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哲学大师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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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无家可归:现代人找不到精神家园(2)

她正在起锚机的后面(她把一个挂钩放在起锚机上,当作门环)的角落里玩住家家的游戏。玩腻了,便漫无目的地走到船尾,以便胡思乱想着蜜蜂和仙女,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入脑海,想到:她就是“她”。她一动不动地停下脚步,开始打量自己的身体。她不能看到身体的全部,只能看到她的上身的前面,她的双手——她把双手抬起来,仔细地观察;但是,这一切足够使她对她那突然发现的属于她的身体,有一概略的认识。

她开始非常自嘲地放声大笑起来,她想:

哈!真想不到,在所有的人中,你偏偏要长成这个模样!现在,你不能摆脱这个模样了,但是,这不会很久的:你会从小孩子变成大人,再变得老态龙钟,然后你就不会玩这个鬼把戏了!

为了避免任何人打扰这一至关重要的时刻,她开始攀登绳索横梯,想要爬到规定上的高架上去,每一次当她挪动一只手或一条腿时,都会使她觉得新鲜和惊讶,她发现手臂和腿是那么随心所欲地服从她。

当然,记忆告诉她,过去一向如此的,但是,以前她从未发觉这事是那么令人惊异的。坐在高架上,她开始细心地审视自己手上的皮肤,因为这是属于她的。她把上衣脱下一点,露出肩膀来,再往里面看了一下,确信他们是完好无缺的,然后,她耸起肩膀,触到她的面颊。温暖的肩膀接触到她的面颊,给她带来一种舒服惬意的快感,就像某位好友的爱抚一样。但是没有人能告诉她,这种感觉是经由她的面颊,还是她的肩膀,传到她的心房,她也分不清,哪一个是爱抚者或哪一个是被爱抚者。

当她一旦相信她现在就是埃米莉时,她就开始严肃地揣测这个事实的含义来。

这个故事说明,随着儿童年龄的增加,脱离原始的纽带关系的程度也逐渐增大,于是,他就越加渴望自由与独立。这个过程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儿童在身体、情绪与精神方面日益强壮,各方面也就更加协调。于是,在意志和理性的引导下,有组织的构造日益完善起来。如果我们把人格的这个有组织的完整的整体,称为自我,我们可以说:个体化日益成长过程的一面,就是自我力量的增长。而这时,社会环境对人的影响尤其重要。

个人发展的另一方面就是“日益的孤独”。原始的纽带给人提供安全感,并把个人与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当儿童从这个世界中脱离出来后,他发觉自己是孤独的,无牵无挂的。与他所面对的世界相比,自己是软弱无力的,而世界确实强大无比,能压倒一切,而且危险重重。他每向前迈进一步,都会产生一种无能为力和焦虑感。也就是说,他总是放弃已经熟悉的安全状态,而追求尚无把握的新境地。

如果婴儿在割断脐带那一刻能够思维的话,他大概会体验到对死亡的恐惧。仁慈的命运使我们免除了这一次恐慌。但是,我们每前进一步,每达到一个新的诞生阶段,我们又会感到害怕。当一个人已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时,他便觉得孤独无助和面对重重危机。

这时,为了克服孤独和无力感,他便产生了放弃个人独立的冲动,想要把自己完全隐没在外面的世界中。这就意味着人面临着两种互相冲突的倾向:一种是脱离母亲的子宫,脱离动物的世界,从而进入更有人情味的生活世界;另一种倾向是,重返母亲的子宫,回到自然中去,寻找安全和庇护的地方。

众所周知,正如儿童不能重新投入母胎中的情形一样,在心理上,他也不能让时光倒流,重新回到无我的状态。如果想这样做,他就必须采取服从权威的态度,在权威的羽翼下,获得安全和满足。然而,下意识地,他会发现他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那就是放弃自己的力量及个人的完整性。结果适得其反,服从又增加了不安和焦虑。

在弗洛姆看来,放弃自我不可取,唯一正确的办法也就是发挥自己的创造性,与他人、自然重新建立一种自发和谐的关系,在不否定个人力量的情况下,达到人与自然的互动。这种关系最极致的表现就是爱与创造性的工作,它根植于人的本性中,所受的唯一限制就是自我成长过程中的那些局限。

儿童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一方面,他日益变得自由自在起来,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想做的事,可以玩过家家,可以扮演生活中的任何角色,尽管很稚嫩,在他的脑海里可以创造一个美丽的世界,而不必受以前的约束限制。

另一方面,儿童也越来越失去了与母亲的纽带联系,日益脱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独自面对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他无依无靠,无法从别人那里寻找安全,因为他已失去了与他人不分你我的和谐融洽状态。日益增加的分离让他备感生命的渺小,从而无法摆脱那种凄凉感和强烈的不安与焦虑。如果儿童的成长能与这种分离以及个体化的过程调和起来,那么儿童就会像自由飞翔的鸟儿一样,在快乐幸福中享受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然而这是一种很难实现的理想,由于许多个人的及社会的因素,他的成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很多阻碍。于是,这两种趋势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大,面对这种困境,他产生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孤立无助感,期望通过逃避来摆脱一切。

