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左宗棠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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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屡试不第隐山林(2)

道光十三年(1833年)春,左宗棠来到北京参加癸巳科会试,在三场考试中的三篇四书文、一首五言八韵诗、五篇五经文、五道策问文虽被考官评为:“首警透,次、三妥畅,诗谐备”,“气机清适,诗稳”,但最后还是名落孙山了。出闱后,左宗棠积所见闻,写成《燕台杂感》诗八首,用“报国空惭书剑在”、“谁将儒术策治安”等诗句,抒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感。在归家途中,他对沿路各地的“时务”作了考察,谓:“春榜既放,点检南归,睹时务之艰棘,莫如荒政及盐、漕、河诸务。将求其书与其掌故讲明而切究之,求副国家养士之意。”

左宗棠这次赴京赶考,虽然名落孙山,却有幸结识了同乡士子胡林翼。

胡林翼(1812—1861),字贶(kuàng)生,号润之,湖南益阳人。左宗棠与胡林翼既是同乡又是同年所生,而且二人的父亲还是岳麓书院的同窗好友。不仅如此,左宗棠与胡林翼二人还先后受教于贺熙龄,算是同出一个师门,深受经世致用思潮的影响,胡林翼也喜欢探究山川地理、关隘要塞与兵政枢机。因此,两人在北京第一次会面时,即一见如故,相得甚欢,常常彻夜畅谈古今大政,论各朝各代的得失、原始要终,并引为知己。胡林翼曾在1831年亲自参加益阳赈灾,对富者为富不仁、从政者贪污腐败的社会现实印象深刻,对小民流离失所、贫弱无助的景象痛心疾首,因此,他的目光常放在内政上;而左宗棠则比较熟悉边疆舆地,对于列强环视中国更加关心。他们畅言无忌,兴奋时,常常纵言阔步,豪情万丈。从此以后,两人的关系愈来愈密切。

道光十四年(1834年),左宗棠借用周夫人家的一间小屋,另立门户,与妻妹夫张声玠(jiè)仅隔一院。由于二人同试礼部,又一同落第归来,因此常常一起切磋学问,评论文字,相处十分融洽。

道光十五年(1835年),左宗棠再度北上应试。这次会试,他被初步选取为第十五名,但临揭榜时,考官发现湖南多中一名,竟取消了他的进士资格,仅给他一个“誊录”的官职。左宗棠不甘心做一名为史馆注籍的誊录,毅然南返湘潭,在周夫人的协助下,潜心于地理学的研究,并“以图为之本,以诸史为之证”。

这一时期,左宗棠开始致力于舆地之学,并计划先作皇舆图(清代统一的地图),这个庞大的计划不仅需要构思周密,而且工程浩繁。为此,他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也得到了妻子周诒端的大力协助。每作一图,则让周夫人帮助影绘,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受邀请入主书院

道光十六年(1836年),左宗棠应湖南巡抚吴荣光的邀请,主讲醴陵渌江书院。

渌水,湘江的一条支流,蜿蜒百里,形似玉带。醴陵县城就像一颗明亮的珍珠,镶嵌在这条玉带上。渌江书院是醴陵县一座小有名气的学馆,算起办学历史来,已有近百年了。但是,学馆停停办办,冷冷热热,究其原因,主要是没来几个有真才实学而又善于管理学生的先生。就在左宗棠之前,有一位饱读诗书,却两轮乡试落榜的老生员主持渌江书院不得要领。调皮的富家子弟把书馆当成逍遥玩耍场所,想来就在课堂上坐半天,心不在焉,摇头晃脑,没来的这天,就结伙在外寻衅闹事,不想来就几天不见人影,而一门心思想读书的人也只好陪着耗时间。老先生今天点一句,明天点一节,之乎者也,难有收效。醴陵是鱼米之乡,富足之地,各式各样的瓷品,如碗、杯、碟、瓶运销各省及海外。五彩缤纷、形态各异的烟花爆竹生产于醴陵城乡的家家户户,因此,有钱的人多,当官的也不少。这些人望子成龙心切,对培育子弟的唯一基地——渌江书院的教学现状日渐不满。不知是哪位为头,串联当地的有识之士联名修书一封,直接呈送至巡抚衙门,恳请湖南巡抚吴荣光大人为他们物色高师主持渌江书院的教学。就这样,左宗棠被吴荣光请了来。

