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坪的男人们不再冒着危险把木排往洞庭湖放,武陵山的木材就只能用汽车运,走旱路,三垴九洞十八滩发生的悲剧也就不再出现。只是,天灾人祸难以预料,后来,塘坪又出了一个寡妇,这个寡妇名叫伍环秀,她男人在鸡鸣山给女儿拾板栗时不幸从树上摔下来摔死了。丢下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和一个才四岁的女儿。
塘坪人说,塘坪这地方就招漂亮媳妇呢,冯素云和刘大妹老了,伍环秀又接上班了。只是,塘坪的这三个漂亮媳妇的命都不好,早早地男人就走了。按说,伍环秀所处的时代要比她的两个长辈好,起码不愁吃穿吧。可是,寡妇有寡妇的难处。
千难万难,最难的还是男人的骚扰。
第一个骚扰伍环秀的是唢呐口,可唢呐口不承认他是骚扰,他没有老婆,他是在追求伍环秀。唢呐口本名叫刘诗文,只因他爱唱歌,歌还唱得不错,塘坪人不会把他的歌唱得好用什么专业的术语来作评价,他们只知道那些吹唢呐的民间艺人把唢呐吹得圆润甜美,悦耳动听,于是就把他叫做唢呐口了,其实唢呐口的歌唱得好是有原因的,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他父亲不是塘坪人,他父亲原来是县剧团的一名男高音独唱演员,被县城的人叫做刘高调。刘高调除了歌唱得好,还风流,最终因为搞女人被开除了,还把他下放到离塘坪不远的一个农村当农民。那个时候这样的人在农村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直到改革开放,唢呐口的父亲才被允许回城里去,只是他又不愿意回城里去了,他上了塘坪一个年轻寡妇家的门。这就说明唢呐口的父亲即便是被弄到农村劳动改造来了,他身上的那种风流因子仍然在血管里奔涌不息,不然他怎么跟塘坪这个年轻寡妇挂上钩了呢。一年之后,唢呐口的父亲跟那个寡妇生下了唢呐口。当时唢呐口的父亲为儿子的取名却是费了心思的,他不希望儿子像塘坪的男人那样,靠放木排伐木头讨吃,要走出塘坪,到大地方去见大世面,做大学问,著书立说,光宗耀祖。脑门突然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刘诗文这个名字。塘坪人有文化的不多,对这个名字有多么的好无从评说,唢呐口的父亲却很是洋洋得意。
只是,刘诗文长大之后,没有给他父亲争气,没有把书读出头,做一个靠做学问讨吃的学者或是教授,原因很简单,他天天唱歌去了,学习成绩特差,高中三年级连着读了三年也拿不到毕业证。老师建议他不要读书了,到什么艺术学校学学唱歌吧。只是,去这样的学校学费高,他家没钱,他的父亲生了几年病,花了不少的钱却没有救下他的命。父亲去世之后,他母亲说儿子你还想读艺术学校呀,普通高中都没钱读啊。刘诗文失学之后他没有回到塘坪来,他在县城卖唱。胸口挂着一把吉它,县城的大小街巷都是他的演唱场所。县城原本就不大,县城基本上就浸润在他的歌声里了。县文化局长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个刘诗文就是多少年前县剧团刘高调的儿子,起了恻隐之心。因为县剧团早就不存在了,让他到县文化市场缉查队做一名合同工,跟着文化局领导扫黄打非,整顿文化市场,这个工作也不是很繁重。他当然乐意,歌同样可以唱,还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只是,刘诗文在文化市场缉查队干了不久,文化局长发现他跟自己在文化局做会计的儿媳眉来眼去,行为举止十分暧昧,就想起了他的风流父亲,心想再把他留在县城,说不准自己家里就会出事,一挥手把他赶出了文化市场缉查队,还指示缉查队,决不能容许他在街头卖唱。他在县里待不下去了,只得回到塘坪来,在一家歌舞厅唱歌,每天晚上唱三支歌,每支歌八块钱。白天没事他还是唱歌,塘坪比县城更小,他的歌声把塘坪都能抬起来。
