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快逃!我的孩子!我想起来了,他们是要绞死你!太可怕了,赶紧逃!”隐修女大惊失色地说道。她伸出头去看了看,很快就缩了回去。她随即轻声说道:“你待在这里!”她抽搐地抓住女儿的手,后者因为恐惧已经昏死过去。“就待在这里,别出声,到处都是士兵,天已经亮了,你出不去的。”
隐修女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光,她一言不发地在小屋中走来走去。
忽然,她说道:“他们来了。你躲到那个角落去,他们看不到你的。我去对付他们,我就说你挣脱我的手,跑了。就这样!”
就在这一刻,教士那阴森恶毒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在这里,弗比斯队长!”爱斯梅拉达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震。
“别动!”居第尔说道。
眨眼间,人声、刀剑声、马蹄声在小屋外面停了下来。隐修女赶紧趴到了窗口堵住了窗户。这时,领队的那个人跳下马来,朝着她走了过来。这个面目狰狞的人对着她喝道:“老家伙!我们在找一个巫女,她犯了死罪,听说在你这里。”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该死的混蛋!那个失魂落魄的教士都说了些什么?他人呢。哪里去了?”那人又说道。
“大人,他不见了。”一个士兵说道。
“喂!老疯子!你可不要骗我?刚才一个人说,他把那个女巫交给了你看管,她现在人呢?”领队的人又问道。
“哦,你说的是刚才有人交到我手里的高个子女孩儿啊!她跑了,我也看不住她,她还咬了我一口呢!情况就是这样,好了,别烦我了!”只听见隐修女用坦诚又坦率的语气回答道。
带队的军官失望地做了个鬼脸,说道:“你少唬我,老家伙,我叫特里斯丹,我是国王的亲信,你听见没有?”他朝着河滩广场扫视了一眼,“这个名字在这里还没有不怕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是撒旦派来的魔鬼,我照样不怕你!”隐修女毫不客气地说道,心里更是燃起一丝希望,“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上帝的头!”特里斯丹说道,“你这个老刁妇!你说女巫逃走了,那她往哪里逃了?”
“估计是绵羊街那个方向吧!”居第尔毫不在意地说道。
特里斯丹转身命令部队准备去那里搜索。隐修女暗暗吁了口气。
“你问问那个老家伙,她窗户上的铁栅栏是怎么弄掉的?”就在这时,一个弓箭手突然问道。
“以前就是这样子的,很多人都知道。”可怜的母亲心里一阵发紧,但仍镇定地说道。
“呸!昨天还有个整齐的黑色十字架!”特里斯丹斜撇了隐修女一眼,说道,“我看这个老妖婆心里有鬼。”
居第尔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她知道这时只有镇静才能挽救一切。于是,她把心一横,冷冷地说道:“呸!这家伙在说酒话吧?前两天有一个冒失鬼,赶着一辆马车,后身撞到了墙上就把它撞断了。我当时还骂了他一顿呢!”
“这倒是真的,当时我在场!”一个弓箭手说道。
“要是车子撞得,铁条应该往里倒才对,可现在是往外倾斜。”头一个士兵说道。
“好!你的眼光真敏锐,都能当小堡法庭的调查官了。快回答,老家伙!”特里斯丹对着这个士兵赞赏道。
“上帝啊!”母亲假装绝望地说道,“大人,我向你发誓,的确是马车撞断的。你的这位士兵刚才不也说了吗?当时他也看见了,可这跟那个埃及姑娘有什么关系?”
特里斯丹含糊地“哼”了一声。
“胡说八道!”刚才受到表扬的士兵说道,“铁条的断口还是新的呢!”
特里斯丹摇了摇头,而隐修女的脸色更是微微泛白。
“你说,大车是什么时间撞断的?”
“半个月前吧,或许是一星期以前。我记不清楚了,大人。”
“你刚才说是两天前。”刚才那个士兵说道。
“这里面肯定有鬼。”带队军官说道。
“大人,”隐修女大喊道,“我用灵魂向你发誓,是大车把它撞断的!如果我撒谎,让我下地狱吧!”
