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大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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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马万海听说乡亲们烧了自己的家,仰天长叹,满脸凄楚地对锁龙说:“难啊,我不光要对得起乡亲们,也要为你们着想啊。抗日,点头何其容易,可接下来就是一场跟着一场的杀戮,就是马革裹尸啊!弟兄们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个?”他的脸上淌满泪水。

秋儿说:“爹,哭什么?那个破家还值得你念想啊?”

驴子听着这个消息喃喃自语:“烧吧,烧吧,就那么间破屋子了,烧光了拉倒,反正我现在有地方住了。”

奔儿说:“破屋子,他们不烧我也想烧,省我的事了。”

吴大钳子说:“众怒难犯啊,咱把乡亲们都得罪了。”

驴子突然蹦高了,耍开了驴:“得罪了又怎么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该怎么办我知道,谁也别想指挥我,爱怎么的怎么的!你们谁不愿意跟着我?走人!我就一条道走到黑了!”

自从赶走了魏驼子,小北风和黑葡萄走得更近了,这天黄昏,二人到山下开阔地通马。开春了,一队南来的大雁嘎嘎叫着从头上飞过。

小北风指着天空:“葡萄,你看天上的大雁,飞得多好啊,要是头雁没有了会怎么样?”

“怎么样?照样飞叹。”

“那就试试看。”小北风举起枪打去,头雁落下来了。大雁乱了阵脚,但又一只大雁冲上去,一会儿又编好队飞去。

小北风怔怔地看着雁阵默默无语。

“绪光,你在想什么?”

小北风喃喃自语:“又一只大雁作了头雁,他们没乱。”

“绪光,你别胡思乱想。”

“唉,不是胡思乱想,我知道弟兄们最近对我有些不满,可为什么呢?为了这协些弟兄们我操碎了心,恨不得把心扒给他们吃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的?”

“弟兄们也没别的不满,他们就是想参加抗口,做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你就顺应形势吧。”

“葡萄,为了这支队伍我费了多少心血啊,就这么让人家吞并了我不甘心啊。我不求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就想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让大家过仁舒坦的口子。我想了,走以前张作霖的路子是行不通了,想带着大伙好好干几年,多攒此钱后金盆洗手,带着他们,也带着你,走得远远的,到大北边建一个屯子,过桃花源一样与世无争的口子,这不好吗?”

“绪光,你怎么会有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啊?口本人占据了东北,哪里还有那样的地方?”

“会有的。我想过,日本人灭亡不了中国,自会有人把他们打跑,可不应该是咱们,咱们不该误了自己的事啊。”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都要像你这样想,什么时候能把日本人打跑?你太狭隘了!简直没法和你说话!”黑葡萄说罢策马而去。

小北风看着黑葡萄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语:“姑娘,你的心太大了!”

前不久,黑葡萄让下山做活的老鹤子给自己带来一部《厂二国演义》,口夜研读,抽空就把弟兄们集合到大马架子里说书。大伙听了瘾。小北风也去听了儿回,觉得索然无味,就再也没理会:

过了不久,山上出事了。这天早晨老疤慌慌张张跑来报告小北风,说在林子里老松树上有人用刀插了一封信,不像是海叶子。小北风接过信一看,脸色陡变。

黑葡萄问:“谁来的信?”

“尾崎!”

“尾崎?他怎么能给咱们来信?信上说了些什么?”

小北风长叹了一口气:“我本不想招惹日本人,看来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尾崎惦记着烟囱山呢,要我下山投降,否则就荡平山寨!”

“既然是躲不掉了,我看就和日本人干吧!”

“不那么简单,尾崎信上说,我身边安插了他的人,随时可以取我的性命,还说,如果我不信,过两天就给我颜色看。你说可能吗?”

“吓唬人吧?不过小心一点也好。”

小北风微微一笑:“我看也是!”

尾崎的信让小北风这几天坐立不安,儿天后尾崎又来信了。小北风坐在椅子上读着信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

黑葡萄问:“尾崎这回信里又说了什么?”

小北风嘴唇哆嗦着:“尾崎叫我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千万不要动,说他已经派人在我的交椅下装了一捆手榴弹。你信吗?”

“怎么可能?我不信!”

小北风难看地一笑:“我也不信。哎,你帮我看看椅子底下到底有没有东西。”

黑葡萄趴到地上,往椅子下一瞅,惊呼:“不好,千万别动!果然有东西,还好,没挂上弦!”摸索了一阵,从地上爬起来,把一捆手榴弹放到小北风的桌上。

小北风呆呆的看着,面如土色,旋又怪笑起来。

黑葡萄愣了:“你笑什么?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

小北风强装镇静:“算不了什么,我既然能坐了这把交椅,什么事没经历过?别吓唬我了,我不吃这一套。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要传出去,一旦传出去军心就动摇了。好了葡萄,你走吧!”

小北风病了,不发烧不呕吐,可是浑身哆嗦起不了炕,有些神志不清醒,常在半夜又喊又叫。弟兄们都说,可能是妖魔附体。老鹤子带领大伙拜了达摩老祖,烧香许愿,又到山下请来了神汉驱鬼降魔,可半点用也没有。

这天黄昏,小北风把黑葡萄叫进自己的屋。黑葡萄见他低着头呆呆地坐在那里,关切地问:“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不见强?找我有事?”

小北风支支吾吾:“你说老鹤子可不可能是尾崎的卧底?”

