这时候我感到,仿佛老青铜制索道路也变了样,它和我原来的印象大不相同了。虽然这里的巴莱老头确实是很老了,而且他一直都是那样吼叫、骂人和诅咒,但是这样的环境中,却充满了青春、真诚和希望的活力,因此也就使得四湾显得富有生命力了。一路上我又联想起埃斯苔娜,当我想到和她分别时的情况,我悲伤的情感就充满在我的心头上,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
寺区像平常一样万籁寂静,并且十分平静。现在普鲁威斯所住的几间房间的窗户显得那么黑暗和寂静。这时在花园里已经没有人闲逛了。我在喷泉那里来回走了两三次,然后我才步下台阶,当时除了我一人外,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当我正灰心失望和身心疲倦,并且准备上床就寝时,赫伯特走到了我的床边,他告诉我,这里四下无人。然后,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并且他的眼睛向外望去,外面则是一片银色的月光。赫伯特告诉我,外面的路上静悄悄空无一人,就和大教堂旁的路上一样,这时都是静悄悄空无一人。
第二天,我就出去买了一条船。这件事很快我就办成了,我把船划到寺区的石埠码头前面,而从我家走到这里,只需一两分钟的时间。以后我就开始练习划船,并且我不断地实践;有时我一人独自划,有时我和赫伯特一起划。我常常在严寒雨雪的日子里,出去划船,划了几次之后,人们就不再注意我了。首先,我只是在布莱克弗拉埃桥的上游划,后来我在潮水变化的时候,我就把船一直划到伦敦桥。当时的伦敦桥还是旧的桥,桥下水流湍急,忽起忽落,十分危险,没有人敢在桥下行驶。我好在看到过别人的船是如何“猛穿”这座老桥的,我也就掌握了这其中的窍门,我也敢于在桥下,蒲耳区范围内的船之间穿行,我一直划到了埃利斯。当第一次划过磨坊河滨时,我和赫伯特两个人是用双桨划过去的;当我们划过去又划回来时,我们都看到普鲁威斯所住房屋的东边百叶窗都放了下来。每个星期赫伯特去那儿都会超过三次,每次他回来都会带给一些消息,都是他没有半点儿动静。但是我心里仍然是惊慌不安,因为我一直有一个观念,那就是我认为我一直处在被人监视之中。一旦我有了这种看法,这种看法就会像幽灵一样缠住我不放。当我看到一个人时,我就怀疑这个人在监视我,这样的人简直数不胜数。
总的来说,我一直都充满了恐惧,我担心在哪里隐藏着一个粗鲁的人。有时赫伯特告诉我,在天黑之后,他就站在我们住处的一个窗口,在窗口他观望着潮水的退流,当潮水回退去时,让潮水带着所有的东西,向克拉娜流去,这样使他内心感到无比的欢快。而我的思想和他正相反,我的心里怀着无限的忧思,我感到河水是向普鲁威斯流去,只要我看见河上出现任何一个黑点,我就会认为,这是追捕他的船,这船这么迅速和安静,他肯定会被逮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