唢呐口把唱歌当饭吃,他的老母亲却是急得不行,转眼儿子就快三十了,还是个单身汉。
“儿呀,你就只知道唱唱唱,你就不想想成家的事?再过些年,我就带不起孙子了啊。”
唢呐口的父亲去世之后,唢呐口的母亲便做起了清洁工,给镇政府打扫卫生,一个月七百块钱,勉强能把日子过下去。
唢呐口说:“妈你放心,儿媳妇会有的,孙子也会有的。”
后来,塘坪的人们就发现唢呐口白天就不仅仅只是唱歌了,他唱歌还带有目的性了。人们坐在家里,只要听到唢呐口的歌声在哪里响起,伍环秀肯定就会在哪里。
唢呐口的确把眼睛盯上伍环秀了。早晨,伍环秀下河洗衣服,唢呐口就会跟下河去,远远地站在河滩上,《敖包相会》《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回娘家》这些歌曲也就随着河风飘荡开去。伍环秀的衣服洗好了,回家了,唢呐口也回家吃早饭去了。
白天,伍环秀在邓如田的乡菜馆帮忙洗菜打杂。于是,乡菜馆的门前就又响起了唢呐口的歌声。一些来乡菜馆的食客喜欢听他唱歌,常常把他叫进包厢要他唱一支歌,没钱,却会赏他一杯酒喝。他也愿意。也有不喜欢他唱歌的人说太嘈杂,让人烦,再唱他们就不会来乡菜馆吃饭了。他们的这些话当然会遭到更多人的反对,说唢呐口要是在北京,他会像西单女孩那样上春晚,一夜成名的。那些扬言不再来乡菜馆的人,说是这么说,隔了不久就又到乡菜馆来了。
有人问伍环秀:“唢呐口唱的歌好听吗?”
伍环秀不做声,只是笑。伍环秀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大大的酒窝儿,格外迷人,格外好看。问话的人胆子就大了,说:“唢呐口是在追你呢。”
伍环秀还是笑,现在的笑跟刚才的笑有一点不同,现在她脸上的那两个酒窝儿除了盛满笑,还盛满了淡淡的红晕。有了孩子的少妇,变成大姑娘了。
问话的人就把伍环秀脸上的变化说给唢呐口听,唢呐口精神大振。有一次,他就开口向伍环秀求爱了,他说:“伍环秀,我郑重地向你求爱,你同意吗?刘诗文没有别的本领,刘诗文能让自己的老婆开心。”
伍环秀还是像以前别人问他的话那样,好看的脸上透着一种迷人的笑样,细看,还有点微微发红。
唢呐口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追到塘坪这个漂亮女人已经时日不多了。他甚至回家对老母亲说:“妈,你不是要抱孙子吗,先给你弄一个现成的孙子来。”
母亲早就从别人的口里知道儿子这些日子在做什么,说:“也行,不过我还是想抱自己的亲孙子。”
唢呐口说:“知道。有你亲孙子抱的。”
只是,不久之后就出了一件让唢呐口忧闷的事情,那天唢呐口在乡菜馆门前唱歌,他唱的是《回娘家》,声情并茂,全身心地投入。只是,一支歌没唱完,派出所维所长来了,要他到派出所去一下。唢呐口回到塘坪一年多了,他从来没有去过派出所,按他的说法,派出所管的事情比他以前在县城干缉查队管的事情还要多,除了扫黄打非,他们还抓坏人,还破案子,自己与这些都毫无关系,派出所莫不是叫自己去唱歌吧。他说:“县公安局的领导来了,要我唱歌他们喝酒才上劲?”唢呐口这么说过,又道,“公安局的几个领导我都认得,他们不怎么喜欢听唱歌的啊。”
维平安还是不做声,到了派出所,他才告诉他来派出所的原因是什么。
“刘诗文,今后不要跟在人家后面唱歌了,这是骚扰人家,知道吗?按公安治安管理条例,是要治罪的。”
唢呐口目瞪口呆,一阵,他才有些口吃地道:“她对你们说不想听我唱歌了?”
“这你就不要问了。从今天起,你就不要那样追着人家唱了。看看好,再挑一个追着唱歌去吧。”
唢呐口觉得维所长说的这话不干不净,他又没办法反驳人家,一肚子的火气压在心里,只差把心肝五藏都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