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歇洛克·福尔摩斯收到了一大包信札,其中有雷斯瑞德的一封信和一沓打好的文件。福尔摩斯对我说:“你看,说对了吧!雷斯瑞德已逮住了他。我念念他的信。
亲爱的福尔摩斯:
按照原来的计划,大约在昨天下午五六点钟,我拜访了“五朔节号”轮船。经查询,此轮船属于利物浦、伦敦和都柏林三家轮船公司,这船上真有个叫吉姆·布朗的船员。但不知什么原因,这次航行他的举动很异常,因此船长只好让他停止工作去休息。我们将他和他的箱子一起带回警署。
我来到这儿,发现他身材高大,长得结实,被太阳晒得稍黑的脸刮得干干净净。一进舱位,我就看见他坐在木箱上,用手撑着头,身体不停地摇晃,很明显心神不宁。
他知道我的来意,一下子蹦了起来,我认为他要反抗,赶紧吹警笛,守在角落的两个水警马上扑了过去, 我们将他和他的箱子一起带回警署。我以为箱子中会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只有一把大部分水手都有的大尖刀。
在审讯室里,我们还没审讯,他就全说出来了,我们的速记员都记下了,打了三份,一份送给你。
事实上此案根本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复杂,特别简单。谢谢你在此案中给我的帮助。
你的朋友G雷斯瑞德上
“这事的确简单。但我们第一次见他时,他没有这么认为。下面来看看吉姆·布朗的交待吧。他们这样记录着:
我说,说出所有的,我必须全都说出来。你们就是打我,枪毙我,无论怎样处理我,我也非说不可。
我一定说,我做了那事以后,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和她的脸总在我面前不停地晃来晃去,我一刻也不想闭上眼睛,我快被折磨成神经病了。
我常常看见她的脸,如此惊恐,如此苍白美丽,像只小羔羊。有时看见他黝黑的脸,愤怒的眉毛皱在一起。她看见我那满是杀气的脸,肯定和通常我满是爱意的脸不一样,不然她不会那么害怕的。这种结果都是由萨拉造成的。我这也不是替自己减脱罪名。就是因为她,否则,我和玛丽亚现在仍很好。
她是个魔鬼,破坏别人家庭的魔鬼。我知道我一旦喝了酒,就会变得特别疯狂。但无论如何,玛丽亚能原谅我,她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们在一起非常快乐,好像身体和影子永远在一起。
只是由于萨拉·库辛爱我,可我只爱我的妻子玛丽亚而根本不爱她。萨拉知道我宁愿看玛丽亚走过的路上的泥印,也不看她的肉体和灵魂,她就变得特别恶毒。
她们三人虽是亲姐妹,可性格却完全不同。老大老实,老二是魔鬼,老三像个天使。我们结婚时,玛丽亚二十九岁,我们的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我那时认为利物浦的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上我妻子。我非常爱玛丽亚,她那么漂亮、温柔、体贴、贤惠。
出于礼貌,我们让萨拉来住了一个星期,她那时三十三岁。没想到她竟厚着脸皮住了一个多月,就这样成了我们家的长期客人。我们那时刚开始新生活,我存了些钱也戒了酒。我的天啊!没想到后来竟成这样,太不可思议了。
通常,我是在周末回去住两天。假如船上要装货时,得要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样在家时间会长一点,因此便常遇见我的姨姐萨拉。她又高又瘦,皮肤有点黑,反应特别快,动作灵敏,性情暴躁,看我时总昂着头,特别高傲的样子,目光就像东西打在火石上发出的光。
