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孔子的修齐治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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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言

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学,是“内圣外王”之学。他对“仁”的阐发内容丰富而体系完整,简言之,“仁”即“爱人”[1],含“忠”、“恕”两个方面,分别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2]。所以,他的“仁”道又称“忠恕之道”。践行“仁”,就要通过“修身”,达到“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标。“修齐治平”这条主线,始终贯穿孔子的思想。

孔子讲得最多的是“修己”(亦即“修身”),其目标指向却是“室”、“家”、“邦(国)”、“天下”(或“四海之内”)。首先出现在《大学》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既是对孔子人格理想以及政治理想的高度概括,也是他王道政治思想的基本架构。

在其“修齐治平”中,“修身”最为重要,它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条件。“修身”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品格修养(即修德)、知识积累(即学养)和运用知识的能力(即才干)等[3],前者为“质”,后两者为“文”,这三个方面都做好了,就“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了。完成了“修身”方可称作“君子”,而只有“君子”才堪负“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任。

由此可知,“修身”就是做人之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做事之道。

一 关于“室”、“家”、“邦(国)”、“天下”

“天下”一词源自“溥天之下”,是指天子“四海之内”的所有区域,也可以说它是没有边界的,如《尚书·大禹谟》所记“文命敷于四海”、《诗经·小雅》所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邦)”为诸侯国;“家”本指诸侯国内卿大夫的采邑(即封地),到了春秋时期,西周确立的宗法制度被废弃以后,逐渐演变为以夫妻为主体包括其他成员的家庭,有时也指由若干家庭组成的家族,这就混同于指代士或庶民家庭的“室”[4]。

有关两周时期的“国(邦)”、“家”、“室”,清代学者崔述有详细的辨析,其云:

天子,有天下者也。诸侯则以“国”称;卿大夫则以“家”称;士庶人则以“室”称。故曰“十室之邑”、“百室之邑”、“千室之邑”,皆称士庶人者也。曰“三家者以《雍》彻”、“三家未睦”、“因其十家九县”,皆称卿大夫者也……然下不得兼上,上得以兼下。故天子亦称国……亦称家……诸侯亦称“家”,《传》所谓“公家之利,知无不为”是也;亦称“室”,《传》所谓“三分公室”、“四分公室”是也。卿大夫亦称“室”,《传》所谓“三室如一”、“杀高厚于洒蓝而兼其室”是也。[5]

由于士、庶人没有封地,其居处称作“室”;卿大夫的采邑称作“家”,诸侯的封国称作“国(邦)”,广袤无疆的“诸夏”甚至连同“夷狄”,便是天子的“天下”。孔子的“修齐治平”之道,主张君子先治自身,后治家、国(邦),最终达到治“天下”的目标,这样由小到大、由近及远,层层递进,次第分明。

二 《大学》、《中庸》与孔子的关系

《大学》和《中庸》原是《礼记》中的两篇,南宋理学家朱熹把这两篇抽出,连同《论语》、《孟子》两书编辑在一起,称作“四书”,并为之作注,这就是现今通行本《四书章句集注》。

关于《大学》成书年代的问题,学界曾有不同的意见。自近代以来,学者大都认为,《大学》的成书应在秦汉之际,甚至晚至汉武帝以后。近年来,梁涛对《大学》的成书及文本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认为《大学》出自曾子及其弟子之手,这是令人信服的结论。在《大学章句》里,朱熹还把《大学》的正文分作经、传两部分。他认为,经是“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传则是“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梁涛认为,朱熹的这种划分方法并不能成立。[6]

不过,朱熹在其《大学章句》里征引程颐的话说:“《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这就交代得十分清晰了——《大学》一书(篇),乃记述孔子思想的书,它直接反映了孔子的思想,而《大学》的核心内容正是“修齐治平”。

在《中庸》中,有多处文字语义颇为接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

鲁哀公问政,子曰:“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对此,朱熹解释说:“为政在人,取人以身,固不可以不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故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欲尽亲亲之仁,必由尊贤之义,故又当知人。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皆天理也,故又当知天。”

《中庸》还记载孔子说: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7]

这里的“诚身”,含义近于“修身”;“顺乎亲”含义近于“齐家”;“信乎朋友”、“获乎上”、“治民”含义近于“治国”;“治国”的类推和延伸,亦即“平天下”。这样,每一项都以前一项为条件,由“诚身”到“治民”层层向外推延,由此可见,《中庸》和《大学》的思想实质基本一致。其大体思路仍然是“修齐治平”。

值得注意的是,《中庸》的作者正是孔子的嫡孙子思。这对于判断《大学》的成书年代,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参照。

