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亲历苏联解体:二十年后的回忆与反思(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丛书·参考系列)
14214200000007

第7章

梅德韦杰夫:对改革的抵制在党和国家管理机关内部已经成熟——苏联第一位总统班子的代表深信:如果没有“8·19”事件,俄罗斯的民主可能是另外一种路径

记者:瓦季姆·梅德韦杰夫,在改革的过程中,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实施经济改革?

梅德韦杰夫:起初,在第一阶段,也就是1985 ~1986年的时候,对于经济改革究竟是要在多深的层面进行,我们还没有一个足够准确和明确的认识。这种认识不是一下子形成的。在1987年初也就明白了,不进行经济改革就不能生活下去了。1987年的六月全会就为改革开辟了道路。当时看上去,将有一个好的开局。但是,实际上又没有得到切实实施。政治和经济部门,还有社会舆论本身没有准备好。到后来,越是往前走,两种极端力量的对立就越突出:一方面是教条主义和党的保守主义,另一方面是正在增长的极端情绪的政治和思想影响。不过,相当进步的和现实的思想原则已经充实到这场改革中。

记者:这么说,这些思想原则的实质是什么?

梅德韦杰夫:简单地说,这些思想原则的实质是把经济的初级环节——即企业和联合体——变成相对独立的商品生产者,把它们从死板的行政命令体制下解放出来,把它们变成商品货币关系的现实代表,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进行价格改革,因为当时的价格中一些是过高,一些是过低,固定的价格不能反映实际经济形势。企业都被完全地纳入了行政体制的框架。企业的物资技术供给、对技术进步的管理、企业的收支状况与其经济活动结果没有关系。国营企业就应该变成独立的商品生产者。

当然,这些思想在某种程度上有理想化的成分,但也有相当务实的成分。

记者: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就必须克服一些思想障碍?

梅德韦杰夫:是的,当然啦。这些与对社会主义制度的教条主义理解是不相容的。但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要形成社会主义新观念,那就是:企业作为商品生产者具有独立性、企业需要引入领导人选举制、生产民主。当时,社会主义商品生产的定义还被看成一种意识形态谬论,要放弃那些多年来根深蒂固的成见,那时的社会还没有准备好。

记者:“社会主义”这一概念当时在社会意识里是怎么理解的?

梅德韦杰夫:当时对社会主义已经有了各种理解。一些人认为,社会主义是一种威权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国家所有制占有统治地位,一切都由国家计划来确定,劳动者受国家雇佣而工作,而由党来领导一切。另一些人对社会主义持另一种观点,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感受 (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经验),结合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来认识。这些分歧在1987年六月全会的筹备阶段已经表现出来。一些学者,包括安奇什金、阿甘别吉扬、阿巴尔金在内,他们坚持进步的、现代的观点。他们得到了戈尔巴乔夫的支持。政府的领导人捍卫对社会主义的传统理解。以此为基础,展开了激烈的辩论,辩论一直持续到最后时刻。最终达成了妥协,妥协的结果是以学者的观点为基础。

最终,中央全会作出的决议是相当进步的。但是,当时机来临的时候,当需要付诸实施的时候,特别是在价格体系、物资技术供给等领域开展改革的时候,实施起来就阻力重重。过了一年半、两年,改革也就被拉了刹车。

记者:在这一方面谁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你怎么看?

梅德韦杰夫:在我看来,总体来说可以这么回答:承担主要责任的应该是党和国家高层领导的保守势力,首先是政府的保守势力。

在中央全会的决议中,党的观点得到了明确的表述。本着这一决议的精神,通过了一整套一揽子国家法律和政府决议。应该让这些法律和决议落到实处。

应该指出的是,1989年,在党的第19次代表会议决议的基础上,实施了国家政治体制的深层改革,实现了党和国家的权力分立,后来这就反映在修改宪法的第六条。党开始不再实施对经济的直接领导。在党的机构里,包括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除保留农业部门外,撤销了所有的行业和经济部。

