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克斯慢慢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身后的墙壁,他正要转过身去,忽然很警惕地说:“尸体……尸体……你们埋了没有?”
三个人摇了摇头。
“嗯?怎么还不埋?”他不解地厉声质问道,心里真不明白这俩人是怎么想的,基本常识都不具备,怎么善后都不懂。他习惯性地像刚刚那样朝身后瞟了一眼,看到了什么。小声念叨,“奇怪,把这样难看的东西留在地面上做什么?”突然,有敲门的声音响起,怀疑又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赛克斯警惕道,“谁!是谁?谁在那里?”
格拉基特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异样,随即打了个手势,叫大家安心。他迅速离开房间,知道是查理·贝兹在敲门,就领他进来了。赛克斯正对门坐着,少年刚一进屋,迎面就瞧见了他。
赛克斯将目光移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一边往后走,一边对托比说:“嗨,我说,在楼下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三个人好像灵魂出窍了,吓得哆哆嗦嗦的,表情像是伤寒病人的苦笑面容,着实令人看着害怕,赛克斯这个老恶棍想讨好一下这个刚刚进门的少年,因此,他耸了耸肩朝查理微笑地点头示意,做出一副很愿意跟他握手的友好样子。
“呃……我想我还是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吧。”少年不住地往后退,说道。
“嗨,查理,难道你不认识我了?”赛克斯向他追去。
“哦,不,别靠近我,”他死死地盯着刽子手的脸,他一边后退一边用满含怨恨的口气吼道,“你这个坏蛋。”
赛克斯愣住了,走了两步便停了,他仿佛被人揪住了辫子,顿时哑口无言,和查理·贝兹四目对视,看着查理稚嫩的面容、坚定的眼神,陷入了回忆,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眼睛渐渐垂了下来。
“请大家为我作证,”少年挥动着紧握的拳头,大声说道。整个人好像被一把火燃烧着,心情越来越激愤,语气越来越激动,“请大家为我见证,我——查理·贝兹,不怕他,如果有一天警察过来抓他,我会把他交出去,我说到做到。”接着,他面向赛克斯更加激愤地说道,“我将会马上告发你。如果你有胆量的话,可以现在就杀死我,否则我一定会告发你的,哪怕是把你活生生地放在油锅里煮,我也会把你交给警察。”查理越说越愤怒,他用手指着赛克斯,喊道,“你们三个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赶快把他抓起来。他杀过人,快点把他抓起来,快点!”
少年愤怒地大吼大叫,他的手还指指点点,突然朝赛克斯这个大汉跑过去,他跳起来就扑了上去,力量之猛,再加上他出其不意的一击,竟然将这个大汉撞倒在地上。
托比他们三个人在一边看呆了,谁也不敢插手,也没有劝架,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停止这两个人的争执。少年和大汉在地上滚成一团,少年一点也不客气,他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地落在大汉的身上,双手将杀人犯胸前的衣裳拽得越来越紧,使出浑身的力气,还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赶快,赶快,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但是,双方实力毕竟相差太多,这一次的比试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赛克斯把少年打翻在地,用膝盖抵着少年的脖子,正在这个时候,格拉基特神情紧张地慌忙拽了赛克斯一把,朝窗户指了指。下面隐约可见火光点点,能听见有人大声地交谈着,与慌乱的脚步声混杂着,看样子人还真不少。听声音大概是从最近的那座木桥上传过来的。人群之中似乎有人骑马,咔嗒咔嗒的声音显然是马蹄踏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面上发出的响声。火光越聚越多,脚步声也越来越密集。忽然,夹杂着无数愤怒声,门口传来了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就算是胆子大的人也会觉得害怕的。
查理听见有人过来了,就大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凶手就在这儿,赶快把门砸开。”查理悲惨的叫喊声划破了夜空。
“我们是奉大王的命令到这里来抓凶手的,里面出了什么事情,赶快开门!”外面敲门的人大声喊道,他怕里面的人听不到他说的话,敲门的声音更响了。
“把门砸开,快把门砸开!”查理大声地叫喊着,似乎要把剩下的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叫喊上,“你们听我的吧,把门砸开,他们几个人是不会开门的,凶手更不会开门。你们去找个大木头之类的东西,直接往屋里冲,把门砸开。”
查理的话音刚落,门上和楼下的窗户木板上就传来了密集而沉重的撞击声,他听到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嘹亮的欢呼声,查理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高的欢呼声。
“我得找个什么地方把这个小鬼关起来,他叫得我心烦意乱,”赛克斯杀气腾腾地喝道,一边毫不费力地拖着少年跑来跑去,就好像查理是一条空口袋似的,“对了,这里,就是这扇门,快点儿进去!”赛克斯把少年扔进去,迅速地插上门闩,转了一下钥匙,生怕查理会跑出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走向格拉基特,问道,“楼下的门结实吗?他们能进来吗?”