“你这毒誓发得倒还可以。”特里斯丹冷漠地说道。
可怜的母亲精神几乎崩溃,她言语慌乱,发现自己的话里出现了漏洞。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说道:“大人,老家伙撒谎,女人没有到绵羊街。封锁街道的铁链整夜拉着,何况,看守的士兵没见人跑过去。”
“你倒是解释啊?”特里斯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声问道。
“大人,……可能是我记错了,她并没有去那里,估计是过河了。”隐修女极力顶住恐惧,说道。
“那里是对岸啊,她不可能跑到内城,那里正有人在抓她呢!老家伙,你撒谎啊!”带队军官说道。
“再说,河的两岸并没有船只。”头一个士兵也说道。
“她浮水过去的。”隐修女还在狡辩。
“女人会游泳吗?”那名士兵又问道。
“上帝的头!你竟然还在撒谎,老东西!我真恨不得不去追那个妖女,我倒想先把你吊起来!把她带走!”特里斯丹大怒道。
“随你的便!大人。”隐修女说道,她正求之不得,“快点!还犹豫什么!刑讯,我愿意承担!带我走吧,赶紧带我走,快点啊!”她暗忖:趁这空,我女儿就可以逃走了。
“真是有病!这个疯婆子竟然对刑讯感兴趣。她是不是疯了?”带队军官说道。
“她确实是个疯子!要是她没有看住埃及女人,也不能怪她!她最恨的就是埃及女人。我干巡防十五年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大骂埃及女人。我认为,如果我们追捕的就是那个带着小山羊的埃及舞女的话,她最恨那一个了。”这时,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巡防队队员说道。
“最恨的就是那个女人。”居第尔赶紧接口道。
其他的巡防队员立即异口同声地证实了老巡防吏的话。特里斯丹从麻袋女这里一无所获,只能作罢。
“走,去别的地方。”特里斯丹恶狠狠地说道,“今天不抓住埃及女巫,谁都别想回去睡觉。”
但是他还是犹豫着不肯上马,他就像闻到猎物气味的猎犬,不肯立即离去,而且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隐修女这时都快紧张得闭过气去了。终于,特里斯丹摇了摇头,跳上马去。隐修女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她偷偷地看了女儿一眼,轻轻说道:“得救了!”
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呼吸。母亲和特里斯丹的交锋她看得清清楚楚。等她听清楚母亲跟她说的话后,她才粗粗地喘了口气,才放下心来。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牛角尖!总监先生,我是军人,绞死女巫不是我的职责,再说民众暴乱已经平息,我也该回部队去了。别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肯定觉得我还是回部队的好,免得我的士兵们没有队长。”
天哪!这是弗比斯的声音!吉卜赛姑娘立刻激动万分。他就在这里!姑娘始终都认为,他是她的靠山,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她的避难所。于是,她立刻就站了起来,居第尔想阻止都没有来得及,姑娘已经扑到了窗户边。只听见她大喊道:“弗比斯!救救我,弗比斯!”
可是,弗比斯不在这里,他已经跨上马跑到了刀具厂街的拐角。但是,特里斯丹还仍然在这里。
居第尔大吼一声向女儿扑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便把她拉了回来。可是已经迟了,特里斯丹已经看见了。
“哈哈哈!”他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活脱一只饿狼的嘴脸。他大叫道:“‘老鼠洞’里原来不止一只老鼠啊!”
“看来我说对了。”刚才那个士兵说道。
“你果然是一只好猫!昂里耶·库赞先生在哪里?”特里斯丹用手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说道。这时,应声走出来一个人,看样子不像个当兵的。他身着一件半灰半棕的外套,留着平头,带着皮衣袖,手里还拿着一根绳索。他是特里斯丹的忠实走狗。
“老伙计,”特里斯丹说道,“我猜,我们要找的女巫就在那里,你去把她给我绞死。你的梯子带来了没有?”