当然,这并没有让党和党的领导对国家的总体经济局势承担责任,这一责任现在全部落在了政府的肩上。而政府开始拖延实施改革,主要是拖延价格体系和物资技术供给方面的改革,允许过剩的货币流动到市场,使市场失去平衡,尽管1988~1989年生产还在持续增长。当然,也存在一些客观的经济困难,这主要是由世界石油价格下跌引起的。如果启动改革,是有助于克服这些困难的,但改革却遭到阻碍。

在企业成立合作社进行经营的结果令人沮丧。为合作社打开所有限制,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把合作社引向市场轨道,这本应该渐渐来实施。而结果呢,却变成了为非现金支付套现的做法开了绿灯。当时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合作社有权从账户上提取资金并把它们变成现款。这就对消费市场造成了负面的影响,使本来短缺的消费市场雪上加霜。这在1988~1989年就已经能够感觉到,到1990年就更为严重。银行的监督作用降低了,但这不能全归咎于政府,尽管这主要是政府的责任,因为政府应该及时地预警并采取措施。政府领导对市场失去平衡也要承担责任。在1988~1990年的时候,增加并提高退休金,这些措施看来实施得有些过早。生产的速度相对比较低,但是,用于退休金的开支却大幅度增长。雷日科夫反对这么做,没钱。他说,即使没钱还可以印钱,但是在市场上怎么用商品来填充呢?

记者:也就是说,对改革的抵制情绪在增加?

梅德韦杰夫:这种情绪在党和国家机构的内部已经成熟,而且越来越浓厚。所有的困难和失误都纠结在一起,呈现出来的就是,人们认为这是改革带来的负面结果。在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召开之后,(我们) 也想重新启动改革,但是现在,国家和党的功能分开了,经济全部转到了政府的手里。阿巴尔金被任命为部长会议副主席。起草了新的改革纲领,这一纲领在人民代表大会和最高苏维埃讨论过几次,但最终都没有被通过。

记者:1990年叶利钦掌权后对局势是不是有什么影响?

梅德韦杰夫:他上台后,围绕经济改革纲领的斗争就更加激烈了。极端自由主义者的势力也经常参与其中,这也表现在关于改革的辩论中。1990年底,雷日科夫政府宣布辞职。在帕夫洛夫[24]担任政府首脑的时候,最终还是实施了价格改革,但此时价格改革为时已晚,只是在短期内让市场形势正常化,而且也不稳定。1991年夏天,戈尔巴乔夫参加了“七国首脑”会议,向会议提交了“扩大苏联的对外经济联系纲领”。这像是在隧道的尽头露出一线希望,但“8·19”事件把改革成功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给化为乌有。

记者:那戈尔巴乔夫当时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梅德韦杰夫:他希望经济就像全社会一样,能够依靠民主原则、人的首创精神和主观能动性,依靠强有力的经济刺激,做到市场方法和社会调控相结合。他认为,一个党或者几个党应该只能发挥政党本身的思想和政治功能,不要用党来代替国家机构。

记者:也就是说,他并不准备消灭苏联共产党。

梅德韦杰夫:这样的问题是不存在的。问题在于把苏联共产党变成真正的现代政党,也就是说,把党从国家权力的支柱变成一个能够施加政治影响的政治—思想机构,但这一机构不要承担管理国家的功能。对党的改革已经开始,但没能完成对党的改革。党对改革的垄断被动摇,但没有完全被取消。1991年8月,当时党的领导人,除了总书记之外,都支持叛乱,因此也就让党很不光彩地走向了终结。

改革在我国政治、经济和思想领域的影响已经积淀在社会的根基中,在对外政策和国际关系领域的深刻影响就更不用说了。改革的现实意义在今天就更为突出,这是因为当今生活中出现了许多严重背离民主原则的现象。这实际上是在恢复一党制,代替各个权力机构的职能,在限制人的权利和自由。

(李俊升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