“上了带链条的双保险。”格拉基特回答说,他毫无办法,其他两个人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护墙呢……护墙坚固吗?他们不会从那里进来吧?”
“包着铁皮呢,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摧垮。”
“窗户也是一样?”
“没错,一样。”
“见鬼去吧。”这个歹徒穷凶极恶了,他们一边把窗格推上去一边恶狠狠地朝着人群喊道,“随便你们想干什么吧。我还是得玩你们一回。”
世界上最可怕的大喊大叫就是那些被激怒的人群发出来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吆喝,让离着最近的人点火烧房子,把凶手烧死;有的人则咆哮着,叫警察开枪打死凶手。人们都已经对凶手恨之入骨了。在这些人当中,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尤其怒不可遏,他飞下马鞍,就像分开水流一样拨开人群,挤到窗子下面,然后又转向人们大喊起来,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人的叫喊声:“谁去搬一架梯子,如果有人能搬架梯子来的话,我赏他二十几尼。快点去搬啊,我要把杀人犯尽快绳之以法。”
离得比较近的几个人跟着呼喊起来,成百上千个声音跟着响了起来。有的人嚷着要梯子,有的人叫拿大锤来,有的人举着火炬来回的穿梭,好像是在帮忙寻找这些东西,却又什么没拿就回来了,又开始叫嚷起来。有人咒骂着,但是却无济于事,反而妨碍了楼下人的进度。有些大胆的人想从水管和墙壁的裂缝爬上去。黑暗中涌动着人潮,好似一片上下翻腾起伏的麦田,偶尔齐声发出怒气冲天的鼓噪。
“对了,潮水。”赛克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打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那些人,然后又把它们关在门外,跌跌撞撞地退到屋子里,冲里面的三个人喊道,“现在荒唐沟应该就在涨潮。快去给我找根绳子,要长一点的。马上给我根绳子,听到了没有,不然我们谁也别想活,我把你们三个杀死,然后我自己再自杀。你们不想活命吗?还不快告诉我绳子在哪里?”