“不可能吧?”

“能不能是老疤?”

“不可能!”

“要不就是徐老闷?”

黑葡萄笑了:“就差怀疑是我了。别瞎猜了,再这样下去,山上的每一个人你都要怀疑了,好好养病吧。”

小北风有气无力:“唉,现在除了你我一个也不敢相信了!对你说吧,又有人要对我下手了!掀开我枕头看看。”

黑葡萄掀开小北风的枕头,脸色大变―枕头下赫然摆放着两颗手榴弹!

小北风满脸恐惧:“也就是出去上了一趟茅房的工夫!”

黑葡萄满脸的诚恳:“绪光,尾崎既然这么狠毒,咱们索性就拉起抗口大旗和他真刀真枪干一场,是爷们儿就不能死得窝囊,要死,就死他个轰轰烈烈!你下决心吧!”

小北风低着头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再这样下去你的命可就真的没了!”

小北风慑懦道:“葡萄,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说!”

“大祸降临,躲一躲这血光之灾吧,我撑不住了,想把队伍解散。”

黑葡萄一愣:“你决定了?”

小北风点了点头:“你把弟兄们集合起来吧,我有话说。”

马架子外,弟兄们集合起来了。小北风慢慢走出马架子,来到队伍面前,抱拳:“弟兄们,小北风这儿有礼了。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吃苦流血,咱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没有你们就没有我小北风的今天。大伙也知道,这两天我病了,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身心俱疲,实在没有能力再带你们了,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想今天咱们弟兄们就拔了香头,各自回家吧。”

众人惊呆了,直盯盯地看着小北风。

小北风的声音硬咽了:“弟兄们,我也舍不得大家,可是有什么办法呀?我知道有人暗地里骂我不抗日,可是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干不过日本人,抗日是一条死路,我是为众弟兄们的身家性命着想啊。不抗日的骂名我一个人背着,你们早晚有一天会理解我的,为了你们,我可以留千古骂名!弟兄们,散了吧,回家吧,山上的钱财我都给诸位分好了,大家去拿吧,我小北风两手空空上山,两手空空下山,来去干净,苍天作证,我要是私藏一草一木你们就把我千刀万剐。弟兄们,散伙!”说罢转身朝马架子里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老鹤子嚷道:“咱都当过胡子,尾崎能饶了咱们吗?”

老疤、徐老闷等人也吼道:“回去也是死,咱死也要死在烟囱山!”

山菊高呼:“都别吵了!大当家的不干了,咱们干不干?”

老鹤子说:“谁不想干?可是谁领着干?”

黑葡萄挺胸站出来,高喊声:“我!”

小北风猛一回头,呆呆地看着黑葡萄。

老疤喊道:“我赞成!”朝天放了一枪。

老鹤子,徐老闷等弟兄也高喊:“我也赞成!”

枪声响成一片!

黑葡萄的泪水滚滚而落。

一切在小北风的预料之外,顷刻间他成了孤家寡人。他知道了是黑葡萄导演了这一切,却哑巴吃黄连说不出口。山寨易卞,他不得不牵着马孤独悲伤地离山。

黑葡萄为他送行到了山下。

小北风满脸幽怨:“葡萄,魏驼子说的一点不错,我不除了你早晚得栽到你的手里,果不其然!”

黑葡萄满脸歉疚:“绪光,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小北风长叹一口气:“葡萄,你是块材料,败在你的手里是一早晚的事,可没想到你干得这么漂亮,不像女流。”说罢仰天大笑。

黑葡萄有些动情:“绪光,咱们认识很久了,也交往很久了,说心里话,以前我对你很佩服,在我的眼里,你不是胡子,是英雄,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英雄,对你也曾有过以身相托的念头。可是自从口本人来了,你在我的眼里矮了,我没有别的办法,你自己说过,我改变不了你。”

小北风低下头:“别说了,我知道你有杀父之仇,如果口本人没有杀害你的爹娘,你一也许不会这样。”

“你错了,就算口本人没有杀害我的爹娘,我也不会眼看着父老乡亲被残杀无动于衷。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勉强谁。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一路走好吧。”说着流泪了。

小北风也流泪了:“那就这样吧。如果你真是对的,我会回来找你的。”说罢,骑马走了,头也没回。

黑葡萄默默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小北风,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入夜,烟囱山马架子里,松树明子把屋里照得雪亮,弟兄们聚在一起议事。

老鹤子说:“现在咱有大当家的啦,可有一条,咱这是拉络子做活,不是马寡妇开店,也不是学堂里做先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要风里雪里泥里水里吃大苦受大累的,一般的爷们儿也吃不了这份苦,何况娘们儿呢!这可不是坐在绣楼里绣花做针线活儿。再说了,黑葡萄我看了,人是好人,有学问,义气,心眼儿好,热心肠,有爷们儿味道,从心眼里说,我还真愿意有这么个大当家的,可我担心,担心什么呢?就是她太心慈面善了。”

老疤附和:“可不是怎么的,给兔子扒皮她都吓得直哆嗦,还尿了裤子。”

大伙笑了。

山菊嚷:“胡说!女人的事你们不懂!”

老鹤子说:“按说呢,心慈面善是好事,可也要分在哪儿,干咱这一行的,要的不是心慈面善。葡萄姑娘,说句你不愿意听的,咱要的是心狠手辣,大伙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黑葡萄说:“大家的这点担心我也想到了,说得也有道理。可有句俗话说得好,到什么山唱什么歌,骑什么马配什么鞍。”

老鹤子笑了:“恐怕没那么简单,别的都好说,就心狠手辣这一条,你能做到!”

