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普,你要明白。”乔带着严肃的神情对我说。他把剩下的面包全部塞进了嘴里,真心诚意地和我说说心里话,好像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似的。“你和我永远都是最亲的好朋友,我绝不会做出卖你的事,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的。可是,”他动了一下自己的椅子,在地上找了一会,继续说着,“你这次把面包一口吞进去,真是太不正常了。”
“他是不是一口把面包都吞进去了?”我姐姐大声叫喊。
“老伙计,让我来告诉你,”乔看着我说话,但却没有看着姐姐,刚才吃进嘴里的面包还没有咽进去,“我在你这个年龄时也和你一样,经常喜欢把食物一口吞进去。而且,我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吞食高手了。但是,却还没有见过一个可以和你相比的。皮普,你真幸运,吞进去这么一大块面包竟然没有噎死。”
姐姐跑到我面前,抓住了我的头发,把我拎了起来,一张口说话就把我吓坏了。她说:“你还不马上就过来,我给你吃点药。”
不知道是哪个兽医把古代用的柏油水当做了治百病的药。姐姐把它当成宝贝一样放在食橱中。柏油水的味道很难闻,我根本就喝不下去。因此,她相信它肯定有治百病的功能。以前曾把这种药当成了最好的补品,让我喝了很多,因此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感到有一种和新筑成的篱笆味差不多的味道。今天是个特殊的夜晚,我的病又看起来很紧急,于是被逼着喝了一品脱这种混合补剂。姐姐为了让我把它喝下去能够快点恢复健康,便用她的胳肢夹着我的头,把柏油水灌进我的喉咙里。乔也跟着倒霉了,也喝了将近半品脱品脱是一个容量单位,主要在使用在英国、美国及爱尔兰。一品脱在英国和美国代表的容量是不同的,在美国有两种品脱:乾量品脱和湿量品脱。的柏油水,当然,也是被逼着硬吞进去的。他原本是坐在炉火前慢慢细嚼刚才吃进去的面包的,而现在却被弄得很心烦。此时的他应该感到特别的吃惊。
无论是成年人还儿童在良心受到谴责时,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此时的我良心正在承受着巨大的谴责。我的心里就有个秘密,而且感到负担很重,而裤脚管里又有另外一个秘密的负担,两个秘密加在一起,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对于我幼小的心灵来说,真是一个严重的惩罚。一方面,想到自己准备去偷姐姐的东西,而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偷乔的东西,因为我认为家里的物品没有一件是属于他的。另一方面是不管我是静静的坐着,还是被姐姐叫到厨房里做事,我都必须要用手把住裤脚管里的面包。这两方面加在一起让我感到快要疯掉一样。
这时,炉火被外面吹来的风吹得更旺了,闪动着丝丝光芒。我好像听到从外面传来了说话声,一定是腿上带着镣铐的人。他曾经要我发誓保守和他的秘密,而现在他好像正在和我说他很饿,挺不到明天早晨了,让我马上给他送去一些吃的东西。不一会儿,我又想到了那个年轻人。虽然带着镣铐的人已经告诉了这个年轻人不要挖我的心肝,但是如果这个年轻人饿的着急了,或者是记错了时间,把明天当成今夜了,那么他马上就会来挖我的心肝五脏了!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令人害怕的事,可以把人们吓得头发竖起来,此时我的头发一定是竖起来的。可能世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
今天是平安夜,我必须坐在自鸣钟旁边,拿一根钢棒搅拌着明天要用的布丁原料,从七点搅到了八点。我一面干活一面想到裤脚管中的面包,同时又想到那个带着镣铐的人的腿。我继续不停地干活,那块奶油面包马上要从裤脚管中掉出来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幸亏离开的机会来了,我真想马上回到我的卧室去。
我的搅拌工作结束了,趁着姐姐还没有叫我去睡觉,我在火炉旁边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我对乔说:“乔,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大炮声?”
“噢!”乔说,“肯定是又逃走了一个犯人。”
“你说什么,乔?”我紧接着问。
姐姐总是喜欢表现自己。现在,她又有些生气地说:“肯定是有犯人逃跑了。”她说话的口气就像给我灌柏油水时一样。
姐姐低头在干着自己的针线活儿,我便用嘴向乔做了几个口型,问他犯人是什么?乔也学我的样子来回答我,但是他的口型很难看懂,我除了能看出有一个是“皮普”以外,其他的意思就看不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乔大声地说:“昨天太阳下山之后,有一个犯人逃走了,他们放炮来说明这件事。现在放炮是说明又有一个犯人逃走了。”
“谁在放炮?”我继续追问道。
“你这烦人的小孩,”姐姐抬起头,皱起眉头对我说,“一直在问,问题多了很容易被别人骗的。”
我心里想姐姐真不讲道理,我的问题是多了一些,但也不会像她所说的那样被骗呢。只要是身边没有其他人,她是不会讲道理的。
就在这个时候,乔把他的嘴巴张得很大,我的好奇心就更加强烈了,思考着他的口型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说些什么。我看那个口型很像是“发火”的意思,我便用手指着姐姐,对乔张嘴说,“是在说她吗?”但是乔根本没有理我,又一次把嘴张得很大很大,想把那个词强调得清楚一些。可是,我完全看不明白这个词到底是什么。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直接问姐姐:“姐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地方在放炮呢?”