书院“生童住斋者近60人,礼数均极周到”,但收入却很微薄,“几元以给朝夕”。40年后(光绪二年),左宗棠回忆这段教书生活时写道:“每遇岁阑(lán)解馆,出纸裹中物,还盐米小债。”书院的生活虽很清苦,但他仍认真执教。

初来乍到,面对一个个顽劣弟子,面对学生怀疑而又期盼的目光,左宗棠决心从学规抓起,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整顿学风学纪。他套用了朱熹所著《小学》之中的八条规定作为渌江书院的学规。不管其出身如何,家庭背景怎样,一入书院,在学规面前人人平等。有位正七品武官李托总的儿子顽劣成性,不仅自己不读书,还总是撩拨同学迟到、早退,他出入学堂如入无人之境,还经常影响他人研习功课。左宗棠见此情景,决心已下,抓住这位李公子一次迟到,罚他在讲堂门口站了半天。这半天,课堂内在座的学生大气不敢出,课堂外站着的不敢挪半步,左宗棠侃侃而谈,安静地上完了这堂课。第二天,惧于左先生的李公子没有来。第三天,这位李公子在家人的带领下来到学馆,左宗棠搬出宣布不久的学规,以“不假未到”为由,直截了当地开除了这名学生。

左宗棠这一手,可谓杀鸡给猴看,狠狠地压住了以前管理疏松造成的顽劣之风。接着,左宗棠又发给每位前来就读的学生一个笔记本,要求他们每天把所学功课及心得都记在本子上。日落时分,书院大门落锁,左宗棠对学生的功课一一进行检查,未完成或完成不好的,不准出门回家。每月初一、十五两天,他还要将学生半个月的日记仔细考核,并对所授课业详加解说,给学生以引导、勉励和督促。如果发现有个别学生旷废课业或虚辞掩饰、不照学规办事,两次以上就要受到处罚。这样,不到几个月,学生都渐渐能够一心向学,不以为苦。他的这种从严要求、注意诱导的教学方法,不久就在当地广为传颂。

机缘巧合遇伯乐

正当左宗棠在渌江书院孜孜教学、自得其乐之际,醴陵县令却正为一件“大事”伤脑筋,原来,两江总督陶澍要来醴陵了。

陶澍(1778—1839),字子霖,号云汀,湖南安化人。少年得志,功名顺遂,25岁便中进士,以后历任地方要职。在清嘉庆、道光年间,曾连任十几年两江总督。任职期内,在林则徐、贺长龄、魏源、包世臣等人协助之下,整顿漕运,兴修水利,改革盐政等,取得政绩,颇负时誉。他还多次微服私访民间,秉公处理案件,在湖南老家,士人对陶澍极为崇拜。有关他的传说很多,左宗棠与陶澍虽未见过面,却听说过许多有关他的故事。“湘潭人寻布”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湘潭有一位农民挑了一担柴要进城去卖,离家之前,他老婆把织好的一匹白布放在他的柴担上,嘱咐他,进城去把这匹白布卖了,再买点棉花回来,然后再纺成纱织成布去卖,这样可以多赚几个钱。农民答应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农民挑着柴刚走进湘潭城,就被一个财主的老婆叫住,买下了他的柴。

这么快就把柴卖掉农民很高兴,他收过柴钱,放下柴担就往回走。走了约莫里把路远,农民猛然想起那匹白布遗忘在财主家了,急忙转头去找。找到买柴的财主家,财主老婆不但不承认收了一匹布,还说农民诬赖撒泼,要扭他去见官,农民没有办法,只好自认倒霉。

农民低着头,憋着气,一边走路一边后悔,他不知道回家怎么跟老婆说这件事,起早摸黑几个月的心血,让自己一不小心就给弄丢了。走着走着,一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责备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为何朝我身上撞呢?”

