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皆有来历
14041900000005

第5章 在那鄂尔多斯台地上

秦直道

秦直道是秦始皇主持修建的一项浩大工程,堪与万里长城并称。今天的人们,只知道有万里长城,而不知有秦直道,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遗憾。事实上在当时,秦直道的用工、规模、重要性、知名度,都较万里长城大些。

秦直道南起长安城附近淳化县的甘泉宫,北至内蒙古包头市南八十华里的九原郡,从陕甘分水岭的子午岭山脊穿过,全长一千八百华里。

子午岭是昆仑山向东南方向延伸的一支支脉。一长溜绵延陡峭的山脊,从陕北高原与陇东高原中间穿过,从而成为陕甘两省天然的分水岭。秦直道就以磅礴的秦皇气派,修筑在这山脊上。遇见山头,即削山头;遇见沟壑,即填沟壑。先后用了三十年的时间,这条类似今天的四车道公路的古代高速公路,得以修通。

督造这条高速公路的仍是修完万里长城之后的大将蒙恬。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在无定河边的天下名州绥德城扎营,动手修造。修造期间,又从全国各地征集来不计其数的民工。如今在这业已湮灭了的秦直道遗址上行走时,常常会碰到所谓的“杀人庄”。这一处地面上,立着一些石片,石片上笔迹匆匆地写着一些人名。他们是谁?推测,他们该是当年修筑这条道路时,死在现场的民夫。

文房四宝之一的毛笔,据说就是蒙恬在绥德城扎营时发明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在那音讯难通的古代,写家书成为士兵们的一件重要的事。士兵们要写家书,蒙恬让士兵们到山上去拽些山羊胡子来,再将山羊胡子绑在荆条杆上,就成了笔。然后将行军锅锅底的墨灰刮下来,和成汁,就成了墨。士兵们用这样的笔蘸着这样的墨写字,于是有了书写工具毛笔。

随蒙恬一起督造秦直道的还有秦太子扶苏。扶苏因为和长安城的那些儒生们搅合在一起,非议朝政,从而引起秦始皇的不满。秦始皇将扶苏贬到绥德城,担任蒙恬的监军,并且在扶苏不在长安的时候,将他的那三百儒生朋友活埋在临撞山的坑儒谷里。

秦始皇死后,太监赵高赐药酒,毒死扶苏,扶胡亥即位。蒙恬则拔剑自刎。这时秦直道已经筑成,三十万大军,一人用手捧起一杯土,筑起两座小山一样的坟墓。蒙恬墓、扶苏陵,现在绥德城内。

笔者在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曾经登上这扶苏陵、蒙恬墓凭吊。这小山一样的坟墓在城的西边。绥德人把绥德境内出土的汉画像石砖,收集起来,在这光秃秃的小山顶上建立了一个博物馆,供人参观。站在山顶,向城内方向望去,但见无定河散散漫漫,铺铺张张,成几公里宽的扇面,从北方流来,穿绥德城而过,并在不远的地方注人黄河。在县城的河上,有一座桥,石匠们刻了一千个小狮子,蹲在桥上作为装饰,所以这桥叫“千狮桥”。而在远处的山上,有一群一群的羊只在吃草,牧羊人挥动着拦羊铲,在唱着凄凉的歌声。望着这羊群,我想:是不是当年正是这情景,给了蒙恬以灵感呢?

据说秦始皇临死前,这条道路已经修通。而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北方,东临竭石,以观沧海,他走的就该是这条道路。

太史公在《史记·蒙恬列传》中说:“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至甘泉,堑山谷,千八百里!”

修筑这条连贯北方大漠的通道,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在九原郡与甘泉宫之间,还隔着一道黄河天堑。

这问题是靠渡船解决的。现在,一些历史学家和旅游者,以及影视人,每年都有几拨沿着这个早已废弃了的古道走一遭,而一部名曰《秦直道》的专题片亦在拍摄之中。据他们说,当沿着秦直道,一直走到黄河边的时候,便可以看到,在陕北高原这边,在鄂尔多斯高原那边,沿着河岸,各蹲着一个高大的石砌的桥头堡。