“希望主能保佑你!”我姐姐大声地说,“炮是在监狱船上放的。”她说希望主可以保佑我,其实她是在说谎。
“哦!”我这才明白乔到底要说的是什么了,转身看着乔说,“你说的是监狱船!”
乔刻意地对我咳了一声,告诉我他本来对我讲的就是监狱船。
“可是我还想知道什么是监狱船?”我追问着姐姐。
“真是个小孩子!”我姐姐一面摇晃着自己的头,一面用她的针线指着我大声喊,“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又要问十多个问题。监狱船是关着犯人的船,这船就停在‘沼’的对面。”我们通常用用“沼”这个词表示乡下的沼泽地。
“我真的不知道这监狱船里关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关进去。”我装出一份很不在乎的样子,隐藏心中的焦虑与紧张。
这下我把姐姐惹生气了,她非常生气地跳了起来:“你这个小东西?我从小把你养大,不是让你逗人玩的。如果你变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人,那我就得天天被别人骂了,没有人会说我的好。他们之所以会被关进监狱船,可能是因为他们杀了人、抢劫或者伪造物品,总之是做了许多的坏事,他们都是因为小时候爱问问题才开始学坏的。现在,你明白了吧,马上到床上睡觉吧!”
我上床的时候屋里没有蜡烛照亮。我在黑夜中摸索着上了楼梯,头上感觉有些疼痛,因为姐姐在讲到最后几句话时,用顶针顶在了我的头上,让我感到钻心一样的痛。我非常害怕她说的话。监狱船就在我家的附近,我很轻易地就会被关进去。我现在已经开始喜欢问各种问题了,而且准备去偷姐姐的东西。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却经常能够想起来这些。世界上能有几个人了解孩子心中的秘密呢?了解到因为恐怖的事,我们的心情会有什么变化。不管这类恐怖的事是否真的符合实际,对我们一定会造成伤害。那个要挖出我心肝五脏的年轻人和那个腿上系着脚镣的人把我吓得要死;想到答应给他做事时许下的誓言,我会自己把自己吓得要死。我根本就不指望姐姐能救我。她只会把我推出门外,从来没有帮助过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还有些害怕那,一个孩子因为心中的害怕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那天晚上,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好像躺在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模模糊糊地向着监狱船游去;当我路过那个绞刑架时,一个像幽灵一样的海盗正手里拿喊话筒对我喊话,让我快点漂到岸边,到绞刑架上去接受惩罚,不要耽误时间。当时的情况即使是我必须要睡觉,我也不会敢踏实的入睡的,因为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的时候,我就要到食品间去偷东西了。晚上没有办法偷东西,因为如果想要有火光,就必须用到火刀和火石两样东西,火刀火石碰撞出的声音和那个海盗身上的镣铐声差不多。
我从小窗看到外面有一些微弱的灰光,赶忙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到楼下去。每一块楼梯板和它上面的裂缝都好像跟在我后面大声地喊:“抓贼,乔夫人快起来抓贼了!”到了食品间后。看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平时多很多,因为明天是圣诞节的缘故。就在我转过身子的时候,突然被前面正倒悬着的一只兔子吓了一大跳,仿佛这只死兔子正对我眨着眼睛。当时我根本没有时间仔细辨认和挑选,来不及理会任何一件事,因为我需要充分地利用每个时间。我偷了一些面包、干酪皮、半盆碎肉,用手帕把这些和昨天的那块奶面包一起包了起来;另外,我还从酒坛中偷了点白兰地,用小玻璃瓶装着,(这小玻璃瓶是我用来制造西班牙式甘草液的。)然后,我又在厨房里找到一个水壶,往酒坛中注进一些水,目的是制造看起来白兰地没有被动过一样的假象;我还拿了一块没有肉的骨头和一块猪肉馅饼。原本我不知道这里有馅饼,只是因为好奇爬上了架子,看到了一个盖得很严实的陶瓷盆。打开盖子才发现这里有一块猪肉馅饼,我便顺手也把馅饼偷了出来。我希望这块饼不是急着要用的,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馅饼被偷走了。
厨房里有一扇门可以进入铁匠铺。我打开了锁,悄悄地在乔的工具里拿走了锉子。然后,把一切东西都照着原先的样子放好,从昨天晚上跑回家时走的那扇门走了出去,出去后再把门关好,向充满雾气的沼泽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