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是冷水泼在脸上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样冷寒入骨。
她睁开眼睛,睫毛上湿哒哒的,看到眼前不是百花怒放的后花园,而是浅色的帐子,帐子外面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你终于肯醒了!”三十岁出头的女官姑姑尖锐道,一把将手中的盆扔给旁边的小宫女,冷冷盯着映雪:“即刻起来!快点!”
映雪全身酸乏,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几时了?”
“过午时了!”姑姑依旧不给好脸色,一把抓起旁边宫女手中的衣裳给床上的映雪扔过来,“你们现在还只是秀女待诏,并不是娘娘,是谁给了你胆子睡到午时三刻才起!早上的画工早课你没有去,辰时三刻(上午9点)的德容课也不见你的踪影,你可是把这里当自个的家了!”
映雪听着她骂,掀被而起:“姑姑,绾青这就起来了。”
站起来的时候,还是踉跄了一下,陡然记起昏倒前的事来。
“即刻穿好衣裳去宣草阁学习内务,省得让你们这些千金小姐越发的娇气了!”姑姑不大买账,继续骂,“你神气什么,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女,一无权势,二无亲戚,还有那一身铜臭味谁受得了哟……”
映雪没看她,看一眼过来她房里看好戏的那三个北漠女子,淡淡一瞥,道:“宣草阁在哪里?”
“姑姑,她连宣草阁在哪里都不知道呢!”阿若绮公主咯咯笑起来,一身滚边花长袍热情豪放,头上的珠串随着她大笑的动作摇摆不已,“也是了,从昨日到现在你一直在呼呼大睡,哪知道宫内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映雪蹙起眉心,不大喜欢这个公主说话的语气。
“没什么事呀,只是我们姐妹几个用一天的时间才把整个西宫逛了一半,见识到了中土皇帝的富有及气派……还有哦,皇后娘娘下午会亲自来惠草宫为皇上挑选秀女,不管是考核德容画工还是检查朱砂,娘娘都亲自监督……”
“不过苏才人,你可能没有那个福气见皇后娘娘了,谁让你偷懒睡觉任心而为的,私闯禁地,不虚心学习德容画工就得接受这样的惩罚……”另一个北漠部落公主也在旁边凉凉帮腔,一致排外抗敌,“这样的机会错失你可不能怪别人,要怪只能怪你太贪玩……”
“是吗?”映雪的脸瞬息黑了,她病了没有人给她请大夫,她一直昏睡,没有人叫她她怎么起来。还有,这几个人,包括这个管理姑姑都是故意这样整她的!
她的确没有给这个管事姑姑塞银子,因为她不想被提拔,但是她和这三个北漠女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为被迫进宫,不说心心相惜,也该井水不犯河水吧。
她又是哪里惹她们了!
心下一凉,道:“姑姑,我苏绾青的宫牌都挂在门上的,到时候尚宫念起却没有苏绾青这个人,您打算怎么交代?”
“呵呵。”姑姑冷冷一笑,眼里闪着不怀好意:“你看我到时候交不交得出人来?!姑姑我现在只是惩罚你的贪睡,并没有不允你去尚宫房……那个时候等你收拾好宣草阁,皇后娘娘的凤驾估计也差不多到了,你说一个新才人竟然敢比娘娘晚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呵呵,到时候娘娘追究起来,姑姑我可没有能力帮你!”
映雪心底一惊,不是为姑姑的阴毒,而是为她话里的皇后娘娘。不管宫里宫外,这个连绛霜都阴魂不散,她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存在。
姑姑看着她惨白的脸,以为她是怕了,这下可满意了,对着屋子里的另外三人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准备,难不成也想迟到惹怒凤驾!”作势要赶人,眸子里却分明没有怒气。
三人相视一笑,对姑姑道:“姑姑,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恩。”姑姑喜笑颜开,“你们可记住姑姑上午嘱咐你们的话了,这次皇后娘娘选秀女主要不是看重容貌,而是……你们可知道了?”
“知道!”三人甜甜的异口同声,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我们塞外女子都懂骑射,身子一般比塞内的女子要好些,所以姑姑大可放心!”