农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气度不凡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听差模样的年轻后生。农民连忙赔不是。

那男人仍然不肯罢休,进一步追问农民:“你有什么想不通的烦恼事,说与我听听。”

农民心想,“唉,算了吧,人家是有钱人,我说财主昧了我的布,谁会相信呢?”便叹了口气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认倒霉算了。”

偏偏那男人缠着不放,逼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农民见他纠缠不休,只好一五一十将卖柴丢布的事说了出来。那个被撞的人说:“就这么一点事哟,你放心,我帮你把布找回来就是了。”说过之后,硬拉着卖柴的农民走进了路边的一个酒家。

这位被撞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两江总督陶澍。他将农民带到酒楼之上,问明那财主家的住址后,便将他安置在隔壁房中休息,又派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把那财主请来。

财主见到名帖,连滚带爬赶至酒楼。陶澍把他请进房中,品茶、闲谈,并要过财主随手带来的一把折扇,反复把玩,说:“你这把扇子做工十分精巧,图案雅致,我想找人仿制一把,不知可借我一用否?”

财主忙说:“大人喜欢,小人情愿相送,怎可言借。”

陶澍笑着说:“扇子只借一个时辰,定要相还。”说完将折扇交与下人,下人拿了出去,好一会还没回来。此时的财主因为不知道这陶大人到底要做什么,心里暗自着急,走也不敢走,但他也不好问,只能坐着干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下人回来了,将扇子交与陶澍,说:“事情办妥了。”

陶澍将折扇交还财主说:“让你久等了,你回家去吧。”

财主回到家里,却见全家人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一见财主平安回家,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

财主婆问道:“还好吧?太爷没有为难你吧?”

财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老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点也弄不明白呀!”

财主婆说:“不是你以扇子为凭证,派人回来取那匹白布赎罪吗?”

“什么白布?”财主不解地问。

“就是那个卖柴的农民不小心丢在我家的那匹白布呀。”财主婆提醒财主。

财主这才如梦方醒,责怪其婆娘:“你贪财差点害得我吃官司,亏得陶大人给我面子,以后切不可做这种昧良心的事了。”

下人把白布取回后,陶澍便叫来那个农民,让他当场验看。农民接过布来一看,正是自己老婆织的那匹布,连忙叩头感谢,将布背到市场卖了。

这一次,两江总督陶澍在江西阅兵,顺便请假回乡扫墓。从江西到湖南安化,途中必须经过醴陵。对于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醴陵县令自然要竭力招待,以示欢迎。为了准备下榻的馆舍,县太爷煞费苦心,挑选了一处新建的四合院。总督下榻的四合院坐落在渌江河畔,面对江中小岛状元洲,风景宜人,环境优雅。由于是新建房舍,四壁皆空,日用家什倒是容易准备,县令想到陶澍是读书人出身,不可无楹联字画。为此,县令召来本县文人骚客,为陶大人即将下榻之处撰联作画。左宗棠作为醴陵小有名气的年轻教习,自然也在县太爷的邀请之列。

开道的锣声、叱喝声响过,两江总督陶澍的轿子抬进了醴陵县城。在县令的陪同之下,他走进了粉饰辉煌的下榻馆舍。只见大门、侧门、厅堂、厢房内外,处处挂有新写的对联,悬着新裱的字画。精于此道的陶澍停下脚步,一一欣赏起来。连看几处,无外乎“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家学优长,天姿卓绝;文章尔雅,履蹈清真”之类,提不起多少兴趣。突然,陶大人眼睛一闪,紧走几步,身子停在正厅的右壁前,一副字体刚劲、笔力浑然的对联映入眼帘:

春殿语从容,二十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这副对联,既表达了故乡人对陶澍的景仰和欢迎,又道出了陶澍一生最为得意的一段经历: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底,道光皇帝在乾清宫十四次召见陶澍,并亲笔为其幼年读书的“印心石屋”题匾。这件事,陶澍认为是旷代之荣。

陶澍看到这副楹联后,“激赏之”,急忙询问此联的作者,经知县引见,作为渌江书院主讲的举人左宗棠,终得与大名鼎鼎的陶澍会面,陶对左“一见目为奇才,纵论古今,为留一宿”。