黑葡萄咬着嘴唇:“能!”

老鹤子说:“那好,秧子房正好有肉票,熊玩意儿家里就是不肯赎票,你敢不敢把他的一只耳朵取来?要敢,兄弟没说的,举双手拥护你做大当家的。大伙说呢?”

大伙说就这么定了。黑葡萄犹豫。

老鹤子紧追不舍:“行不行?不行就说话。”

黑葡萄一咬牙:“行,我这就去!”

老疤扔过来一把刀:“接着!”黑葡萄笨拙地接过刀,差点掉地上。

老疤笑着:“到底是娘们儿,叫骤马上阵是难为了,你们瞅着,我敢打赌,耳朵她取不回来,赌五块大洋,谁跟?”

黑葡萄心一横:“我和你赌!”

“慢,咱俩赌可不是这个赌法。”

“怎么赌?说!”

“我要是输了,没说的,以后心甘情愿地给你牵马认橙,一辈子维护你做大当家的。可你要输了呢?”

黑葡萄咯咯笑了:“我要是输了,今晚儿就是你的了。”说着转身走去。山菊跟了去。

黑葡萄走后,老疤说:“这姑娘,肯定不行,输定了,见血就晕的女孩子,活人脑袋上取耳朵,难为她了。”

老鹤子说:“老疤,未必,我看你是输定了。”

“怎么说的?”

“你没看见他临走的时候?别看是笑着,满脸的杀气,一双眼睛像两块寒冰,她的决心比胆量大。这个丫头不简单,咱们选这个人当家,没错。”

正说着,黑葡萄和山菊回来了。黑葡萄双手血淋淋的,冷冷地说:“弟兄们看好了,活我做了,你们说的话可算数?”

大伙站起来抱拳:“葡萄姑娘,你就是我们大当家的了,我们愿意鞍前马后跟着你,一生一世不反悔!”

回到屋里,黑葡萄一个劲地呕吐,反复呕吐。山菊给她捶着背说:“葡萄姐,你好受点了?”

黑葡萄哭着:“我完了,手上沾着别人的血了,就差杀人了。那个人是无辜的,和我无冤无仇,人家也没有错,可我活生生地把人家的一只耳朵割了下来,我这是作孽啊,会受报应的,我爹娘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干了这样的事会难过死的,呜……我心里难受啊!”

菊安慰:“姐,不要想不开,这个人的耳朵早晚是要掉的,你不去做别人也会去的,为了达目的,这样也值!以后就会好了,你做了大当家的,可以把山里的规矩改改,去去血腥气,把臭老爷们身上的野性收拾收拾!”

自从当了大当家的,黑葡萄拖着山菊陪她练马术,打枪,勤奋得很。

老鹤子来找她:“大当家的,你光顾着练功夫了,可知不知道?咱们好些日子没做活了,家底快吃空了。”

“怎么不知道?我正琢磨着干件大事呢。你去让弟兄们准备一下,明天下山。”

已是灯火阑珊时,县城妓院怡情楼,妓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门口拉客。披着黑斗篷戴着墨镜的黑葡萄带着老鹤子等一干人进了妓院。

老鸭子热情招呼:“爷来了?楼_上请……这位掌柜的是……”

老鹤子掏出枪顶住老鸭子的脑袋。妓院炸了锅,妓女们逃窜,惊叫。黑葡萄描眉画唇一身妓女打扮,脱去斗篷厉声喝道:“都不许乱动!老家伙,把姑娘们都给我找回来!按我说的做我不会动你一根汗毛,要是不听话,你们一个也活不过今天晚上。听明白了没有?”

老鸿子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姑娘们,都下来吧,这些爷是好汉,都是怜香惜玉的主儿,不会伤害你们的,都听他们的。快呀!”

妓院门外,儿辆带篷的马车在门外停下,原来县里商界几大家在这儿聚齐结算账目。富商鱼贯而人。

老鸭迎出门,强挤出笑脸:“哎哟,儿位爷,今天这是开群英会呀?楼上请。”

商会会长王世尊打哈哈:“老妖精,这些日子没整几个好一点的姑娘啊?老是那儿个,什么小红桃、粉牡丹,还有一个叫什么?对了,小白鞋儿,都腻了。”

“爷,您今儿个来着了,前儿刚从牡丹江来了个黑芍药姑娘,别提了,那个俊啊,是个爷们儿看了都动心。”

工世尊笑道:“给我留着,今儿我包了。诸位,怎么样?今天不虚此行吧?走,上楼!”

富商们到了楼上单间,先会账,桌子是一堆大洋、纸币。

山货栈的大掌柜老邱打着哈欠:“世尊兄,账也会完了,该喝花酒了吧?”

黑葡萄扭着腰肢进来了:“几位爷,忙了一晚上了,把人家都冷落了矿来来,我给爷把酒斟上,今儿姑娘我陪着诸位爷喝个痛快。”给大家斟酒。

王世尊忍不住了,动手动脚,搂腰,摸屁股,赞叹:“黑芍药,芳龄几何?”