总之,《大学》、《中庸》是与孔子思想最为接近的儒学典籍,两书与《论语》一样,都是研究孔子思想最为可靠的材料。

《大学》的篇幅很短,但是,因为它对儒学空前的条理化、规模化的表述,从而成为儒学的纲领。朱熹认为,《大学》是理解经学的必由之路。[8]《大学》的核心内容是阐述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它认为,只有通过“修身”,亦即学习等方法锻炼提高自己,才有可能把家、国、天下的事情做好。其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然后知至,知至然后意诚,意诚然后心正,心正然后身修,身修然后家齐,家齐然后国治,国治然后天下平。

要想有所作为,最为基础的功夫是“修身”,所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因为“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9]《礼记正义》注引郑玄曰:“大学者,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10]郑玄是说,所谓“大学”,讲的是通过广泛而深入的学习,可以达到为政的要求及目标。这和孔子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讲的都是先学后仕。[11]

在《论语》里,并没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严整地表述的章节,但是,也有论述对这一思想表露无遗。与《大学》“修齐治平”最为相符的是《论语·宪问篇》中“子路问君子章”,其记: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在孔子看来,通过认真“修己”,完善、提高自身修养而成就的“君子”,对于国家、天下负有“安人”、“安百姓”的重大使命。而“安百姓”的大业,即使像尧舜这样圣明的帝王也没有能够圆满完成,但它仍然是志士仁人的奋斗目标。[12]

此外,《论语·子路篇》记载孔子说:“苟其身正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同篇还记载他的话:“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又,“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颜渊篇》也记载孔子对季康子说道:“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泰伯篇》亦记载孔子说:“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孔子是说,当政者对待亲人怀有深厚的感情,民众就会兴起仁德的观念;当政者不遗弃老朋友,民众就不会冷漠无情。这都表明当政者“修己”的必要性。

另据《礼记·乐记》记载,子夏在对魏文侯谈论古代音乐的功用时说,音乐结束后,“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13]。他的大意是说,乐曲演奏终了,君子们在谈论,称道古代事迹,有助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古乐所激发出的效果。子夏是孔子的亲炙弟子,他如此表述,也为孔子“修齐治平”思想提供了更加直接而有力的佐证。

此外,《孝经》也记载,孔子对曾子讲述古代帝王以孝道“治天下”、“治国”、“治家”,并以三者并列。[14]

如此看来,《大学》、《中庸》直接源自孔子的思想是没有疑问的。“修齐治平”这条主线,贯穿了孔子的思想。以这个视角、线索再来分析理解孔子的思想,或许更加清晰,也更加准确。

三 孔子“修齐治平”思想的来源及影响

孔子的“修齐治平”思想从哪里来?不少学者认为,孔子直接继承了老子的思想,并认为老子思想是唯一的源头。《道德经》第54章记: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在《道德经》中,“修”的内容虽然是“无为”之道,但是,老子强调了“修身”对于治理社会、国家和天下的重要性。庄子同样也继承并发展了老子的思想,但他更加“重生”、重归隐,他说:“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15]庄子这句话是说,道的精华可以用来修治身心,它的残余部分用来治理国家,它的渣滓用以治理天下。

老子是孔子之师,《吕氏春秋·当染》明确记载:“孔子学于老聃、孟苏、夔靖叔。”[16]老子是对孔子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人物,这还可从其他文献中得到印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有一段材料真实地反映出孔子在见老子以后,其内心深处所产生的巨大触动,其记: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17]

《史记》卷47《孔子世家》还记载老子对孔子的谆谆告诫:“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18]

老子的这些忠告,对孔子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论语》一书中多处反映出这一点。如,他一再告诫其弟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怨远矣”[19],强调“修己”[20],认为“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21]。“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22]《论语》还记载,“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也。’”[23]这都是为了避免“好议人”、“发人之恶”所带来的祸患,孔子强调了“修己”的重要性。《论语·述而篇》还记,“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吾与尔有是夫!’”孔子曾喟叹“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24]可以看出,孔子的这些思想,都与老子的告诫不无关系。此外,《礼记·坊记》也记载:“子曰:‘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民作忠。’”又记:“子曰:‘善则称亲,过则称己,则民作孝。’”[25]可见在“忠”、“孝”、“仁”、“礼”的观念上,孔子与老子都是十分相近的。[26]

《韩诗外传》卷9记载,孔子偕子路、子贡、颜回游于戎山,令各言其志。三弟子壮怀激烈,各自表示有志于在军事、外交和内政上大有作为,孔子分别称道他们“勇士哉”、“辩士哉”、“大士哉”。然后,孔子动情地援引了一大段老子的话,颇具意味,他说:

老子曰:“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智若诎,大辩若讷,大巧若拙,其用不屈。罪莫大于多欲,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27]

