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杰克·贞默斯不也是美国人吗,不也一样在英国坐牢?你告诉英国警察自己是美国人,根本不起作用,他们会说:‘现在你是在英格兰的土地上犯了罪。’”阿里提蒙搓着手说。
“提到杰克·贞默斯,我认为你没有尽全力保护你的手下,是不是?”
“你说什么?”弗·波卡严厉地说。
“哦,你看,你是他们的头,对不对?你应该竭力保护他们,不让他们有什么闪失,你有没有救过他?就说贞默斯——”
“他是个白痴,那都怪他自己。”
“我承认他是白痴,可你更得保护他。”
“都是由于他自作主张,他那是自作自受,还有那个混账赫立斯。”波卡愤怒地说。
“那简直是个疯子。”
“哦,他是个笨蛋加精灵鬼,从早到晚与一百来个想方设法对付他的混蛋打交道,真让人受不了,另外还有那个叫斯特那的——”
“他?”
弗·波卡愣了一下,惊讶极了,脸色也变得很苍白。
“斯特那怎样了?”
“哼,怎样了?他被逮住了,就这么简单,他的铺子昨晚被抄了,人和文件统统进了朴茨茅斯监狱。你一拍屁股就走人了,可怜的他还要吃些苦头,能留条命就算不错了,因此,你要走,我得跟你走。”
弗·波卡向来沉稳,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这次,他明显地感到了焦虑,向来信心十足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安的神情。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使他震惊。
“他们怎么会抓到他呢?这真是个糟糕的打击。”
“更严重的还在后面,我认为下一个要抓的就是我,快了!”
“不能吧!”
“怎么不能,也不知警察从哪儿弄到的线索,一些便衣常出现在周围的小店、小铺,前些天我的房东——波来顿太太也被查问了。我一看到这些就觉得不好,我应该赶快点,先生,我奇怪那些警察怎么会知道!自从我签字为你做事后,斯特那是你损失掉的第五个人,这使我害怕。如果我不快点,天知道第六个人会是谁。先生,你是怎么认为的?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替你卖命的人因失败而受罪,你就不感到羞愧吗?”
弗·波卡满脸通红,两只眼睛冒着凶光。
“你胆敢跟我这样说话?”
“先生,别生气,如果我不敢做不敢当,绝不会替你办事,但是,我还是要直截了当地把想法说出来,据说,对于德国政客来讲,一名谍报人员就是一部任你们操纵的机器,要是没了利用价值就会过河拆桥。”
弗·波卡突然站起身来,“叭”地一声,一只玻璃杯让他摔得粉碎。
“你居然说我出卖自己的谍报人员!”
“先生,我可没这样说,不过总是一个骗局,你们必须把问题弄清楚,我是不想再玩命了,我要去荷兰,尽快。”
弗·波卡尽力压住怒火。
“我们如此愉快地合作了这么久,真不该产生口角,”他尽量装得和气一些,苦笑道,“你干得很棒,我明白你冒了多大危险,吃了很多苦,我不会忘记这一切,谢谢你!你尽快去荷兰,再从鹿特丹乘船去纽约。到下周,别的航线就都很危险了。把那个簿子给我吧,我要把它跟其他文件一起收好。”
那位美国人从怀里慢慢地取出一个小包,犹豫不决,没有要交给他的意思。
“钱呢?”他问。
“什么?”
“现金,酬劳,五百镑。他妈的,那个枪手最后翻脸不认账,我只得答应再付他一百镑了事,不过他也是被迫无奈的。我只好再给他一百镑,事情就成功了,自始至终,一共花了我两百镑。因此你就这样打发我,好像……”
弗·波卡轻蔑地望着那个美国人,苦笑道:“老兄,你不相信我,你是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我们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生意场上的规矩不用多说,交易嘛!”
