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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舞场上扫了刘总的兴

来源:《章回小说》2000年第05期

栏目:红尘净土篇·名家新作·中篇

邱光朗与左雨黎共同租了一处房子,从公司的楼里的宿舍间搬出,住了进去,预想中的风波不仅没起,反觉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了起来。

邱光朗,男,现年三十五岁,祖籍山东,北京某名牌大学电子专业毕业,负责公司销售产品的质量验收。北方家中有一妻一子,妻因单位亏损放长假,子七岁。

左雨黎,女,现年二十六岁,未婚。从小在杭州西子湖畔长大,在上海读完大学,负责公司里的技术资料收集和英文翻译。父亲是大学里的教授,教中国古代文学,诚所谓诗书世家,书香门第。未婚夫现在美国读博士。

让公司里的人颇感惊异的是,此前没有任何人察觉出俩人有眉目传情,暗中来往的丝毫迹象。邱光朗是那种倔而迂的山东书生,山东人的耿倔世人皆知,中国读书人的迂腐似乎也是自古有之,近乎传统,邱光朗便是兼而有之的结合体。他身材不高,但壮,惜语如金,但句句到位,在产品质量上一夫当关,避免公司因质量问题可能造成的经济损失难以估量。来特区一年多,除了一些实在躲不开的应酬,他的夜生活基本就是躲在宿舍或办公室里看书看电视摆弄电脑,不给众人一点可资笑谈的话柄。足以佐证的是他办公桌玻璃板下的照片,娇妻爱子一脸灿烂,晃退了所有人心里可能生出的晦暗。

左雨黎则是典型的文静淑女,温文尔雅,白皙柔弱,她平时很少与人交往,公司里多为男士,似乎也缺少可供倾诉的对象。未婚夫三天一次定时来电话,她用的全是叽叽咕咕的英语,让人很难探测她心底的秘密。除了工作,她深居简出,礼貌与客气便成了排拒某些想入非非者的牢固屏障。好在特区是女人海,只要肯甩票子,来自五湖四海的妙龄靓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时间一长,那些长了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男子们便只好以兔子不吃窝边草作阿Q似的自嘲,其实也是怕那娇柔嫩草里裹藏芒刺。

人们只是奇怪,怎么这么两位主儿突然之间就做起了露水夫妻,且无声无息,木已成舟。有人讲了这样一个笑话,说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出门远行,见迎面来了一位俊秀女子,小和尚便伫了脚,直了眼,巴巴地看。大和尚则垂了头,低声训斥,说出家人不可忘了戒律,似你这般岂不要吓坏了良家女子!没想此言让那位俊秀女子听见了,便接话说,我倒不怕眼看的,只怕那心里想的呢。众人便大笑,说原来我们都只是眼看的,那邱光朗才是心里做了劲,下了功夫的呢。

其实邱光朗和左雨黎的故事,说复杂算复杂,说简单也极简单,那只是两人间的一种默契,或者说是一种合谋。他们只为躲避一种无可奈何的现实。

那天,公司和华北的一家商号签订了一笔价值上千万元的供销合同,扔下签约的大笔,自然还要有一次档次不低的宴庆。双方高兴,喝得便都高了,走出宴厅,两位当家的老板互相携抱着,喊,都上歌厅,都上歌厅,一个不能少,咱们一乐通宵,谁装屁我炒他的鱿鱼!左雨黎走到老板张四清跟前,说张总,我有份资料要连夜翻译打印出来,就不去了吧?没想不待张总表态,对方的老总已在大呼海叫,不行不行,今天谁不去我都权作瞪眼瞎,只少了你左小姐不行,我要和你跳伦巴,单练!张四清便说,难得刘总高兴,你一定要去,那份资料急啥嘛,我不说误事就是没误事,对不对,刘总?那刘总便哈哈大笑,说咱们都是老总嘛,试问当今天下者,谁人之天下?我们,我们,我们嘛!我们不玩谁玩,我们不乐谁乐!