黑葡萄咯咯一笑:“虚活十九岁了。”

老邱色迷迷地盯着黑葡萄丰脾的屁股赞叹:“好啊,正是豆范年华。”

工世尊抱着黑葡萄坐在怀里,把手探进她的怀里:“小妖精,迷死个人,让爷好好摸摸。”

黑葡萄吃吃笑着:“爷,好好摸,硬不硬?”

工世尊的脸色变了:“你,你,这是什么家伙?你是什么人?”

黑葡萄款款站起,从怀里掏出短枪,大腿一蹭打开保险,顶住他的脑门,黑着脸喝道:“姑奶奶是烟囱山的黑葡萄,山上缺钱财,找你们借点,行吗?”

老邱不知死活,忽地站起来:“嗬!你一个女子,胆儿也太大了,这是县城,敢到这儿撒野!”想要动手。

富商们蠢蠢欲动。这时,老鹤子等人冲进屋里,制服了富商们。富商们求饶:“好汉饶命,钱你们拿去,都拿去。”

黑葡萄冷冷一笑:“这些钱的来路我都清楚,是打着给日本人做事的旗号诈骗中国人的,你们还有点人味儿吗?今天先留下你们的脑袋,以后要是还仗着日本人的势力为非作歹,我烧不了你们!”

富商们吓破了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鹤子等收起钱财。黑葡萄一挥手:“走!”大家撤离。

烟囱山的络子今日扯旗抗口,马架子门门扯起了抗日救国军的大旗。黑葡萄看着大旗眼睛湿润了。

老疤兴奋地说:“大当家的,县城这趟买卖油水真大,够吃半年的。”

老鹤子笑了:“你的肚子也太大了,仔细点花一年的嚼裹就够了,可是不能赌不能缥。”

黑葡萄说:“鹤子,留出山里的口常使费,剩下的钱都给弟兄们分了。”

老疤惊喜:“大当家的,真的?”

黑葡萄点点头:“我可不会哄孩子玩儿!”

老疤一拍大腿:“嘿,以前想都不敢想,小北风把弟兄们整来的钱捂得紧紧的,都捂出瘫子了,问都不许问。”

老鹤子说:“这回活儿干得漂亮,什么时候再干一把?老过瘾了!”

黑葡萄说:“是要干一把,这回干就干个大的。”

老疤摩拳擦掌:“对,干就干大的,你说怎么干?到哪儿干?”

黑葡萄说:“咱不是抗日吗?咱这回不为财,给小日本儿点苦头吃。林区有个铃木公司贮木场,储存了不少上好的木材,准备运回口本,那是他们抢了咱们的东西,咱们不能让他们白白枪了去,宁肯毁了也不能让他们运回国,我打算来个火烧铃木公司。”

老疤赞同:“对,烧他兔患子。”

老鹤子不无担心:“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说铃木公司雇用了二百多个白俄林警看守,不好办哪。”

黑葡萄胸有成竹:“放心,我自有办法。”

铃木公司贮木场,已是黄昏时分,满载原木的小火车喷着浓烟进出贮木场。儿十名中国劳一二唱着号子归拢。院里院外,十儿名公司雇用的白俄林警歪戴帽子斜挎枪四处巡逻。

黑葡萄手提装着烧鸡的柳条筐,身背大酒篓,在门口转悠,一个劲地对白俄林警“哈拉少”。儿个林警凑过来。黑葡萄擎着大烧鸡喊:“大烧鸡哈拉少。”又把背后的酒篓子放到地上,打开,上边的盖子,“艾达奥钦哈拉少!”

更多的林警围了过来,抓起烧鸡就啃,捧起酒篓就喝。一个当官的要把酒和鸡拿到屋里去。黑葡萄急了:“钱,给钱啊!”

林警嘻嘻哈哈地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赊账,我们赊账。”

黑葡萄佯装追赶,趁机溜进院里。把门的林警还向她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黑葡萄进了贮木场院里四处查看,拦住一个劳上问:“大兄弟,问你点事,公司里晚上有多少林警巡逻?”

劳上笑:“你问这些干什么?”

黑葡萄也笑:“想晚仁来做点生意。”

“十来个吧。”

“多长时间出来巡逻一遍?”

“从八点开始,一个小时出来一遍。从东头到西头走一遍半个钟点吧。”

“大兄弟,谢谢了。”黑葡萄递给劳一只烧鸡。

劳接了:“姑娘,那就不客气。小心点,那边还有个炮楼,从那边走不容易被发现。”

入夜,黑葡萄率领弟兄们翻墙跳进铃木公司,冲进林警的宿舍。老鹤子等端着枪高喊:“不许动!都给我举起手来!”

白俄林警不敢抵抗,光着屁股举起手。弟兄们把枪械收缴了。黑葡萄带着山菊火烧贮木场后急匆匆地撤了。

尾崎闻讯带兵急匆匆赶来,可是已经晚了,贮木场已经烧光了,护林的白俄林警都跑了。

尾崎看着贮木场的熊熊大火气得哇哇怪叫:“游击队,毛猴子,偷鸡摸狗算什么好汉!”

自从做了大当家的,黑葡萄决心改造土匪,教他们文化。马架子外老柞树上挂起小黑板,弟兄们席地而坐。

黑葡萄指着小黑板上的字:“跟我一起念,我、们、是、中、国、人……”

一片琅琅的读书声。

老疤举手:“报告大当家的,认字儿比打仗还难啊!”

黑葡萄瞪了他一眼:“我说多少回了?不许管我叫大当家的,叫周老师,怎么就记不住呢?”