“在柱屋的棚子里有一架。”库赞先生答道,“是不是在那个正义台施刑?”他伸手指了指那个绞刑架问道。
“是的。”
“嘿嘿!”库赞先生笑了笑,他的笑声比总监先生还狰狞,说道,“那就更方便了。”
“快点!绞死了她再笑也不迟。”特里斯丹说道。
自从总监先生看见吉卜赛姑娘后,隐修女觉得自己又失去了希望,便再也没说一句话。她将半死不活地女儿放到原来的角落,重新站回了窗前,直视那些士兵的眼睛,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凶狠疯狂。当库赞走近小屋的时候,更是被她的样子和目光吓得直往后退。
“大人,咱们要抓哪一个?”他对着特里斯丹问道。
“年轻的那个。”
“嗯,那就好,这个老家伙看起来不好对付!”
“可怜的爱跳舞的姑娘!”老巡防兵这时候说道。
昂里耶·库赞再次走到窗子前,他不敢看居第尔的眼睛。只听见他讷讷地说道:“夫人……”
“你想干什么?”麻袋女打断了库赞的话,恶狠狠地问道。
“夫人,您就把那个女人交给我,这是总监大人的命令。”
“没有人,除了我。”麻袋女吼道。
“别在说谎了,我们都看见了。”
“那你就再看看吧,你把头伸进来。”麻袋女冷笑道。
库赞先生看了看她的手,并没有轻举妄动。
“快上啊!”特里斯丹大喝道。这时,他已经下令把屋子团团围住,自己骑在马上指挥。
库赞先生再次来到总监先生面前,神情带着尴尬。只见他把绳索放在地上,笨拙地转动着帽子,问道:“从哪里进去?”
“从门进去啊!”
“没有门。”
“那就从窗户进去。”
“太窄了。”
“那就把它拓宽,你们不是有十字镐吗?”特里斯丹大声怒吼道。
隐修女站在窗户边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时刻戒备着。尽管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并且不知道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但她知道,绝不能让人把女儿带走。
很快,库赞先生从柱屋棚子里找来了工具箱,还拖过来一架双层梯子架在了绞刑架上。这时,五六个士兵拿着铁锹和铁镐走向小屋。
“老家伙,乖乖把那个姑娘交出来。”总监大人大声喝道。
隐修女看了他一眼,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上帝的脑袋!”特里斯丹嚷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绞死那个女巫?这是国王的旨意。”
可怜的麻袋女这时又开始狂笑起来。
“为什么?哈哈……她是我的女儿。”隐修女说话的声调,就连经常绞死人的库赞听了,都感觉害怕。
“我们不管你这个,我们只是奉旨行事。”总监先生说道。
“你们的国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儿。”隐修女厉声说道,她比刚才笑得更加厉害了。
“把墙砸开。”特里斯丹已经失去了耐心。
在墙上砸出一个洞,只要砸去窗下一层石头就行了。麻袋女看见撬杠和铁镐在破坏她的小屋时,她发怒了,彻底地发怒了。忽然,她举起那个当枕头的石板,狂笑着向眼前的士兵砸了过去。可惜没有砸中,因为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这时,尽管太阳还没有出来,但是天色已经大亮。朝霞染红了柱屋那根破败不堪的烟囱。此刻,这座城市里很多早起的人们正在打开窗户,几个小商贩正从河滩广场经过。他们停了下来,看了看“老鼠洞”四周围着的官兵,随后便走开了。
那位可怜的母亲坐在女儿身边,用身体挡住女儿,目光紧紧盯住窗户,耳边不断传来女儿的念叨声:“弗比斯!弗比斯!”