人类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一个日益个人化和日渐自由化的过程。当人摆脱动物式的强制本能束缚的时候,前人类的舞台的帷幕也就落了下来,重新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舞台,开始永不间断地上演没有结局的人类悲喜剧。我们在动物王国里可以发现这样一种清晰的趋势,那就是,就进化程度而言,越是低等的动物,越能适应大自然,其活动也就越会受本能及反射行为机制的控制。某些昆虫的社会组织都是出于本能的结果,比如说蚂蚁就是如此。

相反的是,发展程度越高的动物,刚出生的时候,其行为方式就越有伸缩性,同时其调节机制就越不完全,人就是这种发展的顶点。当人呱呱坠地时,他是所有动物中最无助的。人对自然的适应,主要靠学习的过程,而不是被本能牵着鼻子走。

在高等动物中,尤其是在人身上,本能若不是一个日益消失的话,那也会是一个日益萎缩的东西。

当生物本能不再能支配某种行为的时候,当对自然的适应不再有强迫性的时候,当行为模式不再受遗传的先天机制限制的时候,于是,有着上帝一样智慧的人出现了,换句话说,人的存在与自由,从开始起便是密不可分的。不过,在这里,弗洛姆所说的自由不是“有自由做什么”的积极意义上的自由,也不是现代人那种泛滥成灾的“为所欲为”的自由,而是“解脱什么”的消极意义上的自由,也就是说,摆脱像动物那样本能的束缚,本能不再具有决定性。

就上述而言,无论怎么说自由的意义,都是暧昧不明的。人刚出生时没有动物所具有的那种本能,可以适当地调整自己;人依靠父母的时间比任何动物都长,至少18周岁的时候才算成人,而他对环境的反应远远落后于靠本能生活的动物。然而,就是人的这些弱点,反而变成了优势,它使得人有了一个奇异的前景,“人类生物上的弱点,就是人类文化的条件。”

人从诞生之日起,就面对着各种行为方式的抉择。他有思想,可以有所创造;他发明了工具,可以应对自然的挑战,另一方面又让他远离自然这个家。他渐渐地明白,他的命运是悲剧性的:既是自然的一部分,又要超越自然。他开始发觉,死亡是他的最终归宿,无论他怎么幻想像上帝那样长生不老。

《圣经》中人偷吃禁果的神话,在基督教看来,这是罪恶的。然而,从人的角度来看,这却是人类自由的开始。反抗上帝的命令,意味着把自己从高压强制中解放出来,意味着从前人类生活状态中走出来,升华到人的程度。反抗上帝的权威,犯了罪,从积极的方面来说,是一种自由的行为,也就是第一次人的行动。《圣经》中的这个神话,在形式上,是人违背了上帝的命令,偷吃了智慧果,犯了罪。作为一项自由的行为而言,这种反抗的行为则是理性的开端。该神话还谈到了这个首次自由行为的其他后果。

人与自然之间原有的和平共处的关系破裂了,上帝宣告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战争。人脱离了自然,变成了一个“个人”,朝着做人的生活世界,迈出了第一步,他已完成了第一次自由行为。这个神话还强调了这次行为所导致的痛苦。人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像神一样,他一直想超越自然,想与自然和他人相分离,于是他发觉自己赤身裸体,这让他无地自容。他形单影孤,自由自在,但又是那么无能为力,恐惧不安。充满希望的人也许高兴得太早了,因为,新获得的自由仿佛又成了上帝的魔咒,他摆脱了天堂甜蜜的枷锁,获得了自由,但他却无法自由地管理自己,无法自由地实现自己的人格。真是两难的悖论呀!

弗洛姆在此指出,中世纪结束以来的历史,就是个人脱颖而出的历史。这个过程开始于文艺复兴时期,到了现在,似乎已达到历史的巅峰状态,足足用了400年的时间,人们才拆毁了中世纪的枷锁,摆脱了各种各样的束缚。但是,在许多方面,虽然个人已经成长了,神智和情绪方面都有所发展,并且在文化方面获得空前的成就,然而“摆脱束缚,获得自由”与“自由而为”之间的鸿沟却越来越大了。

人摆脱了任何束缚,但又不能积极实现自由和个人的可能性,这导致了现代人惊慌失措地逃避自由,避之如瘟神,有的人逃入新的束缚中,也就是权威的怀抱中,有的则至少变得完全漠不关心,宛若外星人。然而,随着占有的物质财富的增加,他的欲望更加膨胀了;他满脑子里都是占有和成功,结果他的真正感情,爱、恨都变得日益枯萎了,成为了一个机器原子。

二、病人才是最健康的人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都认为自己是健康的,如果谁提出了异议,那就等着挨批吧。虽然事实上我们之中很多人患了或轻或重的心理疾病,但是,这不足以让人们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人们认为,只要介绍一些较好的心理卫生的方法,就能进一步改善我们的精神状况,对此人们深信不疑。如果某一个人不幸成了精神病的牺牲者,那是他的命运不济,对于别人来说,仅仅是一桩个别事件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不然送进精神病院就行了。然而仔细想来,我们也会惊讶不已,在健全的社会中,这类事情怎么会此起彼伏地发生呢?