三个男人胆战心惊地朝着存放这些东西的地方指了指。那个杀人犯慌忙之中选了一根最结实的绳子,慌里慌张地往房顶上爬。
很久以前,房子后面的窗户就都用砖给砌上了,仅剩下一个很小的活动天窗,那是查理·贝兹房间里的,可是他没办法钻进去,因为那窗子实在是太小了。然后,贝兹正是从这个窗口向外面的人一通吆喝,叫外面的人严守住屋后。正因为这样,当杀人犯好不容易通过楼顶的门钻出来,站在房顶的时候,一声声高亢的喊叫声提醒了房屋前面的人们,大家马上互相推搡着,蜂拥而至,形成一股奔腾的潮流。
杀人犯拿着他自己带到屋顶的木板使劲地顶住门,外面的人很难推开,他从瓦上穿过去,透过低矮的胸墙往下看。
退潮了,壕沟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就在这时,人群停止了骚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然而,他们刚一明白他的计划失败了,胜利的欢呼声和咒骂声立刻在人群中响起来,声音大得足以惊天动地。声浪震耳欲聋。离得远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都跟着喊了起来。立刻响起了咒骂声,不断回响,好像伦敦城里的所有市民都跑出来诅咒这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房子前面的人越聚越多,越靠越近,愤怒的火焰已经将人群燃烧成一团火焰,到处都是为人们照亮引路的火把,照着他们愤怒的表情。人们冲进对岸的屋子前,有的推窗框,有的直接把它砸烂。每一个窗户前面都堆叠着好多人。一大群一大群的人站在人家的屋顶上。桥都被人群给压弯了。人们还是不断地向前涌动着,都想找个角度向那个恶棍喊两声,骂他几句。
“终于抓到他啦,”一个男子在最近的那座桥上欢呼道,“真是太棒,终于抓到他了。”
这时候,一个老绅士在同一个地方对着人们呼喊道,“谁要是能活捉到杀人犯,我就奖赏他五十镑,我会在这里恭候领赏的人。”
听到老绅士这么说,人们的叫喊声就更大了,又是一阵欢呼声。就在这时,一个消息在人群中传开了:大门终于撞开了,刚开始叫搬梯子的那个人已经冲上楼去。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人潮里又有了骚动。站在窗口的人见桥上的人蜂拥而退,也冲到街上,加入了正乱哄哄地返回原处的人群:一个个推来推去,争先恐后,人人心急火燎,都想赶到门口,以便在警察将犯人押出来时看个仔细。有的几乎挤得透不过气来;有的在混乱中挤倒在地受到践踏,一声声长呼短叫实在可怕,狭窄的道路完全堵塞了。有的东冲西突,打算回到房子正面的空地;有的拼命挣扎,徒劳地想挤出人群。在这种情况下,本来集中在杀人犯身上的注意力却分散了,尽管人们一心想要抓住他的急切心情有增无减。
赛克斯看到这种情况,知道自己已经不能扭转局面,于是缩成一团,蹲了下来。他看到人群气势汹汹,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完全被吓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然而他敏捷的反应并不亚于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刚一看出人们的注意力忽然转移了方向便一跃而起,决定作最后的一搏以保住性命,那就是跳进壕沟,冒着陷于灭顶的危险,尽量利用黑暗与混乱偷偷溜掉。
赛克斯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脑子里的弦也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一丝松懈,他听见房子里传来了吵闹声,说明已经进来人了,他必须得行动了。他一只脚顶住烟囱,把绳子的一端紧紧地绕在上边。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凭着双手和牙齿将另一端挽成一个结实的活套,他可以利用绳子垂落到离地不超过他自己身高的地方,然后用手里的小刀割断绳子落下去。
他刚把活结套在头上,准备勒在胳膊下边,那位说要给五十英镑的老绅士急切地告诫周围的人,凶手就要从绳子上逃跑了。就在这时,凶手突然回头望着身后的房顶,双臂高举过头,发出一声恐怖的惊叫,掉了下去。
“该死,又是那个人!”赛克斯悲惨地冲那个老绅士歇斯底里地吼道。
他很紧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忽然他他打了一个趔趄,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似的,接着便失去平衡,从墙壁上栽了下去。活套拴在他的脖子上,绳子经他身体重量一拉,绷得像弓弦一样紧,快得像离弦之箭。他掉下去约莫三十五英尺,猛然打住,四肢可怕地抽搐了一下。他吊在那儿,渐渐僵硬的手里握着那把打开的折刀。他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力气了。
烟囱由于年代的原因,已经不能再经受住太大的重量,但是赛克斯的这个重量似乎还没有超出烟囱的承受范围,烟囱被扯得晃悠了几下,最终也没有倒下。凶手贴在墙壁晃来晃去,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也没有什么生机了。查理把挡住自己视线的这具晃晃悠悠的尸体推到一边,央求人们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来接他出去,不然他会没气的。
赛克斯的狗现在才露面,它不停地哀号着,在墙壁上来回奔跑,它似乎是看见了自己主人处于危险之中。它定力定神,纵身朝赛克斯的肩膀扑了过去。但是它没有成功,掉进了臭水沟里,它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顿时脑浆迸裂。这条狗也和他主人一起死去了,也算是尽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