正像修筑万里长城是为了抵御匈奴骑兵一样,修筑秦直道的目的,亦是为了向塞外用兵,威慑和打击匈奴。试想,一旦塞外有事,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可以自长安城出发,直达边塞。朝发而夕至虽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是用上三天的时间,这一千八百华里的路途,骑快马是可以到了。

而事实上,这个目的是完全的达到了。南匈奴的归顺汉室,与这条道路的修筑有着决定性的关联。史载,汉武帝勒兵三十万,至大青山,面对北方大漠,恫喝三声:“谁敢与我为敌!”三声喝罢,四周静悄悄的,用史家的话说就是“天下无人敢应!”汉武帝遂感到没有对手的悲哀,于是班师回朝,回程中途经黄陵桥山上,在山顶黄帝陵膝下筑祈仙台,拜渴始祖,希望轩辕氏能保佑华夏民族香火不灭。同时,征途劳顿的汉武帝,还将他的盔甲挂在旁边的一棵柏树上,自己稍作休息。那棵柏树如今还在,树木上有许多小眼,每到春天就有白色乳汁流出,相传这些小眼正是那盔甲上的铁刺刺的。那棵柏树如今人们叫它“挂甲柏”。

汉武帝的出征和凯旋,走的都该是这秦直道。这是汉武帝元封元年时候的事。

那一阵子,这条道路上还曾飘过一股浓烈的香风。马蹄嗜碍胡茄声声,昭君出塞。昭君走的,也正该是这条道路。

昭君来到九原郡,曾经三嫁匈奴单于。也就是说,呼韩邪之后,她又嫁给了他的继任者,而之后,又嫁给了继任者的继任者。这叫“续婚制”,这种习俗在别的和亲的美人身上也发生过。似乎在匈奴人看来,女人与牛羊、帐篷一样,亦是家庭财产的一部分。

同秦直道的修筑是令南匈奴归顺汉室的因素一样,昭君出塞是另一个原因。

那时在这条通往边塞的道路上,一定还走过许多的人。他们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路途的远处了,徒令我们烯嘘。而我们在这里也只是信手拈来几个,为这个湮灭的道路寻找它的确实依据而已。

但是这条道路也为马上民族的南下中原提供了便利。例如南北朝时期大夏王赫连勃勃的攻陷长安,便是一例。

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注意到了这一印象。他说,这真是道路的修筑者们所始料不及的事情。他还说,当匈奴这一股历史潮水永远地远走他乡之后,令人略感意外的是,留在原居住区的匈奴部落却突然显现出来,甚至占据了北中国广大地面,从而部分地完成了他们长期以来对中原文明和定居地区的占领梦想。

秦直道的又一名字,叫“秦驰道”,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中告诉我们的。

而在陕北老百姓的叫法中,它被称为“云中栈道”,或者“圣人条”,或者“皇道”。

秦直道从历史的记忆中消失,大约是由于清同治年间的那一场回民起义。回族起义者从陕北高原一路掩杀过去,大一点的川道里的定居者,几乎全被杀死,所有的黄土高原上的县城都被洗劫一空。这样,历史的记忆断了,秦直道被重新湮灭于子午岭的荒山野岭中。加之由于篙草树木丛生,桥梁被水流冲垮,那时候这条道路事实上也已经路断人稀。

不过直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这条道路上某些路段还在使用。比如当时投奔延安的一些进步学生,他们正是取道淳化县,沿子午岭进人陕北的。

一代袅雄赫连勃勃和他的大夏国

一位将军,从辽远的草原上来,来到鄂尔多斯高原与陕北高原的接壤处。那时这里是一片古木参天,牧草丰盛,溪流潺潺的去处。J匕望,是一望无际的毛乌素大沙漠;南望,是一个山头接一个山头的雄浑高原;东望,东跨黄河之后是当时南匈奴的老巢山西太原;西望,是宁夏河套和腾格里大沙漠。将军登上一个高处,挥动马鞭往四下一指,以手加额,赞叹曰:“天下竟有这样的好地方!这地方是为我赫连而设的呀!”于是不走了,他决定在这里修城筑塞,建立他的霸业。

这位将军叫赫连勃勃。而此时,在统万城尚未建立起来之前,或者说尚未设国称帝之前,他的名字叫“刘赫连”。他是匈奴人,属于匈奴王室中的一支,出塞的美女王昭君的直系后裔之一。