老疤一吐舌头:“是,大当家的,不周老师,你可是说好了,上完课咱就喝庆功酒,不许赖账”

黑葡萄笑:“瞎不了你的酒。可有一条,课后的作业一定要完成,完不成要受罚的。”

老疤问:“怎么个罚法?”

老鹤子说:“怎么罚?打屁股狈。”

老疤坏笑:“要是周老师打,我一百个愿意!”

大伙笑了。

黑葡萄严肃地:“美的你,我给了老鹤子一根打人棍,以后谁违犯纪律我就叫他打屁股,打不出血络子不算数。”

老疤大呼小叫:“我的妈呀,谁还敢啊!周老师,咱不就是打仗吗?还学文化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没文化就一辈子受愚弄。你不是说了吗?小北风当家的时候,山上就他一个识字断文,所有的账目他一个人把着,给你们看也看不懂,钱财上的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干受欺负。你们有了文化,今后就等于多长了一个脑子,多长了一双眼睛,懂吗?”

老帽山,驴子也在训练弟兄,教大伙练《金手谱》里的功夫。大伙练得汗流涣背。花狸子哪是练功夫的料?动作笨拙可笑,一会儿就累熊了:“玩不了,玩不了,大当家的这套功夫了不得,没有童子功练不好,服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粗气。

大伙都练累了,坐在地上休息。

驴子说:“我把看家的本事都教给你们了,练好了受用一辈子。”

吴大钳子说:“我们再练也比不了你,再说了,做咱们的活这些本事也用不上,什么学猫练蹿,学狗练躲的,那不是当盂贼用的吗?”

广林也说:“看人家烟囱山多好,一个女当家的,又带着弟兄们烧了日本人的贮木场,夺了不少枪,多解气,多过瘾!哪像咱?怕这怕那的,抓两个土鳌财主绑绑票,挤脓水似的抠出点粮食钱财,真窝囊。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点不假。唉,还说什么?还是那句话,投错庙门了,认头吧。”

吴大钳子说:“广林,你说这个我不愿意听,咱大当家的是善茬儿吗?除了识字不如那娘们儿,哪点赶不,上她?大当家的是只打吨的老虎,这阵子脑子浑报报的,不虑事儿,你等他清醒过来,神个懒腰,打个哈欠,把尾巴一摇,闷儿的一声,有多少小鬼子够咱收拾的?你就赌好吧!”

驴子听着大伙的议论,沉默良久,忽地站起身来,喊:“钳子,备马,我要去枫林涧见万海!”

枫林涧山洞里,锁龙不无羡慕地告诉马万海,黑葡萄把日本人的贮木场烧惨了,听说因为铃木是雇了白俄林警护场,尾崎才逃脱了责任,要不他得上日本关东军的军事法庭呢!

马万海愣了半响才说:“想不到葡萄有这样的胆量,不但有胆量,也有智谋,她这是科取啊。活干得漂亮,来无踪去无影,日本人吃了大亏还不知道中了谁的暗算。”

锁龙忧心忡忡:“先生,咱要是再不抗日有的弟兄要走了。”

马万海在踱着步,突然问:“锁龙,烟囱山的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锁龙脸红了:“我是听山菊说的。”

驴子不请自来,进了洞一言不发,一屁股坐下。

马万海抬了抬手,锁龙知趣地走开。二人相对无语半晌。

马万海仰天长叹:“都听说了?”

“嗯。”

“惭愧啊,两个堂堂七尺男儿,不如一个女流,不能这么下去了。”

“咱也动手吧。”

“是得动手了,就这么作壁上观,很难笼络住军心民心,也难服众啊。可咱干点什么呢?我一时没了主意。”

“咱俩下趟山吧,我看,先想办法整死尾崎。”

马万海自语:“按说整死尾崎也不难,可整死他又会来一个,不如咱们好好作弄作弄他,让他死不了活不成,进退不得,再也不敢对中国人撒野。”

驴子一拍大腿:“好主意!多作弄他儿回,第一回我亲自出马。”

“行,你完了看我的,看谁的花样新。”

老帽山,万籁俱寂,月光照进马架子,驴子穿上夜行衣。奔儿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嘻嘻笑着:“爹,你要干什么去?”

“到风铃渡,作弄尾崎龟孙子。”

“我也要跟你去。”

“不行,不是闹着玩的。睡吧,天不亮我就回来了。”

驴子轻装简行牵着马上了路,突然,一张绳网从天而降,把他网住,驴子费力地挣脱。树上传来奔儿咯咯的笑声。

驴子怒喝:“奔儿,不许胡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奔儿哪怕吓唬,歪着脖子:“说吧,带不带我去?不带就不放你走。”

驴子无奈:“兔患子,真拿你没办法,跟我走吧。”

爷儿俩连夜来到风铃渡尾崎的住处,避开站岗的卫兵翻墙进了院子。奔儿悄声说:“爹,这回让我露一手。”

“好吧,别给我丢脸,小心点。”

尾崎的屋烛光摇曳,尾崎玩情调,独饮独酌,哼哼呀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饭人……”

奔儿偷偷潜进屋,藏在他身后,偷酒喝,抓酒肴。尾崎喝得迷迷糊糊,伸手去抓酒肴:“咦?鸡脖呢?我的脖呢?”