她有时暗示想和我单独坐坐。只要小玛丽亚在家,我根本想不起她。她有时暗示想和我单独坐坐,或用甜言蜜语骗我出去和她走走,可我一直没答应过她,我真的从来不清楚萨拉到底想干什么。直到有一天,我从船上回了家,家里只有萨拉自己,我的小玛丽亚不在。我问她:“玛丽亚呢?”“付账去了。”我很烦,嘴里不停地说话,来回走动。她过来说:“一会儿见不到玛丽亚,你就这么不高兴?连几分钟你都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应觉得很荣幸吧?”为了表示歉意,我伸出手说:“小姐,不是这样的。”没想到她马上握住了我的手。天啊!她的手怎么会那么烫啊。我惊奇地抬起头看她,她却紧盯着我的眼睛。我完全看懂了她眼中的表情。我厌恶地抽回手,她觉得很尴尬,在我身边站着不说话。不一会儿,她拍着我的肩膀说:“吉姆,你真稳重!”说完话,嘲弄地笑了一声,出去了。
萨拉自那以后,一看见我就恨得咬牙根,说明她恨死我了。我真太傻了,竟让她和我们夫妇在一起住。我和玛丽亚没说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我怕她会伤心。因此一切都照旧,一点儿也没变。可后来,不知为什么,我发现玛丽亚正在一点一点地变。以前,是那么温柔、善良、天真、正直,但不知怎么她一下变得非常古怪,疑心也很重。她以前从来不查问我,但现在什么都要问,我去哪儿了,干什么了,谁给我写的信,写着什么,衣袋中装着什么,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过问。她一天比一天古怪,脾气也更加暴躁,说不出原因,她就吵闹。这叫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了,我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我后来看见玛丽亚整天也不理我,可和萨拉却很好,我这下全知道了。我知道是萨拉在捣鬼,她说我坏话,挑拨我们的关系,并让玛丽亚和我作对。我太傻了,一开始竟然没看出来,并让她住在我们家那么久,养虎为患啊!玛丽亚这样一闹,我真的生气了,我后来又开始喝酒了,喝起酒就控制不了自己。玛丽亚也不像以前了,她对我很厌烦。假如她和以前一样温柔、善良,我就不喝酒了,可喝了酒,她就更讨厌我了。我们之间的隔膜也就更深了。就在这不安定的日子里,阿特克·费利恩又插进来了,事情到这里就更复杂了。
费利恩一开始来我们家是和萨拉交往,可后来就找我们夫妇俩了。他有一套讨人喜欢的本领,他去了哪儿,就和那儿的朋友打成一片。他是个皮肤黝黑的漂亮小伙子,打扮得很时髦,一头卷发披在肩上,傲慢的神情,两片小嘴唇会说很多逗人的话。
他几乎走遍半个地球。他说他是个海员,可我不相信,他那么见识广泛、举止大方、谈吐有礼、幽默风趣,又像一名绅士。我估计最起码,他也是船上的高级职员。
那段时间,他频繁出入我们家。我认为他和萨拉很好,或者他确实喜欢交朋友,没想到他却看中了我妻子,他想把玛丽亚抢走。
我知道风度翩翩的外表和彬彬有礼的举止掩盖着他险恶的用心,我又被刺痛了心,已经有个萨拉在捣蛋了,为什么又来了一个?
我们从那以后也不再平静了,不像以前那么美好了。
尽管那是件小事,可我却彻底清醒了。
有天傍晚,我高兴地来到客厅。一开门,看见妻子玛丽亚满脸欢喜地站起来欢迎我。当我正高兴时,她的脸突然变了,那种神情不见了。她肯定把我当作了费利恩,因此才有那种表情,当看清我的脸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了。
我对这非常吃惊,呆在那儿回忆所发生的一切。我气死了,要是费利恩在我的客厅,我将一刀杀了他,这个混蛋!
想着想着我眼里就有了杀意,玛丽亚看见我这种表情,急忙拉住我的手说:“别这样,我亲爱的吉姆!”这都是萨拉做的,是她让玛丽亚和费利恩在一起的。那时我真疯了,就问她:“萨拉哪去了?”
“在厨房里。”
我边叫边进了厨房:“萨拉,萨拉,我和你说,再不准让费利恩来我们家!”
“为什么?”
“我的命令!懂吗?”
“什么?你不准我朋友来,那我走。”
我厉声说:“你看着办吧!”
“假如不那样呢?”
