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道大无外:校园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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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校园与社会有点距离更好

我们近年时兴破除各种边界,学术与社会的互动较前密切。一方面,分工和边界意识的突破,使媒体以及“网民”对学界的兴趣增加;另一方面,某些学术体制和校园规则,实际造成或推动了学术与非学术区分的模糊,恐怕也是众多与学术相关的话题引起广泛社会关注的隐因。

子贡曾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在某种程度上言,大学校园中那些不如意的现象能引起较广泛的关注,提示着“社会”对大学的预设仍相对高雅。在很多人的认知中,大学还是一个培养君子的地方。因此,当这里也出现与社会其他地方相类似的问题时,“社会”就显得不那么能够容忍。

社会对校园前所未有的关怀,使我们校园中人既非常感动,也更感觉到责任的存在。外间有些批评,或带有不少想象意味,也不排除有人故意要把大学“讲坏”(取朱子说屈原被后人“讲坏”意)。这个时候,校园中人或当多进行“自我批评”。我自己最近稍多议及校园现象,且偏向于指出问题,就更多属于自责的范围;所谓“自我批评”者,即被批评的通常也包括批评者自己。

今日大学校园的确呈现出多歧的面貌:一些朋友还在憧憬着教授治校,另外也有人担心着学术的混乱。坦白说,我对目前的教授没那么乐观,对今日的学术也没那么悲观。我想重申自己说过的话:校园里确实出现了一些不很佳妙的现象,纵向比起来或已前所未有,若横向与外面的情形相比,仍是一片相对清纯的净土。校园里乡愿风气的确较为流行,却也不是没有愿意承担责任的老师和学生;多数师生的确比以前更世故圆熟了,但理想和理想主义在这里还是比其他地方更多一些。

传统中国社会曾给读书人以不少特殊的待遇(精神为主,物质为辅),同时也给读书的场所(如学塾和书院)以相对独立和疏离于“社会”的地位。严格说,不论从物质的还是心理的“空间”看,读书之地原本都是“社会”的一部分,谈不上多少独立和疏离。但迄今为止,在多数人心目中,学校还是一个与“社会”有所区隔的所在。如今一般人口中仍把从学校毕业称为“进入社会”,最能体现两者间似有着某种距离,或至少有某种距离感。

明明就在社会之中,却可以被看作不在其中,这与中国传统中“读书”的特定涵义相关。孟子曾说:一般人是无恒产即无恒心,只有士人才可以“无恒产而有恒心”。早年的“士”可能与打仗有关,到孟子的时代,士已基本就是读书人。孟子显然注意到经济对人的支配性影响,但指出了“读书”这一方式可能提高人的自主能力,至少可以改变人对经济的依赖性。这样,管子所说的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是一般层次的现象;经过“读书”的升华,人就可以超越这一层次,达到更高的境界。

简言之,“读书”可以改变人,它本身也以人的改变为目标。用过去的通俗说法,读书的目的就是教人怎样“做人”。因此,“读书”不仅是一种直观的行为,即阅读书籍或技术、技能性的学习;它更是一种具有特定涵义的行为方式,强调一种不那么功利、目的不那么具体的超技能持续学习,体现出一种探寻无用之用的长远追求。

也因此,大学能帮助学生就业当然最好,但就业显然不是高等教育的主要目标。张之洞设计的清末学制,远比以前更侧重应用,却仍强调学堂主要为国家培养“人才”,其所学多与“做人”相关。仅对那些“资敏家寒”而“急于谋生”的学生网开一面,准其兼习洋文等与谋生关联密切的技能。

既然学习的目标就是追求无用之用,学习的处所当然应与“社会”有所疏离。如果校园不能相对独立于社会,失了远虑,必生近忧,恐怕也就难以培养具有“恒心”的超越性人才了。

把大学设想为独立于社会的象牙塔,已是一种不可能的迷思(myth)。学术既然可以影响社会,就不能拒绝社会的关注,有时还需要社会的关注。学术传承靠教育,教育则不仅培训学术人才,实更宽广。目前更需要社会多关注的,恐怕是培养少年的中小学教育。尤其是从中央到地方都一直在强调而始终无效的学生“减负”,确实需要“社会”集思广益,提供解决的方案。至于大学校园及其所代表的“学术”,最好还是与“社会”有所区隔。

在以悠久著称的中国文化里,仅仅百年的现代大学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幼童,可能还真需要外在“社会”的呵护。同时也不妨对其有所信任,让校园里的师生通过自我批评来自我提高。很多时候,距离不一定意味着疏远,能维持一定的距离感,或更能相互影响,似对彼此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