一行人呼喇喇进了歌厅,歌厅里早有鲜活的女子候驾。音响响起了,有人嚎唱,便有人起舞,也有人早拉了小姐进了舞池四周幽幽暗暗的小隔间里去。邱光朗是一直坐在门口附近的茶桌旁的,那里的头顶上悬着一只昏黄的灯。邱光朗一直在抽烟,一棵连一棵,他的身边也坐了一位被指派的小姐,那位小姐很“敬业”,身子主动往他怀里靠,邱光朗便说,我怕热,你离我远一点。那小姐又请他跳舞,他又说我喝多了,我想坐一坐。那小姐便有些不自在了,不知是自己姿色欠佳还是有失服务水准,问,不知先生想让我为您做点什么?邱光朗说,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别忘了散场结账时你在场就行。那小姐听此言,坐在旁边不声不响地慢慢剥起瓜籽来。

三五支歌吼过,舞厅里开始漫动舞曲,是《梁祝》,哀婉而优美。所有的灯光都渐渐地暗下来,先是迷迷离离,再接着便是面对面也难辨眉目了。黑暗中开始响起小姐们吃吃的嘻笑,还有故作夸张的咋咋呼呼。没有人见怪,一切习以为常,歌厅里的应酬是本职业务里的一部分,大家都玩得尽情开心,买与卖似乎便有了坚不可摧的基础和美好灿烂的前景。

突然,舒曼的舞曲里传出一声低低愤怒的不和谐音:“放开我!”

是左雨黎!

歌厅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一切暖昧的声音都停下来,只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还在凄婉地倾述。

“你放开我!”声音大了些,也更加愤怒。

邱光朗一个箭步起身,将歌厅的门推开,门外雪亮的灯光射进来,舞池内的情景便一清二楚地在众人面前曝了光。所有的舞伴们都像听到了口令般地分开了,只有那位刘总和左雨黎还在撕掳。刘总仍在死皮赖脸地抓住左雨黎的一支胳膊不放,左雨黎则坚决地往舞池外挣脱。张四清凑到跟前去,装模作样地问:

“怎么回事?玩嘛。”

左雨黎说:“我不跳了,我要回去!”

张四清说:“朋友们难得一聚,刘总正高兴,就再玩一会嘛。”

左雨黎强硬地说:“不,我回去。”

张四清便又对刘总说:“老兄,那我就给你另选个小姐?”

刘总竟恬不知耻地摇起头来:“小姐?啥样的小姐我没见过!姐是公共汽车嘛,交了票子谁都可上嘛。小姐是公共痰盂嘛,谁都可以往里甩鼻涕嘛。操,我就那档次?”

说这些话的时候,刘总仍死抓着左雨黎的胳膊不松手。邱光朗忍无可忍,走上前说:

“刘总,咱们先不讨论您的档次问题,还是请您先把这位女士的手松开。”

羞恼的刘总翻了邱光朗一眼:“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咋我的裤带没系牢实,还露出个你来?”话说着,另一只手便在邱光朗的肩膀处重重地一搡。

这一搡可是含了些凶气的。刘总长得高大粗壮,那掌下又暗藏些功夫,邱光朗猝不及防,身子不由嗵嗵嗵往后倒退了几步,若不是身后有人扶了一把,必会跌倒在地。邱光朗怔了怔,稳稳神,又跨向前来,声音里已有泰山压顶般的威严:

“我请你把这位女士松开!”

“我愿松就松,我不想松就不松!”

刘总熊掌般的大手再次向邱光朗肩头搡推过来。邱光朗这一次是有了防备的,身子微微一侧,顺势将那条送到眼前来的胳膊轻轻往后一扭,那刘总立刻弯下身去,像被捆上杀猪案子的肥猪样叫起来:“哎哟,哟哟……”

歌厅里立刻乱了,跟着刘总一块来的几个人呼地涌上来:“咋,想打架呀?”

张四清急了,对着邱光朗吼:“邱光朗,你喝多了,你给我走开!”

邱光朗冷冷一笑,转身大步而去。公司里的人都很惊愕,一个个目瞪口呆。平时只知邱光朗不愿扎堆儿,很少混迹于五花八门热热闹闹的夜生活,每天睡得早,便也起得早,起来了便悄悄地一个人出去晨练,回来是热腾腾的一身汗气,原来他还会些拳脚。人们便很自然地想起他是山东人,老家离水泊梁山不远,那是个崇尚侠义和孔武的地方。

刘总气急败坏地骂:“这是个什么鸡巴地方!走,我们走!”

张四清顺坡下驴,自找台阶,也喊:“我们另找个地方玩,不尽兴不拉倒,走!”又向他的司机吆喝,其实是给刘总听,“你马上把刚来报到的那两个女大学生都给我找来,不能让刘总扫兴!”见司机发愣,他便暗眨了两下眼,那司机会意,转身急急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