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白色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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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言诗Ⅱ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六岁那年的冬天,妈妈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咖啡馆的面积只有七十多平方米,大门上有两块彩色马赛克玻璃,里面的装潢非常高档,灯光异常黯淡。

妈妈脱掉黑色的大衣,摘下皮手套,点了两杯我没听说过的东西。记忆中和妈妈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情景寥寥无几,平常家里和我做伴的除了保姆以外别无他人。

父亲四年前死了,只给我留下少数不知何时何地拍的照片。我对父亲的印象也仅仅限于一个称谓,他的相貌也永远静止在三十三岁的样子。有时看着照片,我会在脑子里想象父亲变老的脸孔,但想象终归是想象。父亲死后妈妈似乎更加不愿意待在空荡荡的家里,我越发觉得自己已经被妈妈讨厌了。打开电视机,时不时听到妈妈的名字,还会看到妈妈以不同的形象出现在银幕上。童年时代,我唯有依靠这些虚幻的影像满足对妈妈的思念。

有一天,妈妈突然给我变了一个魔术。她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我的额头划了几下,嘴里念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接着,我便双脚离地像个氢气球那样缓缓漂浮起来。妈妈告诉我,她出生在一个职业魔法师的家族,而我也继承了这条血脉。言罢,妈妈让我看了她背部和我脚掌上的文身,那是魔法师们的标志。她充满爱意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与其说爱意,不如形容成因极度羡慕而饥渴的目光,每当她盯着我的双眼便会露出这样奇怪的表情。

据说,我的眼睛拥有一种天赋,但很长一段时间,合拢眼睑之后浮现的只有随外界光源的强弱而不断变化的黑暗世界。妈妈说这种天赋就像奢华的艺术品一样在琐碎庸俗的日常生活里派不上丝毫用场,然而,在特定的环境以及特殊的人面前却能绽放耀眼的光辉。

我喝着苦涩的饮料,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到处都白皑皑的。

前面的桌子有另一位客人与妈妈背靠背坐着,看上去是个中年男人。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一头金黄的短发十分显眼,手上戴着一块硕大的银色手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长得既像亚洲人又像美国人。少年穿着一件白色毛衣,视线始终停留在窗外的某个角落,所以我看了他好久也未曾与他四目相接。

过了一会儿,我小声对妈妈说:“后面的叔叔和哥哥也有跟咱们一模一样的文身。”

妈妈摆弄了一下手指上亮晶晶的钻戒,一句话都没有说。

雪依然歇斯底里地企图埋葬这座荒乱的城市,阴霾的天空中仿佛飞舞着无数蚊虫。

稍顷,金发的中年男人付完钱站了起来,少年也随之优雅地将身子移出座位。等他们离开咖啡馆,妈妈又像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白色档案夹,上面印着一串漂亮的英文字母,我唯一读懂的只有几个凸出的黑色阿拉伯数字——2205……

时过境迁,我再次忆起这次“偶遇”,首先掠过脑际的却是那越积越深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