“假如我再见费利恩来我家,我将割下他的耳朵送你。”
她肯定是被我的脸色吓坏了,什么也没说,当晚就从我家搬走了,但老天和我作对,那个可恶的女人竟找了一间房子住下了,这房和我们家只隔两道街,很近。我从心底里恨她。
最讨厌的是,她租下那座房子,再出租给水手们。我不由得有些害怕。费利恩这样就可以到她那儿,而我不在家时,玛丽亚也能去和他幽会。
我知道玛丽亚去那儿了,可多长时间去一次,我不知道。记得有一次,我悄悄地跟着她,看见她进了那所宅子。我闯了进去,费利恩急忙从后花园跳墙逃了,他简直像老鼠见了猫。我恨极了他和萨拉。玛丽亚看见我,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在萨拉面前,我和她说,假如我再看见费利恩,我肯定会杀了他。玛丽亚和我回了家,仍然很害怕,脸色苍白,不停地哭,还不时地用白眼仁看我。我的心凉了,她不再爱我,开始恨我了。我们之间没感情了。我一想到这,就气得喝酒,可我一喝酒玛丽亚更看不起我了。萨拉后来知道事情很糟了,她到了马丁伊登,便和她姐姐住在一起了。可我的妻子依然幽会。我不愿意这样,这样对谁也不好。所以就出现了上个星期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五朔节号”航行了七天,一个大桶松动了,把船壳板撞翘,所以只好进港修理,停在港口一天。
这么长时间,恰好我可以回家看一看。我心想着回家看一看,我妻子玛丽亚肯定会很惊喜,她肯定特别高兴。我也没想到这么早就可以回家,因此,哼着小曲回去了。
我高兴地走在我们住的那条街上,心中想着见到妻子会是多么高兴。此时,我面前走过一辆马车,车上坐着费利恩和玛丽亚!我一下被惊呆了,他们俩怎么又在一起了?
我的高兴劲儿一下全消失了。他们在马车里说说笑笑,根本想不到我!我气极了,自己也不能控制自己了。
现在想起那时,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模糊不清,不知道究竟是在哪儿。我近来这些日子,喝酒喝得更厉害,喝起酒来就会很暴躁,控制不了自己。
这两件事使我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我的脑袋中好像有个钟一直在敲着,又像直升飞机起飞时的巨大声音。当时,我就似乎觉得整个尼亚加拉大瀑布不住地吼叫,我不能控制自己了。我偷偷地跟着他们,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拿了根棍子。跟在马车后,此时气得我鼻子直冒火,我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但仍然特别小心。
我与他们的马车保持一段距离,使我可以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我。我压住心中的怒火,不一会儿,他们到了车站。火车站的人太多了,挤得水泄不通。这么多人,恰好给我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因此我离他们不远,他们也没发现我。
后来,他们买了到特赖顿的车票。我也买了去那儿的票,我的车厢在他们车厢后面,就这样,没说一句话,到了目的地。他们手拉手向阅兵场走去,我离他们大约六七十米。后来,他们租了条船,想划船,由于天气太热,肯定是想去水中凉快一会儿。那天有雾,几百米都看不见人。我心想,真是老天帮我呀。
我也赶紧租了条船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的船走得很慢,我完全能追上。此时雾更浓了,我加快了速度。
我躲过他的桨,用手中的木棍回
打了一下。我们被雾包围着,里面仅我们三个人,因此我赶忙向他们划去。现在,我仍记得他们当时的反应,她尖叫起来,她肯定怕我杀她。费利恩却大声诅咒我并用桨戳我。
我想我眼中那时肯定是充满了杀机,他肯定看见了,才会反抗。我躲过他的桨,用手中的木棍回打了一下,没想到,这随手的一打却那么准,把他的头打了个粉碎,就像石头砸鸡蛋那么利落。
当时,我已失去了理智,我那时心想放了她吧!她毕竟是我可爱的妻子。可没想到她却扑上去抱住他的身体直喊他的名字,看也不看我一眼。这样更触怒了我,我举起木棒又打了她一下,她也倒下了。
当时,我简直变成了野兽,我真希望萨拉当时也在场,我好一同结果了她。后来,我抽出刀子,那物证你们也看到了,不用我说了。我一想到萨拉看见那些物证的反应,就有种不可名状的快乐。
我后来将他们捆在一起,并打破了一块船板,船沉了。我一直看着船沉下去,才划回来。我明白船老板认为他们出去由于雾太大,可能迷失了方向,因此也不会追究。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好像没事一样回了轮船。我当晚就准备好了包裹,第二天在贝法斯特的邮局给萨拉寄去了。事情就是这样。
你们怎么处理我都行,可不应用我已受的惩罚来处理我,那样我会更难受的。现在我不能闭眼,一旦闭上眼,他们俩的脸立刻会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两张脸啊!想起来就害怕。我只是一刹那就杀了他们,可他们却让我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折磨,我受不了了。假如叫我一个人在牢房里,我会疯的。先生们,求求你们,别折磨我了,随便怎么处理都行。
“这是什么意思?他杀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为这受着不能说出的折磨,那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就没法解释了。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华生,是偶然支配了整个世界!恐怕人的智力解决不了这种问题。”
福尔摩斯说完这些话,将供词放在了桌子上,满脸都是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