这位将军于是征集民夫,在这片旷野上,平地起城。这座从地面上“无中生有”而生出的城市,三年即告竣工。这样,留在高原居住地的匈奴人,便有了他们的最后一次辉煌。赫连将他建立的这座都城叫“统万城”,意即“统一万邦,君临天下”之意。他还将姓氏中这个“刘”字去掉,因为这个刘姓是前些年匈奴汉国的皇帝为他父亲赐的,带有安抚的性质。在去掉“刘”字以后,他以“赫连”为姓,并在“赫连”后边,加上“勃勃”二字,以示张扬。他又把他的国家,称为“大夏国”,因为他认为,匈奴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王朝的后裔。

赫连勃勃在修筑他的统万城时,曾经表现出惊人的残忍。统万城的城墙,是用陕北地面出产的一种糯米,熬成汁,掺人泥浆堆砌的。他动用了十万民夫来修筑它。城修好一段后,便让监工来验收。验收的办法很特别,是用锥子来戳。就是说,如果锥子戳进墙里边了,那么说明这墙修得不坚固,于是便杀筑城的民工;如果这锥子没能戳进去,那么则在说明这城墙修得坚固的同时,暴庚的赫连勃勃仍要杀人,这次他杀的是使用锥子的监工。

关于赫连勃勃的事迹,我们知道得并不多,但仅就这个筑城的故事而论,也足以令我们领略这个草原来客的性格,从而也明白了他的政权的不长久是有其原因的。

细细地簿一簿赫连勃勃的家世渊源,以及这一股潮水最后的走向,也许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中国历史上,从三国归晋到隋王朝的建立,这期间三百年的时间,在人们的记忆中间,一直是一个混乱的、模糊不清的、暴庆的、国家林立的、群雄割据的时代。老百姓把这样的时代称为“乱世”。在小学的历史课课堂上,在中学的历史课课堂上,尽管老师口干舌燥,为我们一遍一遍地讲述那时中国的地理格局,讲述那一个一个名字生疏的国家,但是我们仍然如坠雾中,不得要领,眼前二片模糊。

那个时候被称为五胡十六国时代。

或者按老百姓的民间说法,叫“五胡乱中华”。

这个时代的出现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由于当时中原统治者的无力。

另一个原因则是,在北匈奴开始他们悲壮的迁徙之后,留在原居住区的南匈奴人,他们正在经历一个烦躁地从马背上走下来的过程。

他们是不安于这种命运的。他们还不习惯于跳下马背,开始在大地上甸甸行走。

于是这潮水在适当的时间,便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这股滔天巨浪就是“五胡乱中华”,就是汤因比先生所说的那段话——“令人略感意外的是,当匈奴这一股潮水永远地远走他乡之后,留在原居住区的匈奴部落却突然显现出来,甚至占据北中国广大地面,从而部分地完成了他们长期以来对中原文明和定居地区的占领梦想”的原因。

首先掀起第一拨滔天巨浪的是匈奴左部帅刘渊将军。

大家知道,三国归晋之后,首先建立的这个司马氏政权叫西晋。这个西晋,就是在刘渊手中将它灭亡的。西晋灭亡,司马宗室在江南新建政权,史称东晋。——这一段历史是这样的。

西晋立国不久,皇室内部就爆发了长达五六年之久的“八王之乱”,致使中原地区动荡不安,经济残破不堪,人民四处流徙。广大流民为饥饿和苛政所迫,纷纷揭竿。与此同时,内迁的各少数民族也相继起兵反晋。

公元304年,晋惠帝永兴元年,匈奴左部帅刘渊在其辖地左国城(今山西离石)起兵,自称汉王,建国号日汉。公元311年,永嘉五年,汉国兵破洛阳,俘晋怀帝。公元316年,建兴四年,汉兵再发兵围长安城,晋憨帝献城以降,西晋灭亡。次年,晋宗室司马睿在江南重建政权,史称东晋。

五胡十六国时代就此开始了。

这里有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这问题就是,匈奴将军刘渊,将他建立的国家堂而皇之地称为“汉”,这表明了他们对华夏民族的一种认同感。这种情形,和后来的赫连勃勃称它的国家为“大夏”的情形一样。