醴陵城内,一队队公差衙役在巡视,他们保护的重点,就是渌水河畔的两江总督陶大人的临时下榻之处。这府第内灯火通明,坐在厅堂中的一老一少,正在促膝长谈。老者就是陶澍,已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少者,即左宗棠,年方26岁。陶大人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后生,双目炯炯有神,生机勃勃,身材不算十分高大,但体魄健壮,举止得体,礼仪有度。左宗棠所论经邦济世的学问,绝非那些寻章摘句、唯务雕虫之辈可以比拟。陶澍非常欣赏左宗棠,而对陶澍早已仰慕的左宗棠,平日一腔立志报效国家的想法无处也无人倾诉,今日得此机会,便半是请教、半是显示地倒了出来。从盐政谈到海运,从学问谈到国事,这一老一少,一直谈到东方天空泛白,雄鸡报晓。

次日,陶澍周游醴陵,察视民情,又约左宗棠同行,边游边谈,极为融洽。就因为结识了这样一位忘年交,陶澍还将回乡日期推迟了一天。陶澍认定:这个年轻人日后的前程定会超过自己,这是一匹千里马,自己要做他的伯乐!

三试落第受托孤

道光十八年(1838年)初,左宗棠第三次上京参加会试。会试榜发,他仍然未能取中。归途中,受陶澍再三邀请绕道去江宁(今南京)拜望了陶公。这时的陶澍已重病在身,见左宗棠来访,十分高兴,留他在节署之中住了10多天。一天晚上,自感不久于人世的陶澍撤退下人,与左宗棠单独谈心。说及各自的家小后人时,陶还为其子陶桄(音ɡuànɡ,字少云)求婚于左的长女左孝瑜。这表明陶澍对他这个会试落第而又具真才实学的举人非常器重。左宗棠心想,无论是从名位、门第来看,还是从年龄、辈分来讲,自己与陶公实在相差太远,于是起身长揖,口称:“实在不敢高攀。”陶澍说:“若说年龄,我俩的年龄相差甚远,但儿女均为5岁,十分相当。若说地位,30年后,你的地位必在我之上。我宦游大半生,还没见过超越你的人,请莫再推托。”

左宗棠欲言,陶澍咳嗽不已,左宗棠轻轻用手拍着陶澍的后肩,将枕头垫在陶公的腰后,扶陶公半卧着继续交谈。陶澍说:“我已重病在身,自知不久于人世,我死后,桄儿便如同你的亲生儿子,若能育之成材,不辱陶氏家风,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不单桄儿托付给你,因内子不敏,我的家事也全托付给你了。”

谈到此处,陶澍握着左宗棠的手,老眼中盈着晶晶的泪。

左宗棠大为感动,一来是感激陶公的知遇之恩,二来是激起了自己经世济民的雄心壮志,他似乎看到了充满希望的未来。

左宗棠说:“中堂请放心,既然如此,我就依允了小女这门高攀而来的婚事。左宗棠今生当为教公子成才而竭尽心力。我已会试三次,看透了考场弊端,从此以后,再不赴京会试,将读书课儿,躬耕农庄,以湘上农人终也。”

就这样,堂堂两江总督与会试落第举人结为儿女亲家。这种联姻,不独在当时罕见,就是翻遍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史,也可谓寥寥无几。

左宗棠在三次会试失败之后,决计不再参加科举考试,诚如他所说:“比三次礼部不第,遂绝意进取。”他在家乡不仅“于农书探讨颇勤”,而且抄录了十数册的《畿(jī)辅通志》、《西域图志》及各省通志,增长了地理学与军事学等方面的知识。

道光十九年(1839年),左宗棠抵长沙,居次兄宗植家中。他俩常切磋学问,“或谈国故,指列时事”。“每剧谈竟夕,争驳不已,家人乃温酒解之。酒后或仍辩难,或遂释然。”左宗棠为克服“气质粗驳”的缺点,注意从“寡言,养静二条实下功夫,强勉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