“那姑姑就期待你们成为贵妃或昭仪的那一天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拉姑姑一把。”
“姑姑说的哪里话。”三人笑成一团,最后望了映雪一眼,走出去了。
“走吧,别愣在这了,我让人带你去宣草阁……”姑姑又回头冷道,用命令的语气督促。
映雪礼节性的对姑姑盈了盈身,没有理这个老女人,随着小宫女走到了惠草宫隔壁的宣草阁。
宣草阁也就是个冷宫,四处是“只知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先帝妃嫔,或疯或傻或郁郁寡欢,她瞧了一路,手掌心都是凉的。
最后公公将她带到了一间窗子全部让木板钉上的房间前,道:“就是这了,姑姑吩咐将里面的灰尘打扫干净,地板擦三遍,要换上新的帷幕,才准出来。”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她眉头都没抬一下,推开门走进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屋子里很乱,到处是砸碎的花瓶,茶杯,和被扯破的帐子帷幕。桌子椅子全被掀了,梳妆台上的镜子也被砸破了,明显是这个屋子的主人疯乱所为。
她边往里走,边收拾,拾起一个个被绞乱扔在地上的枕头。枕头上脏兮兮的,很像是被人长期抱在怀里所致。而刚才公公告诉她,这里曾住过一个疯子,疯疯癫癫亲手打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打死后又将枕头当孩子,抱在怀里不肯放。
她的视线停留在梳妆台上,捏起盒子里的一根白润圆滑的玉坠子,蹙眉。
这条玉坠子是孤独冰芝随身所戴,她清清楚楚记得那日独孤冰芝为了这条坠子和这盒珍珠对沥安发脾气,并喜欢戴这样的珠花。
难道这里住的人真的是独孤冰芝吗?独孤冰芝在那日大婚后就不见了踪影,她一直知道那日他不想娶独孤冰芝却终是娶了,因为太妃娘娘要为儿子报莲毒之仇,而他,要为连绛霜恢复真身。
“……”残破的帐子陡然晃动了一下,她隐约见得有个身影从内室窜过,轻身跃起,飞檐走壁起来。
由于屋子内的窗子都被钉死了,身影只能跃上梁柱,破屋顶无果后,急急往大门口走。
那明显是个宫女,虽看不清其模样,却从那身宫装知是个管事的宫女,似是在屋子里寻过什么。
“谁?”她警觉的唤了声,连忙追出去,对外面守着的公公喊道:“有刺客,快派人搜搜……”
“别去!”一道冷厉的男声制止公公,怒道:“哪里有什么刺客,别大惊小怪,无中生有!”
“温祺?”这从不远处走来的人不正是温祺么?映雪吃了一惊。
来人正是温祺,一身抢眼不失朝气的橘黄色华袍,腰束锦带,步履生风。他走的很急,脸上也带着一种陌生的戾气。
“是谁让你们来这个地方的?”他狠狠呵斥着两个守在门口的公公,望了宫女逃遁的方向一眼:“皇兄很早就赦令不准在宫里引起慌乱,不准随意出入冷宫,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景耆王爷,这是新入宫的秀女,因犯了宫规被惠草姑姑罚来此处打扫宣草阁,以作勤功。而刚才苏秀女说在屋子里发现了刺客,所以奴才们才打算去通知大内侍卫来保护娘娘们的安危……”小王爷做什么这么大气?守门的公公连忙解释,大气都不敢喘。抓刺客,很正常啊,莫非小王爷认识这个刺客?
“秀女?”温祺听罢,这才将注意力转到映雪身上,“刚才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有人……嫂嫂?”后面的话嘎然而止,甚至有些目瞪口呆。
他用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是王嫂?”
映雪望着他,内心很激动,却忍住了相认的冲动,道:“民女苏绾青,殄州人士。”
“苏绾青?”温祺下巴上留了短短的胡子,面色不再如先前般白净儒雅,反倒黑了些,成熟了些,不过他此刻讲话的语气没有变,上前一步道,“这个世上难道真的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么?这神态简直跟映雪嫂嫂一模一样呀。”
映雪回避他的眼神,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民女诚恐与景耆王爷的嫂嫂长得相似。”
“景耆王爷,您认错人了。”旁边的公公并未见过映雪的模样,出声解释道:“此女子乃新进宫的秀女苏绾青,入宫前并无婚配。现在快到申时(下午3点),苏才人必须尽快将宣草阁打扫完毕前去尚宫房觐见皇后娘娘凤驾。”
“哦。”温祺短短“哦”了声,不再追根究底,道:“你说的可是皇后嫂嫂为皇兄亲自选妃的事?听说皇兄也去了,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