“行,就照老样子,”他坐下来,从支票簿上快速撕下一张,匆忙写了两下,却没有递给他的同伴,“我俩的关系既然这样了,阿里提蒙先生,生意场上最讲究信用,你都不信任我了,那我也没必要信任你了,对吧?”他说着转身看了一眼那个美国人,“支票就在这里,但是我有权利在你取款之前检查你的纸包。”
在他脸上放了一块浸有氯仿的海绵。美国人一句话不说便把纸包递给他,弗·波卡打开纸包,他看见了一本蓝皮的小书。他觉得奇怪,坐在那里发呆,似乎在思考什么,书的封皮上印有金字——《养蜂实用手册》。正在这个间谍头子对着这与谍报毫无关系的书名发傻时,一只坚实冰冷的大手伸过来使劲掐住了他的脖子,在他那扭曲变形的脸上放了一块浸有氯仿的海绵。
“华生,我们干一杯!”福尔摩斯说着举起了一个帝国牌葡萄酒瓶。
桌子旁边坐着的那位急忙递给他酒杯。
“好酒啊,福尔摩斯。”
“好酒,华生,这位躺在沙发上的朋友跟我讲,这酒肯定是从弗朗兹·约瑟夫在申布龙皇宫的专门酒窖运来的,麻烦你打开窗户,氯仿的气味有碍于我们品酒。”
福尔摩斯站在半开的保险柜前,慢慢地把一本本卷宗拿出来,认真地翻阅,然后把它们整齐地装入弗·波卡的提包。那位德国人正躺在沙发里,睡得香着呢。他的胳膊被一根粗绳反绑着,双脚被一根皮带捆着。
“别怕,华生,没人会来打搅我们,请按门铃,行吗?屋里除了摩茜就没其他人了,她的作用太大了,我佩服她的勇气,我一开始处理这个案子,就告诉了她所有的情况。哦,摩茜,祝你好运,万事如意,你听到这些肯定会感到高兴。”
过道上出现了一位笑容可掬、身体健康的老太太,她向福尔摩斯行屈膝礼,会心地笑了笑,然后她用稍微不安地眼光瞅了一下躺在沙发上的脸孔扭曲了的德国人。
“摩茜,没事,别担心,他没伤着。”
“好,先生,从他的知识水平上来讲,倒不失为一位平易近人的主子。他昨天还让我和他太太一块去德国,但那就不能配合你的行动了,对吧?”
“没错,摩茜。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很放心,晚上我们等你的信号,等了很久。”
“先生,有那个秘书在呢。”
“我知道。他的车就从我们车旁开过去的。”
“我还以为他不走了呢,先生,我想他要是一直呆在这,我就很难和你们配合了。”
“对,我们大概等了四十多分钟,才发现你屋里射出了灯光,那时才知道没有什么障碍了。摩茜,明天你到了伦敦,可以到克拉瑞治饭店向我报告。”
“是,先生。”
“我猜你打算走了。”
“没错,先生,他今天寄了七封信,详细地址我都记下来了。”
“太好了,摩茜,我明天再看一下,晚安,祝你好运,太太。”老太太离开后,福尔摩斯又说:“这些文件都不重要了,因为德国政府早就掌握了文件提供的情报,原件根本没法再送到国外。”
“那么,这些都是些没有价值的文件了。”
“话不能这样说,华生,它至少还能证明哪些东西已被人知道,而哪些尚未被人发现,有很多此类文件都是经我之手送过来的,所以根本靠不住。能看见一艘德国巡洋舰按我提供的布雷区的计划在索伦海上航行,那是我晚年的荣誉。你呢,华生——”他丢掉手边的工作,转身扶着老朋友,亲切地说:“我还未见识你的‘庐山真面目’呢,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一切都好吗?看上去你仍旧是从前那个可爱、开朗的孩子。”
“我想我似乎年轻了二十岁,福尔摩斯,当我接到你要我开车去哈里奇见你的电报时,乐晕了,我极少那样兴奋。不过你,福尔摩斯——你也没什么变化,还和原来一样,只是你那可爱的山羊小胡子看上去很滑稽。”
“华生,这就是我为祖国所作的贡献,”他边说边捋着他那极富男人味的小胡子,“可是明天将变成不愉快的回忆,等我理过发,打扮一下,明天在克拉瑞治饭店亮相时,肯定会恢复了我扮演美国人之前的模样,我在扮演这个角色以前——不好意思——我的英语已经很长时间不用了。”
“福尔摩斯,可你已经退了休啦,听说在南部草原的一个小牧场上,你与蜜蜂、花香、沁人心脾的空气和书本生活在一起,像神仙一样,自由自在地隐居着。”
“是的,华生,这就是我自在生活的成就——我这几年的结晶!”他从桌上拿起那本书,神气地念出全名:《养蜂实用手册兼论隔离蜂王的研究》。“这是我辛辛苦苦劳动的结果,我仔细观察那些勤劳的小蜜蜂,就像我曾经观察伦敦的罪犯一样。”
“那你为何又继续了你的工作?”
