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格斯先生曾经见到过我和埃斯苔娜在一起的情形,他能看出我这没有加掩饰的纷乱情感。当我说到这件事,令我十分痛苦时,他便拍了一下我的背,然后又给我们斟了一次酒,最后他就自顾吃起他的晚饭了。
后来这位管家婆又来过两次,而且她在房里,停留的时间很短,再加上贾格斯先生对她总是那么声色俱厉。但是不管怎样,她的那双手就是埃斯苔娜的手,她的那双眼睛就是埃斯苔娜的眼睛。我的判断肯定是对的,即使她再来一百次,那么我对此确信的程度,也不会再增加了,更不会再减少了。
这是一个很沉闷的夜晚,温米克一见酒杯斟满酒,他就拿起酒杯,像例行公事一样一饮而尽,这就像一发薪水他就把钱往口袋里一塞一样。他坐在那里,他的两只眼睛不断地望着东家,他永远都是一副准备被东家盘问的架势。对于他的酒量嘛,他的那张邮筒式的嘴就像和邮局的邮筒口一样,只要向下投信,那就是来者不拒。在我看来,今天在这里的肯定是温米克的双胞胎兄弟,虽然从外表上看,他和伍尔华斯的温米克长得一模一样。
我和温米克早早地就告了辞,我们两个人一起离开的。当我们在贾格斯先生的鞋堆里,摸索着帽子时,我就预感到,真正的温米克就要来了。我们顺着吉拉德街,朝着伍尔华斯的方向走去,只不过仅仅走了几码远,我就发现我已经用手臂挽着真正的温米克的胳膊了,而那个假的双胞胎兄弟,已经消失在夜晚的空气中了。
温米克说道:“唔!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像他这个样子的人,天下没有第二个。只要我和他一起吃饭,我必须把我的嘴巴拧紧;但是呢,在事实上只有放松,我才感到舒服。”
我认为他这话说得真是一针见血,我就把我的看法告诉了他。
“这话除了我之外,你是不能和别人说的,”他答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所说的话,我是不会再让别人知道的。”
我问他是不是见到过郝维仙小姐的养女,也就是本特莱·德鲁莫尔夫人。他说他没有见到过。我为了话说得不那么突然,于是我就先和他谈到了老人家,又和他谈到了司琪芬小姐。他一听到我和他谈到司琪芬小姐,他的脸上就表现出一些狡猾的神色,并且他停在街头擤起他的鼻子,并且他那个摇头晃脑的样子,和拿着手帕在空中挥舞的动作,就表现出了他心里的高兴。
“温米克,”我说道,“在我第一次去贾格斯先生家之前,你还记不记得了,你告诉我,要注意他家的管家婆?”
“我说过吗?”他说道,“哦,我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件事。真糟糕,”他脸色阴沉地补充道,“我想我是说过。但是我觉得我的嘴巴,还没有完全拧松呢。”
“你把她叫做一头被驯服的野兽,有这回事吗?”
“那么你把她叫做什么呢?”
“我和你叫的一样,温米克,贾格斯先生,是怎样驯服她的呢?”