其实,匈奴民族亦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

黄帝有四个老婆,这四个老婆生了几十个儿子,儿子们则为他又生了为数众多的孙子。后来统一了中国的轩辕黄帝,将天下分成了七十多个国家,他的这些儿子和孙子们,则被分封到各地为王。可以说,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以至岭南,以至云贵,以至幽燕大地,甚至,中华帝国四周的卫星国们,甚至,遥远的阿拉伯世界,他们都有轩辕氏的苗裔存在。

这个说法最早的出处来源于史马迁的《史记)Do而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又将它予以发挥,用白话文的形式重说了一次。

我毫不怀疑,包括太史公当年的叙述和于右任先生今天的叙述,其间都有许多主观的成分在内。即他们的叙述是为“中华各民族大团结”、“华夏诸族同出一源”这样的思路服务的。

但是我宁肯相信这一点。我们都希望这个古老的、负重的、多灾多难的、历经沧桑的国家,能够更紧地摸合在一起,不给外人留下一点缝隙。

那么,行文至此,我想说,在本文的写作中,我其实也一直延续着先贤们的这种思路。即:书中出现的那些大漠国家,它们都是华夏民族的一部分。不管是南匈奴、北匈奴,不管是大夏王朝、西夏王朝,不管是蒙古人的金戈铁马,还是维吾尔人的胡歌旋舞,它们都是中国的,是中华民族大家族中发生的故事,如果要争执,那也只是唇齿之争。

而这“唇齿之争”冥冥之中的天意是用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相结合来打造我们的中华文明。

匈奴汉国建立之后,接下来北中国地面的历史是这样延续的。

公元318年,匈奴汉国主刘聪(刘渊之子)死,大臣靳准乘机发动政变。不久,刘耀(刘渊族子)派兵至平阳(今山西临汾),族灭靳氏,夺取政权,并迁都长安,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

次年,汉国的旧臣、揭族石勒在河北自称赵王,都襄国(今河北邢台),史称后赵。

后赵迅速崛起,公元321年到327年,石勒占据了幽州、冀州、并州、青州等州,并在东晋大将——那个闻鸡起舞的祖狄死后,收复了黄河以南地区;西边则占领河套平原。这样,其疆域远远大于前赵。

公元328年,前赵刘躍与后赵石勒,在洛阳西展开一场大战。

刘耀兵败被杀。前赵灭亡。

后赵灭前赵之后,进而攻占秦、陇各地。这样,后赵统治范围南过淮河,北达燕代,西到河西,东至大海,成为一个一统北方,其国力可与东晋对抗的大国。

然而,后赵在石勒死后,政治逐渐衰败。公元349年,在石勒的继任者石虎死后,石虎的养孙冉阂,乘机控制政权。次年,冉阂杀傀儡皇帝石鉴及其宗室,灭后赵而建魏。史称冉魏。

两年后,冉魏又为前燕所灭。

此时,被逐出山海关外的“六夷”人,在蒲洪的率领下,聚众十万,杀人关内。蒲洪自称三秦王,改姓“符”氏。公元350年,符洪被部下毒害,其子符坚代统其众,并西人关中,占据长安。下年,符坚自称天王,国号秦。史称前秦。

公元370年,前秦灭前燕。

公元376年,前秦又灭前凉和代国。

公元383年,符坚发八十七万大军南下攻晋,试图统一全国,不料在著名的把水之战中遭到惨败。从此北方再度陷人分裂、动乱之中。

公元384年,前秦羌族豪酋姚袭在渭北起兵,自称万年秦王。

公元385年,慕容冲在关东称帝,建立西燕政权,并与前秦在关中地面展开激战。不久,西燕兵破长安,前秦王符坚在溃逃的路上,为姚袭所杀。次年,姚袭攻占长安,即皇帝位。史称后秦。

此后,登上北中国舞台的,就是赫连的大夏国了。

公元417年,晋太尉刘裕灭后秦。

公元426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煮率兵灭统万城。

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从而统一了中国北方。长达二百余年的割据争战局面,得以结束。

纵观那一个时期,真有一种“闹纷纷这世事真热闹”,“乱哄哄你刚唱罢我登台”的感觉。那走马灯一样的历史舞台上,走过去的这些过场人物,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好在因为这些人物和事件已经进人了史家们的视野之中,进人了碑载文化的炬照下,所以我们今天才有可能较为详实地叙述它。