奔儿赶忙从嘴里吐出鸡脖放到尾崎的手里。

尾崎捏着鸡脖恍然大悟:“哦,在这里,骑驴找驴。嗯?肉怎么这么少?看来是只小公鸡。”咀嚼着,“味道不错。好嚼裹一大擦,都不如公鸡脖,公鸡打鸣费嗓子,肉结实,就是好吃啊。嗯,李白的诗好啊,最好是边吟边舞。”且吟且舞,“花问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吟着吟着醉眼朦胧,歪倒睡去。

奔儿一顿忙活:掏出怀里的东西,捏一捏尾崎的嘴。尾崎很配合,张开嘴。奔儿把东西送进他的嘴里,鼓捣着,又蹲下忙活了一阵之后溜走,免不了顺手牵羊,带走了好嚼裹。

田野里,驴子爷儿俩上了马说话。

“还差一点。爹,你的枪借给我用用。”

“拿去,会使?”

“瞧好吧。”奔儿接过枪冲天放了一枪,发一声喊:“跑!”二人策马而去。

尾崎听到枪声一个高儿蹦起来,又急忙躬下腰捂嘴,一看,嘴里镶的金门牙没有了,满嘴是血,哇哇怪叫。

猪脸军曹领着士兵冲进屋子:“队长,外边打枪,你没有事吗?”

尾崎半天不说话,发疮症般地嘟嚷:“嗯?搞不明白,牙怎么拔下来的呢?”弯下腰满地找金牙,找到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高,妙!”原来他的金门牙上拴了一根柔韧的蚕丝线。

猪脸军曹大惊失色。尾崎笑道:“讲究,太讲究了!人家不要我的命,要我的牙,出我的洋相。中国人,文明之师也!”

马万海来到老帽山打探驴子调理尾崎的消息,听了奔儿的叙述拍手叫绝:“奔儿,你小子鬼点子不少,跟谁学的?”

奔儿得意极了:“作弄人的营生不用经师,找我没错,我的花样多着呢。”

驴子说:“万海,这回不算,这是小孩子把戏,我要亲自给尾崎脸上再添点彩儿。”

“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花样肯定新鲜,可我要跟你借点东西。”

“什么东西?只要我有。”

“听说你在枫林涧发现了一种多年没见过的草药?什么玩意儿?治什么病的?给我看看?”

“对,我萃取了一小瓶汁儿,此药大有妙用,明天你到我那儿取,我具体教你怎么用。”

尾崎不明不白地受辱好不窝火。小野说:“队长,最近情况不妙,为了你的安全我要为你增设岗哨。”

尾崎臭骂:“巴嘎!你是胆小鬼,那样他们就不会来了,我就是想再会会这些高人,不能断了客人的路。”拿起镜子照着自己豁嘴,又摆弄着手里的那颗门牙。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忽然怪声笑了起来。小野被笑得莫名其妙。

尾崎笑够了说:“这么说我的牙安不上去了?”

“是,安不上去了。”

“你说,中国人的牙和我们的牙一样吗?”

“没有研究。”

“可以研究研究。”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还不明白吗?我想研究一下中闲人的牙!”

小野恍然大悟:“妙极了,我这就去办。”

傍晚,小野捧着一个木盒来到尾崎办公室,放到桌子仁:“报告队长,中国人的牙搞到了,都在这里了!”

“很好!”

“很齐全二仁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刚长牙的孩子!”

尾崎轻轻捧起盒子摇着,盒子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尾崎嘎嘎笑着:“很好,像音乐一样动听!”

第二天,枫林洞,马万海教驴子如何用药,二人正说着话,二姑娘一路哭着跑来。

马万海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二姑娘号陶:“不得了啦,尾崎这个狗杂种,抓了镇上四十多个人,上至八十多岁的老人,下到吃奶的孩子,用钳子把他们的牙都拔了,装在一个盒子里摇着当响器听啊!”

二人闻言惊呆了。

驴子跺着脚:“畜牲,后悔当时没宰了他!”

马万海说:“看来尾崎真的疯了,好,就是要他疯!”

驴子说:“不,我要他死!”

马万海咬着牙根:“要他死还不容易?不用你我,我风铃渡有坐桩的,暗地里一枪就完活,我要他疯!要他从骨子里惧怕咱们!我要把他折腾得筋疲力尽!噬之肉不如噬之筋,噬之筋不如噬之骨,噬之骨不如擒其魂,魂魄一飞,骨肉难立……”

驴子听糊涂了:“你说了些什么呀?我听不懂!你就说怎么办吧。”

马万海:“这回你听我的!”

早晨,尾崎一觉醒来,忽然觉得耳朵不对,一摸,左耳垂上挂着东西,急忙照镜子,惊得半天不语―原来他的耳垂上挂了一个耳环,耳环贴着肉,简直就是长在耳朵上了,他惊恐地呼喊猪脸军曹把军医找来。

军医仔细地察看了尾崎的耳朵说:“谁干的?太五了,太有损大口本皇军的形象了!”要给他做手术取下来。

不料尾崎借口怕手术失败把耳朵弄残了,坚决拒绝,说奇怪啊,钉耳环的时军几认礼不疼呢?军医指着他耳朵上的一层绿汁。说,这是七色草的汁液,有强烈的麻醉作用。尾崎分析,这个人要么懂医,要么做过医生,顺着这个线索摸下去一定会有结果的。至于耳朵自己有办法遮丑,可以戴上护风耳,那样不也很漂亮吗?