“那可是他的秘密。她已经有许多年了待在他那里。”
“我很想知道她的身世,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对她的身世特别感兴趣。你是知道的,我们两个人之间谈的话,我是不会再让别人知道的。”
“那好吧!”温米克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世,也就是说我不知道她的全部情况,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当然,我们都是以私人的身份和个人的关系,为出发点来谈话的。”
“那是当然的了。”
“大约在二十年前,这位妇女曾在伦敦中央刑事法院受审,她犯的是谋杀罪,后来她又无罪释放了。那时她可是个长得绝美的女人,还相当年轻了。我看她身上有吉卜赛的血统,但是只要她一发脾气,那就是不得了,你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但是她无罪释放了。”
“因为贾格斯先生为她辩护,”温米克继续说着,并且他的脸上显现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贾格斯先生使出他惊人的辩护能力为此案出力。这本来是一件无可挽回的案子,虽然当时贾格斯先生在各方面还比较嫩,但是这个案件,他处理得却让人人都惊服,事实上,可以说就是这件案子造就了他的名声。当他在办这个案子时,他天天往警察局跑,他一连去了许多天,他的目的就是为她开脱每一个罪名。等到了开庭的时候,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律师,所以他没有资格到庭辩护,他就做辩护律师的下手,他一件一件事为辩护律师想办法,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被谋杀的也是一名妇女,但是这一个妇女比她要大十岁,并且比她长得高大,也比她长得强壮。这是一件由争风吃醋,而引起的案子。这两个女人都过着浪荡的生活,住在吉拉德街的这位茉莉,年纪轻轻就嫁了人,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她是和一个浪荡男人做了露水夫妻,因为她有着强烈的妒忌心理,所以事情就发生了。那个被她杀害的妇女从岁数上来看,说句实在的,倒是更配得上那个浪荡男人,她的尸体是在洪斯鲁荒地的一个牛棚里发现的,很明显,她死前曾经有过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死者的全身到处都被抓破,并且东一块伤西一块肿的,最后她是被卡住喉管窒息而死的。从当时的证据来看,除了茉莉以外,是没有理由怀疑别人的。贾格斯先生为此案,辩护的主要出发点就是,茉莉不可能会掐死那个女人。但是你很清楚,”温米克碰了一下我的袖子,说道,“贾格斯先生现在也常常会说她两只手的力气很大,但在那个时候,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我告诉过温米克,我们有一次在贾格斯先生家吃晚餐,他把她的手腕按在桌子上给我们看过。
“因此,先生!”温米克又继续说下去,“正巧,可不是,你看的不就是正巧吗?就从她被逮捕的那一天开始,茉莉就在她的衣服上大用其功,她不仅花样翻新,而且看上去比本来的样子苗条多了;特别是她的衣服袖管,被剪裁得那么精巧,表面上看她的两条臂膀纤细得弱不禁风一样,但是直到今天人们都还记着这点呢。虽然她身上有一两处伤痕,但是这点伤痕,对于一个浪荡女人来说又算得什么;但是她的手背上却被什么弄破了,所以问题就是,她手背上的伤口是否是被指甲划破的呢?而贾格斯先生告诉大家,她的手是在经过一大片丛密的荆棘地时,被荆棘刺破的,因为荆棘长得不算太高,所以荆棘没有刺伤她的脸,但荆棘也不算太矮,所以她的手无法避免受到伤害,后来在她的皮肤上,又确实发现了荆棘的小刺,这便是证据。后来他们又到荆棘地,作现场调查,发现那片荆棘地确实,被人踏得乱七八糟了,并且还在几处地方,发现在她衣服上扯下来的小碎片,和刺破她的肉留下来的血迹。但是,他最大胆的论点,却是下面这件事。当时法庭提出,要证明她妒忌成性的心理,她就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嫌疑。那就是在谋杀案发生的同时,她为了向那个浪荡男人报复,她就亲手杀害了,她和他所生的一个小孩子,当时那个小孩子也才只有三岁。贾格斯先生却是用下面的话为她辩护的:‘现在我们判定她的这些伤痕,不是被指甲抓破的,而是被荆棘划破的,并且我们也到荆棘地作了调查,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你们就说,这伤是被指手指甲抓伤的,并且还提出了新的假设,咬定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那么你们一定得承认,由于这个假设而导出来的一切推论。那就是说,她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孩子时,因为孩子紧紧抓住了她,所以就抓伤了她的双手。然后又怎么样呢?你们不是在审判她的谋杀亲子罪,因此,为什么你们不审一下呢?对于这个案件,你们这样抓住她的这些伤痕不放,我们就可以认为,你们的目的是要找到一些解释,来证明这些伤痕不是你们捏造出来的,不是这样的吗?’简单地说吧,老弟,”温米克继续说道,“贾格斯先生的辩词,说得陪审团哑口无言了,所以陪审团只有屈服认输了。”
“从那以后她就在他家中,当佣人了吗?”
“是这样,但是不仅仅是这样的,”温米克说道,“事实上她刚一无罪释放,她就到了他的家中,而且就像现在一样被他驯服了。她该尽的职责,后来倒是一件一件地学会的,但她从一开始就被他驯服了。”
“她的那个孩子,是男还是女呢?”
“根据她说是一个女孩。”
“今晚你没有更多的东西要告诉我吗?”
“没有了。我接到你的信了,我读完后就毁掉了。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我们交换了一个亲切的晚安后,我就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了。我旧的忧思仍然没有消去,而新的愁虑又涌上我的心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