不过历史的叙述总是挂一漏万的叙述。中国的二十四史正史中,上面谈到的那些短命的国家几乎都被忽视了。他们只注意到了那些胜利者,和偏安一隅的东晋政权。

白城子凭吊

赫连勃勃的家世渊源,按照延安文史馆馆长姬乃军先生的说法,他是出塞的美女王昭君的直系后裔。

不过这个说法好像没有得到史学家们更多的响应,所以在这里仅仅作为一种说法提出。

史学家们唯一能够解释清楚的是后来的事。三国时期,内迁山西太原的匈奴右贤王去卑,与鲜卑女子婚配,从而产生了一个新的部族,史称“匈奴铁弗部”。

魏晋时期,铁弗部的活动区域在山西雁北一带。十六国时期逐渐迁徙到河套地区。河套地区又称朔方,朔方乃“北方”之意。事实上从那以后,这个部落就在这块地面上称王了。匈奴汉国建都长安以后,刘渊曾经封当时的铁弗部首领刘虎为“楼烦公”,并赐“刘”姓予他。这就是后来这个部落以“刘”为姓的原因。而在匈奴汉国灭亡之后,铁弗部首领刘卫辰投靠前秦王符坚,曾被封为西单于,管理这一块地面以及左近地区的各少数民族,并在今天的内蒙古伊克昭盟境内,筑代来城,令其囤聚。这样,铁弗部逐渐强盛了起来。

赫连勃勃正是这西单于刘卫辰的第三子。

史载,公元391年,刘卫辰遣子直力鞋率众攻北魏南部,拓跋硅引兵抵抗,大破直力鞋。魏兵乘胜追击,从五原金津渡河,直捣代来城。代来城被攻破后,卫辰父子出走。后来直力鞋在内蒙古五原河被擒,卫辰则被部下杀死。

侥幸得以逃脱的赫连勃勃,先是逃到鲜卑族薛干部,继而又被高平公没弈于招为验马,后来又被后秦主姚兴赏识,拜为安远将军,仍令其延续家庭传统,镇守朔方。

后来,赫连得到消息,后秦与他的仇家西魏相通,于是怒不可遏,反出后秦。这是公元407年的事。

在后秦蜚伏了几年的赫连是时已经羽毛渐丰。这时有消息说,柔然可汗杜伦献马八千匹给后秦,于是赫连将八千匹骏马拦路夺去,这样他的军力得以壮大。后来,为了拓展疆域,赫连又以打猎为名,来到老丈人高平公没弈于的辖地(今天的宁夏固原清水河一带),突袭没弈于,尽降其众。接着,马不停蹄,又连破鲜卑薛干等三部,降其众万余人。

这就是这支流亡的匈奴部落,在建立大夏国之前的历史。

统万城筑起来了,刘赫连也丢掉这个“刘”姓,易名赫连勃勃,开始他的霸业。

赫连勃勃所以选择这三边地面建立都城,除了有陕北黄土高原可为屏障,辽阔的毛乌素沙漠可为腾挪迂回之地,富庶的河套平原是其后方,黄河对岸的山西太原是其老巢这些地理原因之外,其实在这里筑城修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原因就是我们上文中提到的秦直道,它就在统万城的旁边。

这也显示了赫连勃勃的野心。具有战略眼光的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进攻中原。

凭借这条道路,赫连轻而易举地攻陷了陕北高原腹心城市延安,并将延安设为陪都,叫“小统万城”。

一种说法认为,早在修筑统万城之前,延安已经被赫连攻陷。那时的延安名叫高奴,后秦在城东延河下游二十华里的地方,筑三座连城,号称“后秦三城”。笔者曾经到那里去考察过,三座城市互为特角之势,如今那城墙的断壁残垣还在。