这条材料弥足珍贵,它表明了孔子直接受到老子思想的影响,而这类材料,在《论语》及其他儒家典籍中并没有记载。

笔者不大赞同有的学者提出的先期儒家“道家化”的说法,尽管这种说法由来已久。所谓的“儒家”,实自孔子创始,它本来就是在“道家”的根本上生长出的一棵新芽,仅此而已。

老子的思想,正是周代社会的主流思想。《论语》中记述了不少人物的言论与孔子的“儒家”思想迥异,而这些人,正是老派的知识分子,他们多是没有出仕或是已经“致仕”的“隐者”。据《孔子家语·观周》记载,太祖后稷庙堂右阶之前,金人背铭文:

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或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28]

仔细审视这段文字,不难发现,老子《道德经》不啻为它的翻版。东周太庙里金人身上镌有如此铭文,足以表明,“道家”的这种思想,正是西周东周时期社会的主流思想。[29]

《荀子·宥坐篇》还记载了孔子偕弟子游览鲁桓公庙的一则故事,其记:

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聪明圣知,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挹而损之之道也。”[30]

孔子的这段话与《老子》第28章“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辱”[31],以及前引金人背铭“执雌持下”的含义竟如此地毫无二致!

笔者认为,除了老子,还有其他思想家对孔子同样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史记》卷67《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这里的所谓“严事”,亦即崇敬、信奉之意。在孔子所最为敬仰的这六个人中,老子位居第一,并且,老子、蘧伯玉、老莱子、孟公绰四人全都是“道家”人物!

据《史记》卷47《孔子世家》载,孔子拜别老子以后,学问精进,影响日增,其记:“孔子自周反鲁,弟子稍益进焉。”孔子所“严事”的这几位人物,全是与他同时代的思想家、政治家,他们对孔子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

前引《孔子家语》记,太祖后稷庙堂前金人“三缄其口”,孔子也要求其弟子慎言,他解释说,多言会招致人的怨恨。《论语》记载:“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32]这段话的意思是,有人评价道,冉雍具备了仁德,可惜他没有口才。孔子说,何必要有口才呢?喋喋不休地和人争辩,常常招人讨厌。我不知道冉雍是否具备仁德,可是,何必要有口才呢?

孔子的思想既是多元的,也是多源的。《孟子·万章下》记载了孟子对孔子思想总括性的评价,他说:“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也。”孔子学识渊博,如同奏乐,以钟发声、以磬收乐,集众音之大成。孟子赞誉孔子全面继承了自古以来圣贤的思想精华,而自成一家之言。他认为,孔子的“儒家”学说,实是“集大成”的思想。

孔子对周代文化一往情深,他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33],“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34],所以,他以继承、重建周文王、周公的事业为职志。《论语·阳货篇》记载孔子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甚至在卫国匡地被围困时,孔子仍然坚信自己定会受到“天”的护佑,他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35]

但是,必须看到孔子绝不是仅限于信奉周代文化,他崇信的是先代所有的思想文化。《中庸》明确记载:“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孔子也自述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不如丘之好学也。”又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还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36]“好古”,指的是崇信和挚爱古代文化。《论语·卫灵公篇》记载:“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孔子念念不忘自己是“殷人”,临终前希望弟子依照殷代的礼仪来安葬自己。《礼记·檀弓上》记载:“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饰棺墙,置翣设披,周也。设崇,殷也。绸练设旐,夏也。”孔安国解释说:“孔子之葬,公西赤以饰棺荣夫子,故为盛礼,备三王之法,以彰明志职焉。”[37]孔安国的理解是,采用夏、商、周“三王之法”进行安葬,正符合孔子的“志职”。

此外,孔子相信天命,《论语·尧曰篇》记载他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他深信人有德即可得到上天的辅佑。孔子重德的思想,仍然可以从先代文献中找到源头。伪《古文尚书·蔡仲之命》记载周公告诫蔡仲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足见孔子的这种观念渊源有自。

孔子的“修齐治平”思想,与《尚书·皋陶谟》所记禹曰“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实是同一含义。[38]最为直观的资料,则出自《论语》本身,《为政篇》记载:“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孔子认为,“为政”并不仅仅限于直接参与政治,把《书》(《尚书》)中所说的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的风气影响到政治中去,也就等同于“为政”。换句话说,所谓的“为政”,也不过是把孝悌这种“仁”的观念作用于社会政治生活中去,这正是“修齐治平”的路径。

孔子的“修齐治平”思想,实是以家族为本位的人格理想及社会政治理想,对于后世影响深远。《孟子·离娄上》记载:“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39]《尽心下》又说:“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40]《荀子·君道》亦记:“请问为国。曰:‘闻修身,未尝闻为国也。君者仪也,民者景也,仪正则景正。’”[41]这表明,孟子、荀子同样明确地把身、家、国、天下联系在了一起。在孔子那里,“修”、“齐”、“治”、“平”四者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孟子、荀子两人之间却出现了较大的差异,孟子侧重继承了孔子的理想的“内圣”(修身)一面,荀子则侧重继承了孔子的现实的“外王”(齐家、治国、平天下)一面。儒家的这两大支系分别影响中国古代思想政治长达两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