1.精神贫乏综合症

谁能有把握地说,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不是在自欺欺人。大家知道,许多生活在精神病院的病人都确信不已,那就是除了自己是正常的,别人个个都是疯子。心理分析研究表明,众多的严重神经症患者的强迫性固定行为,或歇斯底里的发作,都是对多少有点不正常的环境做出的正常反应。那所谓的正常人又是怎样的呢?

弗洛姆用精神分析的方式分析了现代社会的社会病。他指出,过去一百多年来,西方世界创造了无与伦比的物质财富,远远超出过去一切时代的总和。然而人们却在文明的外衣下,大肆干着屠杀和种族灭亡的野蛮行径。两次世界大战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非命。而在战争中,每一个参战者都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为自卫而战,为荣誉而战,再不然就是得到了上帝的支持。而常常把自己的敌人描述为丧失理性的恶魔,必须铲除之而后快。然而,不到几年的功夫,相互残杀时过境迁之后,昔日的敌人变成了朋友,而昨天的朋友却又成为了仇敌。于是人们又一本正经地划分敌友了。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呀!

人们在经济方面取得的成果是令人振奋的,然而人们却生活在这样一种经济制度中,每一个特别好的收成往往意味着经济上的灾难,即经济危机;人们限制农业生产力,以便稳定市场,尽管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所匮乏的急需品,正是这些被限制的东西。

弗洛姆不无讽刺地说:目前,我们的经济机器运转良好,因为除了其他原因之外,我们每年花费成千上万亿美元来制造杀人武器。而那些军火商们成天想着赶快爆发战争,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害怕武器卖不出去。如果有谁说国家不应该生产武器,应该发展教育以及生产其他有用的东西,便很容易招致危害自由、损伤个人创造力的罪名。

紧接着弗洛姆继续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话带有反讽的味道,他说,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们至少百分之九十都是“文化人”。我们有广播、电视、电影,人人每天都有报纸看。然而,这些时尚传媒并没有给我们介绍古往今来的优秀文学作品和音乐,而是在商人的操纵下,到处充满了垃圾式的广告,连傻子都懂的泡沫剧,还有那性感撩人的让你热血沸腾的漂亮女人的肉体,即使你被勾引得欲火中烧,也只能看着眼馋。

这就是虐待狂式的给你洗了一个硫酸澡,让你头脑里装的都是低级趣味的东西,永远没有自己的思想。即便是没有文化修养的人偶然想娱乐一下,见到这些东西也会觉得不堪入目。尽管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的心灵都中了这些极具传染的毒,人们还是兴高采烈地认为,银幕上没有“不道德”的东西。如果有谁主张,政府应该资助电影和广播节目的制作,以便产生一些高雅的能够启迪人们心灵的节目,大家必定以自由和理想主义的名义加以抗议。

技术进步了,人们已经将每日的平均工作时间减少到一百年前的一半左右。人们现在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而且所支配的自由时间比我们的祖先敢于梦想的还要多得多。但是,结果又是怎样呢?自由的现代人反而找不到北了,他不知道怎样使用这些新获得的自由时间,他会把整天的时间花在反复看一个内容肤浅、索然无味的粗制滥造的爱情偶像剧里,他会为剧中虚假的爱情的不幸结局而泪流满面;他会整天逛商场而乐此不疲。他活着不是为了别的,只要能把这些节余下来的时间消磨掉,能打发掉每一天的时间,他便心满意足了。

弗洛姆曾经与联邦德国的《星星》杂志编辑部进行了一次对话,在这次谈话中,弗洛姆淋漓尽致地描述了当代社会的病态状况,对精神不健全的现代人有一种哀其不幸、怒气不争的感情。下面就具体介绍一下。

在当代社会中,有越来越多的人都在设法摆脱工业社会,尤其是青年。许多人在吸毒,有的人则加入了苦修行者的教派,另外一些人为了寻找宗教指导,不远万里,前往印度。那么,为什么会造成这种逃避现实的运动呢?

弗洛姆说,也许还可以再加上一句:还有很多人之所以没有脱身,那只是因为救生船不够的缘故。脱身的人越来越多,为的是去探讨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个严肃的问题就是:大船要沉没,人们纷纷登上救生船。我们工业社会的这条大船像“泰坦尼克”一样,将要沉没。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弗洛姆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