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神学的奇异回归:基督教在后现代思想中的变迁(灵性与社会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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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总序

进入21世纪以来,在国际宗教研究中,“灵性”(Spirituality)一词成为论文、著作和学术会议常见的主题词,灵性研究也成为宗教研究的显学。什么是灵性?不同语境下有不同的所指。很多时候,灵性指人的悟性,表示人们对事物的领悟力,如说,“这个人很有灵性”。由此延伸,灵性有时候被理解为通灵之术,进而有所谓的灵性科学,探讨如何拥有特异的灵性。不过,在总体上,灵性一词的含义是与宗教分不开的,灵性的来源、运用和归宿都与生命的终极境界相关。

在当代宗教学领域,灵性的含义是相对明确的,就是指“人们拥有生命的终极关怀,但又没有具体的宗教归属”这一状态。所谓终极关怀,指的是人类意欲超越自身在时间与空间上的有限性,追求生命的永恒意义,或名垂青史,或安息主怀,或化羽飞仙,或涅槃成佛,等等。对终极关怀的系统阐述,以及相应的社会实践体系,就构成了宗教。与其他存在物相比,人具有自觉的终极关怀及其实践,可以说是人类的最本质特征。终极关怀的具体内涵不同,实践方式也有差异,由此形成了不同的宗教。

20世纪80年代以来,欧美社会出现了一种新的现象,这就是越来越多的人不否认自己有终极关怀的追求,但不愿意参加组织性的宗教活动,甚至不再乐意归属于某一宗教教派,被学术界称为“有信仰无归属”(Believing without Belonging)。研究还发现,这种人的信仰还往往是多元的。传统上,欧洲、北美是一神教信仰地区,那里的人们与生俱来就归属某一教派。今天,在全球化浪潮下,这一格局有了显著变化,移民、通婚改变了习以为常的宗教信仰状态,走在街头,不仅会看到基督教堂,还有清真寺、佛寺、神庙、道观,不一而足。这一景观投射到人们的精神世界,就是在西方世界产生了这样一批人,他们不再满足于一种宗教信仰,而是博采多种宗教之长,为我所用,“有灵性而无宗教”。灵性的内容甚至也不再局限于宗教性信仰,而且包含了非宗教的超越性意义追求。

简言之,宗教指涉那些有具体教派归属的信仰者,灵性则指有终极关怀但无教派归属者。

如果说在西方语境下,灵性信仰者是全球化之后的新产物,那么在中国文化中,灵性信仰实际上就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常态。不同于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一神论传统,中国人的信仰从远古起就是多神的,中国宗教格局在历史上就是多元的,这就是以儒释道三教为主干的中国文化体系。一个传统的中国人,很难界定自己是儒教徒、佛教徒还是道教徒;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这些价值是综合运用的,这就是所谓的儒家治世、佛家治心、道家治身;得意时出相入将,失意时归隐佛道,被看作人生的智慧。这种精神生活模式一直延续至今,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有单一宗教身份认同的中国人的比例远远低于一神教地区。在问卷调查中,对于“您信仰哪一种宗教”的单项选择,一神教地区一般都高于80%,中国人的回答则基本低于20%。这构成了今天东西方宗教研究中最大的背景差异。依据现有的宗教学教科书,大约有80%的中国人不在宗教研究的范畴之列。

显然,传统的宗教概念不能很好地反映中国人的精神生活状态。中国人的信仰模型主要是灵性式的,而非宗教式的。万物皆备于我,中国人在终极关怀方面,乐于并善于博采众长,而不局限于一门一教,这最终形成了中国宗教既有教派区别,多元并存,又相互影响,和谐共处的格局;多元、宽容,甚至合一,构成了中国宗教文化的基本品格;而中国人的信仰模式,则是融多种宗教、灵性于一身,取长补短,各尽其用。

对中国人精神生活的灵性论理解,无论对于中国宗教的发展走向,还是中国宗教研究的深入,乃至中国政府的宗教事务管理,都有深刻的意义。每一种在中国的宗教,其发展的根本目标并非是增加自己的教徒,而是为中国现代化提供优质的精神资粮;中国宗教学研究的重心,并非是宗教徒在国民中的比例升降,而是全体国民的灵性境界;政府对宗教教派的态度,则是引导其弘扬能够惠及大众的普世内容,彰显各宗教的人文与理性精神,使宗教发展有益于国民精神境界的提升,奠定社会和谐的基础。

“灵性与社会丛书”的目标,就是在全面理解人类信仰特征的前提下,及时反映国内外对于灵性与宗教研究的最新成果。丛书有译著,也有汉语原创著作。我们希望该套丛书能够帮助读者更多地了解国际学术前沿,更准确、深入地揭示灵性与宗教文化的特性。

是以为序。

魏德东

2013年4月7日于中国人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