继而,赫连勃勃铁骑所向,直指千古帝王都长安。

公元417年秋,晋太尉刘裕灭后秦。刘裕东还后,赫连勃勃乘机攻占长安。

赫连勃勃将长安城,亦设为他的陪都,也叫“小统万城”。

据说,赫连攻占长安城以后,大臣们曾劝他迁都长安。但是,这位草原来客拒绝了这一建议。他觉得自己的性格和这里的农耕文化传统格格不入,四方城窒息的空气也不能叫他忍受。

郝连遂留太子馈镇守长安,自己则又回到了统万城。

半年以后,长安城失守。

那一阵子,大夏王朝达到全盛时期。赫连勃勃铁骑所向,统万城四面八方的割据势力,望风而降。大夏国的版图囊括了整个的陕北高原、整个的鄂尔多斯高原、渭水以北的大半个关中平原、整个的河套地区和腾格里沙漠、整个的陇东高原(包括平凉、天水这些城池),以及包括太原在内的大半个山西。以一座塞上孤城为出发地,完成他的对北中国的占领梦想,赫连成了中国历史上,深深刻下印迹的一个人物。

大夏国是怎么衰败的呢?

赫连称帝后,他的儿子们便为争夺皇位继承权而展开了相互残杀。

公元424年12月,赫连废太子馈而立少子伦。赫连r闻知后,率领七万余人攻袭赫连伦的驻地高平(今宁夏固原),伦兵败被杀。继而次子赫连昌攻杀赫连馈,并其众八万五千。赫连勃勃遂立昌为太子。

公元425年,一代了雄赫连勃勃死去。

这时,由于勃勃诸子相互攻杀,大夏国力已大为削弱。赫连昌即位的第二年,北魏大举进攻夏国。是年冬,北魏太武帝拓跋熹亲率二万轻骑,突袭统万城。昌仓促迎战,城虽未破,但夏国损失严重,元气大伤。

下一年,北魏发兵十万再攻统万城。这个旷野上的城市,这次终于不保。兵败的赫连昌弃城而逃,逃到甘肃的天水。北魏十万大兵纵火焚烧,将统万城夷为灰烬。这座显赫一时的辉煌都城,从此从地图上消失。

次年,魏攻天水,擒赫连昌。

嗣后,昌的弟弟赫连定仍然率领残部,在陇东高原上左盘右突,苟延残喘。奈何这个名曰“铁弗部”的匈奴部落,气数已尽,最后,赫连定被位于今天甘肃、青海、宁夏接壤处的一个叫“吐谷浑”的少数民族擒获,后被北魏杀于今天的山西大同。而大夏国的版图,是时则尽归北魏。

于是乎,威镇一时的大夏政权从此彻底灭亡。

于是乎,只在今天陕西省靖边县境内留下一座古城的残骸,任人凭吊。

这凭吊者中间也有脚步踌珊的我。

不久前,在刚刚过去了的那个冬天里,我因为事情去了靖边。那里现在成了中国和世界的特大油田和油气田。举例说吧,北京、上海、天津、西安、银川人家里用的天然气,就是从那里输送出去的。那里还是天然气的一个总闸门,将来,新疆境内的天然气,输人内地,也将从这个总闸门分配出来。再将来,俄罗斯西伯利亚的天然气,一旦进人中国,也将从这个总闸门经过。

塞风凛冽,地下落着淡淡的雪。冬天的太阳像一枚红色的硬币,停驻在这块旷野的上空,停驻在那蜿蜒长城的烽隧之巅。我向当地的主人提出,想到“白城子”去看一看。他们说落雪了,沙漠里的路不好走,还说,那里正在修路,要开辟成旅游区,到时你再来吧!

可是我不能不去。

这是最后的匈奴人,留在中华大地上的最后的纪念地,有凭有据的纪念地,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这样,我来到了昔日的统万城,今日的“白城子”。

大夏国盛极而衰。那建立在旷野上的辉煌都城统万城,也随之荒废。如今,这位于陕北高原靖边县境内的城池废墟,已经几近为毛乌素沙漠所埋,只剩下一些白色的断壁残垣,在呜咽的塞风中经年经岁。由于那被糯米汁搅拌过的墙土现在是白色的了,所以当地人把这座废墟叫“白城子”。我驱车即达那里的时候,但见四野空旷,满目疮痰,毛乌素沙漠的滚滚沙暴自北方而来,黄土高原则在南面迟钝地兀立着。这地方当年曾经糜集过一群人,这些人的后裔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我眼望历史深处,滴下几滴迎风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