“哦,这个我也感到不解。仅仅是一个外交大臣,我还应付得了,但是连首相也准备光临寒舍——是这样的,华生,这位沙发上躺着的先生对我国人民可真好。他有一大帮人,我们的很多事情都失败了,可找不出原因,也怀疑过间谍,还抓了一些,可实际上,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中间有一支秘密的核心力量,很有必要揭露它,我得担负起这个责任,所以,我就重出‘江湖’。华生,我用了两年的时间作准备,不过两年并不是毫无兴趣的,我现在把详细情况告诉你,你就明白事情有多复杂了。我从芝加哥开始远游,中间加入了布法罗的一个爱尔兰秘密团体,为斯基巴伦的警察带来了不少麻烦,历经波折,终于引起了弗·波卡手下的谍报人员的注意,他认为我聪明机敏、勇敢,便推荐我作了谍报人员。我从那时起就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我巧妙地使他的大多数计划出了差错,最关键的是使他手下的五名最厉害的谍报人员进了监狱。我一刻不停地监视他们,成熟一个,我消灭一个,直到最后,他仍不知情。嗯,华生,没事吧,希望你一切如旧。”
他最后这句话是讲给弗·波卡听的。他在一阵喘气和眨眼之后,没办法只好安静地躺在那里听着。他现在像野兽一样吼了起来,用德语不停地咒骂。他气得浑身发抖,福尔摩斯在他咒骂的同时在旁边迅速查看文件。
“虽然德国话一点也不动听,但很有表达力。”当弗·波卡骂累了,停下来后,福尔摩斯戏弄道。“喂!喂!”他接着说,他的眼睛此时盯着一张即将放进箱子的临摹图。“还应该再抓一个,我竟然不知道这位彬彬有理的主任会计是个完完全全的无赖,我虽然长时间监视人,弗·波卡先生,你得回答我许多问题。”
那位沉睡了很长时间,又叫骂了半天的德国人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望着捕获他的人,表情相当奇怪,既惊讶又充满愤恨。
“阿里提蒙,我告诉你,我得跟你比试一下,”他非常庄重地慢慢说道,“哪怕有天大的风险,就算花去我毕生的精力,被撞得头破血流,我也得与你比试。”
“你那老掉牙的调子又来了,我都听烦了,这调子只有死去的莫莱亚提教授才会喜欢唱,塞达斯提恩·莫兰上校也喜欢。可是你非常相信的第六个谍报人员,仍然活着,他也曾为你卖命地工作,他现在正活得愉快着呢!他在南部草原上养蜂,过着自由自在的令你嫉妒的隐居生活。”福尔摩斯悠哉地说道。
“我诅咒你,这个不要脸的卖国贼!”“我诅咒你,这个不要脸的卖国贼!你该死!……”
“弗·波卡先生,我跟你说,芝加哥的阿里提蒙先生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他现在已经消失了。”
“那你是谁呢?”