军医和猪脸军曹走后,尾崎摄手摄脚关上门,对着镜子顾影自怜,他很欣赏这个耳环,自忖,要是一对就好了,这样就显得不均衡,他摸着耳环忽然怪声怪气地笑起来。

说书场,柳蛤蟆在说《岳飞传》,正要书接上回,工老好站起来说:“蛤蟆,这回书先放一放,把那个新段子再给大伙说说,听不够呢。”大伙也都要求。

柳蛤蟆压低声音:“那咱可得关着门说,别叫尾崎知道了。那我就说了。列位,这段书有个名,叫无影客夜取尾崎大金牙,夜行侠戏弄楼寇钉耳环。都是真人真事,不是说书人胡编乱造。话说这天夜深了,日本关东军山本联队尾崎队长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喝闷酒。那位客官说了,尾崎为什么喝闷酒,有什么愁事吗…”口若悬河,把尾崎受辱的故事说得绘影绘形。新段子说完,柳蛤蟆一拍醒木:“书我就说到这里了。那位客官问了,你说了这么半天,这无影容和夜行侠到底是谁?说书人不能妄加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咱风铃渡的人,至于姓甚名谁,我想大家心里都有个八九不离十。这就叫:行侠仗义英雄埋名风铃渡,恶贯满盈天理难容作孽人!”

大伙七嘴八舌地猜测,不是马万海就是驴子干的。

柳蛤蟆说:“看行事像驴子,看手段又像马万海。这俩人有意思,一见面就像斗红了眼的公鸡棒子,转过旋来就联手做事。这就叫臭死一窝,烂死一块,砸断骨头连着筋,这都是有数的。”

不错,活是驴子干的,驴子父子出尽了风头,秋儿心痒难熬,找到马万海说:“爹,奔儿说,驴子叔这次是自己去干的,说你的药水真管用,他扎耳朵眼儿的时候尾崎一点也没觉出来,还闭着眼顺巴嘴儿呢。”

马万海哈哈大笑:“你驴子叔搞的绝啊,我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过段日子我也要下山,再给尾崎脸上添点彩儿。”

秋儿说:“爹,驴子叔都领奔儿去了,我也要跟你去。”

马万海笑:“好,也领着你,虱子掉锅里你也得分条腿,一点亏不政。”尾崎吃了两次暗亏,不敢怠慢,加强了防范,还设了暗哨,可潜伏了一个多月没有动静,卫兵有些懈怠了。尾崎命令撤去暗哨。

这天下半夜,一根绳子从尾崎住处的天窗垂下,到地下,竟是尾崎!尾崎活动着身子,瞅了瞅房梁,一个黑影顺着绳子轻轻地落下了,嘴里嘟嚷:“房梁睡觉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啊!”

尾崎在客厅照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耳环,又禁不住扑味笑了:“有意思,真有意思,多好啊!要是让我自己戴仁还不好意思呢!”沏上一壶茶,搓着手,哼着日本小调,在屋里溜达,好像想起了什么,走进卧室。

就在这时,马万海与秋儿趁机潜人客厅。马万海拿出一个小瓶,把七色草的汁液倒进茶壶中,又隐藏起来了。

尾崎从屋里出来,耍着手帕唱《丢戒指》,一边耍,一边看镜子,摸耳环。唱够了,耍够了,端起茶壶对着嘴儿喝了口。渐渐,他的眼皮聋拉下来了,他被麻翻了,一头栽倒榻榻米上呼呼睡去。

马万海与秋儿从暗处走出来。马万海打量着屋子,看到茶几上的洋烟,抽出一根闻了闻,点上火抽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把烟盒揣了;把茶壶里的水倒了,打开茶桶,闻了闻,倒出茶叶末,沏上茶;之后,过来有条不紊地摆弄尾崎的头,掏出针来下干针,还拍了拍尾崎的脸,完活后招手示意秋儿过来。秋儿摄手镊脚过来。

父女学着口本人跪坐品茗,看来马万海对茶水很欣赏,直吧嗒嘴儿。喝够了父女起身离去,马万海走到门日又折回来,掏出手绢,把茶桶里的茶叶都倒出来,包了,揣了,又喝口茶。

临走秋儿顺手牵羊,要拿走书柜里的一对亲嘴的小瓷人。马万海小声训诫:“做人手脚要干净,忘了我说的话吗?”秋儿一峨牙放了手里的东西。

黎明时分,尾崎醒来,似乎感到头晕,摸摸头,有血,惊惧地呼唤:“来人啊!”

猪脸军曹跑进屋一看麻了爪:“队长,你……”

尾崎吼道:“快去找医生!”

猪脸军曹领着军医来了。军医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头,摇头说看不出症状。

尾崎对士兵们说:“你们都可以说说,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出血呢?”

猪脸军曹说,蚊子叮的吧?这儿的蚊子厉害,嗡嗡嗡,无孔不人!军医说,蚊子叮人不出血,可能是牛蛇,中国人叫瞎眼蛇子,咬人会出血的,抹点清凉油就好了,吃点仁丹也行。

尾崎说你们一派胡言,我被瞎眼蛇咬过,很刺痒,可是我现在不刺痒。说着说着,突然脸开始剧烈地抽搐,抽搐了儿下又恢复正常。大伙乐了。

尾崎非常恼怒:“你们都没有用,给我走!”