突然,麻袋女眼睛紧紧盯着的石头被撬松了,而且窗外还传来了特里斯丹的加油声。这时,这位母亲的体力好像又恢复了一样,大吼大叫起来,声音犹如锯子一般刺耳难听。她不停地咒骂着:“滚!滚!狗强盗!真可恶,你们这些强盗。难道你们当真要抢走我的女儿吗?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女儿。哎,胆小鬼!哎,刽子手奴才!救命啊!失火了!有人要抢我的女儿啦!……”
接着,她又面向特里斯丹骂道:“你过来抓我的女儿啊,你这个混蛋!过来啊,胆小鬼!她是我的女儿,我告诉你们,我看谁敢抓她?你知道孩子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个豺狼,看来你从来没有跟你的母狼睡过,从来没有生过狼崽子吧?哈哈……”
“快,撬下石块,它已经松动了。”特里斯丹说道。
很快,九根撬杠一下就把那块石头撬开了。然而,就在这时,隐修女扑了上去,她紧紧抱住石头企图把它再推回去。可是,她还是失望了。“哐当”一声,石头掉到了地上。可怜的母亲看见入口已经被打通,就不顾一切地横倒在那里,用身体挡住了入口。而且,她还不住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别愣着!赶紧进去抓那位姑娘!”特里斯丹命令道,自己始终没有动。
隐修女怒目圆睁,神色非常恐怖,直把那几个士兵吓得连连后退。
“上去啊!”特里斯丹吼道,“昂里耶·库赞你上。”
可仍旧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他娘的,还是当兵的呢,连个女人都怕,真丢脸!”总监大人骂道。
“大人,”库赞说道,“你说她也是个女人?”
“她简直就是条疯狗!”另一个士兵也说道。
“上去!”总监先生愤怒地说道,“洞口已经足够大了,你们三个人一起上去。就像攻打彭多瓦斯一样。速战速决!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
士兵夹在隐修女和总监大人中间,进退两难,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向“老鼠洞”挺进。
然而,就在这时,隐修女忽然跪了下来,拨开遮住脸的长发,两只枯瘦如柴的手也是垂在腰间,大颗的眼泪顺着两颊往下直流。随后,她便开口说话了,不过声音恳切而柔和,声调更是哀婉,让听者无一不感动。就连特里斯丹周围那几个刽子手,都止不住抹眼泪。
“各位大人!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各位,那位姑娘其实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十五年前丢失的亲生骨肉。请听我说吧,这是我的一段伤心事。要知道,我跟你们军警先生们很熟悉的,从前我生活放荡,很多小孩子看见我就朝着我扔石头,可是你们军警对我一直很好。你们明白吗?只要你们继续听下去,你们肯定会把孩子留给我的。我是一个可怜的妓女,埃及女人在很久以前偷走了我的孩子,可是我却把我孩子的一只小鞋,对,就是这只,一直保留了十五年,你们看,她当时的脚才这么小!那是在兰斯,香花歌乐女,苦难街。你们可能知道,那个人就是我。那时你们还年轻,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各位老爷,你们会可怜我的,对不对?埃及女人把我女儿偷走,一藏就是十五年。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你们想想,好人哪,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在这个小屋里度过十五年,日子是多么的凄惨!可怜的亲爱的小鞋子!我哭了整整十五年,仁慈的上帝终于听见了,就在昨天夜里,他把她还给我。多亏了上帝的庇佑,我的女儿才没有死!可她现在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我相信你们不会抓走她,对不对?让她继续快乐地享受阳光吧!……她并没有冒犯你们,我也没有。我现在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而且我也老了,这真是圣母可怜我们啊!……总监大老爷,一看你就是慈悲为怀的好人,你绝对不会难为她,对不对?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请你们把女儿留给我吧!我给你跪下了,像乞求耶稣基督那样乞求您!对了,你们说起国王,杀死我女儿对他有什么好处啊?再说了,国王一向都是仁慈的!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是国王的,也不是你们的!我们愿意离开这里,就请你们抬抬手放过我们娘俩吧!啊!你们都是大好人,我爱你们大家!你们不会忍心抓走她的,不是吗?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这位伟大母亲的手势、声调、边说话边吞咽的泪水、合拢起来又绞在一起的双手,那令人心酸的苦笑,以及让人揪心的惨叫,纸笔根本难以描述。
她不再说话了。特里斯丹先生紧紧蹙着眉头,但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眼眶里的那滴泪水流下来而已。最后,他克制了同情心,生硬地说道:“这是国王的旨意。”随后,他便凑到昂里耶·库赞的耳边说道:“赶紧动手,速战速决。”杀人如麻的总监先生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软了。
很快,刽子手和士兵们闯进了小屋,不过这回那位母亲并没有阻拦,只是向着女儿爬去,拼命地用身体掩护着女儿。吉卜赛姑娘这时也是充满恐惧地喊道:“救救我!妈妈!救救我!他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