“这不重要,你如果感兴趣,告诉你也无妨,我这不是头一次跟你家里的人打交道了,过去,我在德国做过大笔生意,也许你对我的名字并不陌生。”
“我愿意知道。”德国人冷谈地说。
“在你堂弟亨里奇当帝国公使时,使艾丽·艾泰里和前波希米亚国王分居的人是我;从虚无主义者克里普曼的魔爪中救出你母亲的哥哥的人也是我,我还——”
弗·波卡惊奇地站起身来。
“原来是同一个人。”他喊道。
“没错。”福尔摩斯笑道。
弗·波卡听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倒在沙发里。“那些情报大多数是经你手的。”他大叫,“那算什么,看,我干了什么?把自己毁灭了,永远毁灭了。”
“这肯定不可靠,全部需要仔细核对,可你却没时间和精力去核对。你们的海军上将也许发现了,新式大炮比他想的大得多,巡洋舰的速度肯定更快。”福尔摩斯说。
弗·波卡绝望地掐住了自己的咽喉。
我俩使劲抓着他被反绑的胳膊。“其他细节到时候自然全一清二白。可是,弗·波卡先生,你具有一种德国人少有的特性:你是一位出色的运动员。当你意识到你这位以智胜人者反被人以智取胜时并不对我怀有恶意,不管怎样你为你的祖国尽力了,我也为我的祖国尽了力,这是合乎常理的,”他把手放在那位屈服的弗·波卡肩上,客气地说,“这比败在某些卑鄙无耻的敌人手里强得多。华生,文件都准备好了,你要是能帮我处理一下这个犯人,我觉得我们马上就能出发去伦敦了。”
想搬动弗·波卡可不简单,他身强力壮,粗手粗脚,奋力挣扎,最后,我俩使劲抓着他被反绑的胳膊,让他慢慢走上花园小道。几个小时前,他还骄傲地走过这条小道,接受那外交官的祝贺。虽然他拼命挣扎,但最后仍然被我们抬过来塞进车里,他那个贵重的提包就放在旁边。
“假如条件可以,我们尽量使你舒服一点。弗·波卡先生,我要是替你点一支烟,放进你嘴里,应该不算没礼貌吧?”安排好一切之后,福尔摩斯说。
不过一切照顾在这个怒火冲天的德国人身上全是白费。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应该明白,你们如此对我,假如是你们政府的意思,那就成了战争行为。”他说。
“哦,真的?那你的政府又该怎样解释这一切行为呢?弗·波卡先生,我倒想听一听。”福尔摩斯拍拍旁边那个贵重提包说。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因此你无权抓我。这件事是绝对非法的。”
“绝对的?”福尔摩斯问。
“你们绑架德国公民。”
“还盗窃他的私人文件。”
“哼,你们干的好事,你们心里清楚,等着瞧,路过村子时,我肯定会呼救。”
“先生,如果你那么无知,也许会为我们提供一个路标——‘悬吊着的普鲁士人’,因此扩大我们乡村旅店的两种有限权利。英国人相当有耐心,不过目前他们有些恼火,最好别招惹他们,你还是老实点,跟我们到苏格兰场去,你可以在那里派人去请你的朋友冯·贺勒男爵,尽管这样,你会发现,你不可能填补他为你在使馆随员当中保留的空缺了。你嘛,华生,还是继续和我们一块干你的老本行吧,走,我们到台阶上站会儿,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宁静的谈话了。”
两位好朋友谈了一会儿,回忆过去的往事,他们的俘虏这时还想逃脱,可最终仍旧失败了。当他俩走向汽车时,福尔摩斯指着身后月光下寂静的大海,心有所想地摇摇头。
“华生,好像要刮东风了。”
“我想不会,现在很暖和。”
“哦,兄弟!你简直是变幻莫测时代里固定不变的时刻,不久之后会刮东风的。这股风将会很寒冷,不过,风暴之后,将更加纯洁,我们美好而强大的国家会屹立在灿烂的阳光下。华生,我们该上路了,开车。我得赶紧去兑现一张五百镑的支票,要是开支票的人能停付,他肯定会停付的,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