大伙溜溜地走了。尾崎又照镜子,照着照着面部又一次抽搐,竟是有规律的间歇性抽搐,尾崎惊惧地等待下一次抽搐,百思不得其解:“嗯?什么毛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挺有规律呢!”抓起电话,“喂,山本君,我是尾崎,我遇到了麻烦,一件小小的麻烦,请您的庆生来一下好吗?我需要他。”

联队的小泉医生来了,给尾崎检查了一番说:“为了检查治疗,我要把您的头发都剃掉,您看可以吗?”

尾崎无奈,只好应允。剃了一半头发,小泉停下:“我终于发现病灶了,您的头_上有一个针眼,有人刺了您的砚叉神经,没有更好的医疗手段,吃点镇静剂静观其变吧。”

尾崎大惊:“太可怕了!我遇见高人了,他不要我的命,要我的好看。他是谁呢?如果他是风铃渡的人,那就一定是军医出身的马万海干的。”

小泉请示:“尾崎队长,头发还继续剃吗?”

尾崎叹息:“只好那样了,要不然就是阴阳头了,那可是犯人的头型。”

尽管身染重病,尾崎还是尽职尽责,一大早他给皇协军训话:“你们的知道,大东亚圣战已经有了辉煌的起步,将来皇军还要在华北开辟战场,满洲国已经成立了,溥仪阁下已经登基,满洲国在国际上赢得了许多国家的承认……”说着说着又开始抽搐。伪军们捂着嘴笑。

尾崎摔脸子:“笑什么?可笑吗?好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们的汇报。孙,从你的开始。”

才到任的彭翻译官督促:“孙嘲嘲,叫你汇报呢。”

皇协军小头目孙嘲嘲非常能嘲嘲:“报告太君,我们小队每隔三天就到乡下清乡一次,我们清乡很认真,很努力,很彻底,很全面,很坚决,很迅速……反正能很的都很了,大家都没偷懒耍滑,不少弟兄带病坚持出勤,比方说刘德金,就是刘二麻子,他身体弱,个子小,但是每次清乡都冲在前面,没有一次落在后面。他肠胃不太好,有一次他吃了螃蟹拉肚子,拉得都脱水了,还拉了裤子,小脸儿焦黄,就像犯了大烟瘾,很痛苦,很遭罪,很难受,很可怜……反正能很的都很了,我握着他的手关切地说,二麻子,我的好兄弟,你病了,病得很严重,还是身体要紧啊,就歇一歇吧,清乡的任务很艰巨,任重而道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口方长啊。但是,我们的好兄弟二麻子语重心长地说,嘲吻大哥,不能啊,队里本来人手不够,又有很多弟兄跑到义勇军那里去了,没良心的,掉过枪来打皇军,皇军也够鸟呛啊!清乡的任务又很重,我不能辜负了尾崎太君对我的信任。就这样,我们的好兄弟二麻子拖着带病的身体随队出发了,弟兄们被他感动得流泪了……”

尾崎不耐烦:“孙,长话短说,拣主要的汇报,你就说说有没有新的情况!”

“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弟兄们都很努力,他们说,我们吃皇军的,穿皇军的,老婆孩子还要靠皇军养活,皇军是我们的大树,我们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也到老百姓家了解他们对太君的意见,大家都含着泪说……”

尾崎又犯病了,脸又抽搐了,捂着脸痛苦不堪,缓过来后吼:“孙,太哆嗦了,哆嗦得简直难以容忍,你是个混蛋!”

孙嘶嘲不服:“太君,以前不都是这样汇报的吗?你还说我汇报的好,让大伙向我学习。”

“彼一时此一时,量体裁衣,看菜吃饭。我现在规定,你们,每次汇报就给五分钟的时问,超过五分钟,军法从事!”

伪军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办公室里,看着地图的尾崎脸又抽搐了,痛苦不堪,他把脸递给猪脸军曹喊:“你,抽我的脸,下手要狠,不要客气!”

猪脸军曹遗巡着不敢下手。尾崎哀求:“拜托了,这不是冒犯,是以毒攻毒的治疗,我不会怪罪你的。”

猪脸军曹不客气了,很认真地抽尾崎的脸蛋子。

尾崎夸奖:“很好,还要努力,要使劲,千万不要客气,拜托了!”

彭翻译官看不下去了:“太君,这个办法不好,你可以学唐僧念咒呀。”

“彭桑,可惜我不会咒语。”

“念咒其实就是转移注意力,缓解痛苦,你可以编呀。”

“有道理,我可以试一试。编个什么咒语呢?有了!嘴里念念有词地唱:一个腮帮子,晰呀申胡晦,两个眼珠子一呀一般大,二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四个小蜜蜂嗡嗡嗡嗡叫,哥俩好啊,五魁手啊,六六六啊,八匹马呀……咦,好多了!”

尾崎正念着咒,山本来了,命令集合队伍,他要训话。

操场上,尾崎的脸不时地抽搐,引得口本兵晒笑。

山本训话:“你们已经看到了吧?尾崎君的仁慈已经得到了回报,这是大口本皇军的耻辱!都不要笑,你们要把他当作教材,深刻反思。中国人狡猾大大的,他们不会俯首帖耳,会反抗的,想尽一切办法反抗,这些反抗会越来越厉害,对付反抗唯一的好办法就是镇压,不择手段地镇压。今后我们要实行一种新的政策,三光政策,抢光,烧光,杀光,要征服中国,从光政策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