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西游戏曲集(全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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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言

作爲“世代累積型成書”的典範之作,小說《西遊記》經歷了從“集腋成裘”到“點鐵成金”的飛躍。在《西遊記》的成書及接受過程中,“西遊戲”一直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從宋元戲文《陳光蕊江流和尚》、《鬼子揭鉢》,到元雜劇《唐三藏西天取經》、《西遊記雜劇》,乃至《二郎神鎖齊天大聖》等,都成爲小說《西遊記》創作取之不竭的源泉。從表層的人物形象、情節結構,到深層的精神意蘊、主體寄託,前者对後者的影響近乎無處不在。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西遊戲”就沒有《西遊記》小說。

而當小說《西遊記》問世以後,“西遊戲”又成爲其傳播、流布的主要渠道之一。小說《西遊記》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獲得了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市井平民不同接受羣體異乎尋常的青睞。其受眾之廣,狂熱度之高,令人驚詫。其後“西遊戲”的大量搬演,堪稱推波助瀾,實有錦上添花之效。從宮廷到民間,明傳奇、清傳奇,花部、雅部,層出不窮,花樣翻新。

清康熙帝曾專門降旨,命人改編“西遊”舊本:

《西遊記》原有兩三本,甚是俗氣。近日海清,覓人收舍(疑當作“拾”),已有八本,皆系各舊本內套的,曲子也不甚好。爾都改去,共成十本,趕九月內進呈。[1]

於是便有了宮廷新編本的出現。之後,乾隆年間張照奉聖諭在此基礎上編創了《昇平寶筏》:

乾隆初,純皇帝以海內升平,命張文敏制諸院本進呈,以備樂部演習,凡各節令皆奏演……演唐玄奘西域取經事,謂之《昇平寶筏》,於上元前後日奏之。其曲文皆文敏親制,詞藻奇麗,引用內典經卷,大為超妙……[2]

這部長達二百四十齣的鴻篇鉅製可以說是戲曲史上的一大奇觀,是“西遊戲”的集大成者。儘管因為體例所限,難免頌聖諛辭等陳辭俗套,但匠心獨運之處亦比比皆是。從戲曲發展、演變的角度來說,此戲承前啟後之功,不可忽視。一方面作者汲取了宋元南戲等源頭活水,使之有“本”而發;一方面又自出機杼,鑿空鏤影。可謂有繼承,有發展。從傳播的角度來說,編創者成功地把案頭之經典,轉化為“場上”之經典。有意放大了小說中極具戲劇性的情節元素,加以敷演、調度,使之更具觀賞性。其後活躍於氍毹之上的《西遊記》,不論是連臺本戲,還是單齣折子戲,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它的節略、拆裝。其影響力已遠超宮廷之外,在民間亦廣為流傳,這點僅從劇本的衍變即可見一斑。所以說以《昇平寶筏》為代表的“西遊戲”,自有其發展脈絡,極具研究價值。

稍覺遺憾的是,以往學界在討論《西遊記》與“西遊戲”之關係時,多以百回本小說為本位,從其“成書”與“影響”两個方面去評價“西遊戲”的地位和價值。這固然有利於對百回本小說的深入研究,却也給“西遊戲”的獨立研究造成了負面影響。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在百回本之前的幾部戲曲作品,由於參與了成書過程,受到更多關注;而百回本之後的戲曲作品,則被認為在思想和藝術上遠不及百回本,長期受到冷落。較具代表性的觀點是:“長篇章回小說《西遊記》在‘唐僧取經故事’歷代傳播積累的基礎上完成,在這一過程中,‘西遊戲’占據着重要位置……比較小說成書之前與小說成書之後的‘西遊戲’,可以發現小說《西遊記》刊行之前,取經故事尚處於變化之中。而在其刊行之後,取經故事便被定型化,幾乎所有的‘西遊戲’都是根據小說改編而成。與此同時,這些‘西遊戲’又都未能表現出小說本身所具有的哲理內涵。”[3]但在梳理“西遊戲”(尤其是百回本小說問世之後的“西遊戲”)的流變過程中,我們發現,一方面如前者所說,“西遊戲”深受小說影響;另一方面我們不得不承認,大量的“西遊戲”並非單純的照搬說部亦步亦趨。它們之間的關係,確切說是“相互闡釋”或“對話”,形成了微妙的“互文”。“西遊戲”不僅僅是小說單純的註腳,儘管從總體上看無法企及百回本小說的藝術成就,但如果具體到單個“西遊故事”的演變,其藝術成就可能并不亞於,甚至高於百回本。因為它有獨特的闡釋空間和傳播渠道。

所以,對於“西遊戲”的深入研究別具意義,一方面它是小說《西遊記》的傳播、延伸,另一方面它又是自成一格的獨特的參照體系,別有洞天。

鑒於此,我們對“西遊戲”爬梳、整理,上至宋元,下迄明清,共選18部(其中正文17部,附錄1部)代表性作品,包括《陳光蕊江流和尚》(殘)、《鬼子揭鉢》(殘)、《二郎神鎖齊天大聖》、吳昌齡《西天取經雜劇》(殘)、楊景賢《西遊記雜劇》、《西遊記傳奇》、《昇平寶筏》(二種)、《火焰山總講》、《黃袍郎》、《嬰兒幻》、《蓮花會》、《釣魚船》、《進瓜記》、《江流記》、《後西遊記》(二種),以上正文。附錄部份節選了鄭之珍的《新編目連救母勸善戲文》,因其與“西遊記”糾結不清,立此存照。

這其中既有宋元戲文,也有元明雜劇,更多明清傳奇。不乏較為稀見的文人案頭之作(如金兆燕的《嬰兒幻》傳奇),也有戲班的演出腳本(如春臺班的《火焰山總講》)。至於民國以後的許多作品,諸如京昆舞臺一些常演劇目《安天會》、《沙橋餞別》之類,限於篇幅,只好割愛。一些入選作品情節上或有重疊,如無名氏的《進瓜記》與張大復的《釣魚船》等,一者因為版本稀見難得,一者如將此類作品排列比勘,從中可以窺見“西遊戲”場上流變之一斑。因此,不避重復之嫌,一併選錄。

總之,本書試圖為“西遊戲”的流變勾畫出一條相對清晰的線索,供專業研究者進行專題研究,當然也希望為一般讀者提供一種通行可讀的校註本。

注释

[1]故宫博物院掌故部編:《掌故叢編?聖祖諭旨》,中華書局,1990年,第51頁。

[2]昭槤:《嘯亭續錄》卷一“大戲節戲”,中華書局,1980年,第377頁。

[3]王平:《“西遊戲”與〈西遊記〉的傳播》,《明清小說研究》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