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森走进建设银行中心储蓄所。屋子里等待办理储蓄业务的客人不少。他在门口的排队机打下一张号码,他看了看墙壁上的显示屏幕,离他还有将近30个号。他坐在椅子里等着叫自己的号码。
谢森知道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有监控探头,便尽可能减少左顾右盼。他经常做的动作是较为夸张地看看腕上的手表。这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很忙。这样如果他突然站起身离开时,大家都会认为他有事儿等不及先走了。
谢森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一位大约40岁的妇女。她衣着时髦,皮肤光亮。谢森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他的目标。选择目标,谢森没有严格的标准,他凭借的是瞬间产生的直觉。
轮到这个女人办业务了。谢森看到女人从包里仅仅拿出了存折。这说明,女人到银行是来取钱的。
谢森装作不耐烦地看了看表,随后站起身走出了银行。他要在这个女人之前离开银行。这样一来便于跟踪,二来免除怀疑。
谢森来到银行门前的停车场,他自己有一辆破旧的夏利轿车。轿车是红颜色,与路上比比皆是的出租车很接近。他把车开出停车场,停在距离银行不远处的一处阴影之中。这里是死角,银行门前的监控探头看不到。
等了几分钟,谢森见女人从银行里出来,上了一辆白色的马自达轿车。
谢森等着女人的车驶过之后,便开着自己的红色夏利跟在后面。
谢森不是紧紧地跟着,而是至少隔着一辆车。
女人的车驶进了帝豪小区。谢森的车也跟着驶进了帝豪小区。
来到门前,他对保安说,我去接客人。保安以为是出租车,就让他进去了。
谢森把车停在白色马自达的旁边。女人已经进楼了。
谢森下了车向楼门口走去。
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整个小区一片安静。谢森站在楼门口,掏出那种特制的钥匙,用了15秒就打开了防盗大门。
谢森走进楼内,来到了电梯前。他注意到电梯的指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为6。
这个女人应该住在6层。
谢森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谢森又来到了这里。他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楼梯来到了6层。
楼梯里静悄悄的,只有谢森一个人。
谢森在6层等待着。这种等待是不确定的,有时他等上两个小时,女人也没有出现。一般来说,他等待超过两个小时就取消行动。
这次令谢森比较满意。他等了大约20分钟,那个女人就从家里出来了。
谢森躲在楼梯的阴暗处。他可以看见女人的背影,也可以听到女人的一举一动。
女人拿出了钥匙,哗啦哗啦在锁门。谢森认为,屋子里这时应该是没人了。
谢森拿出黑色的长筒袜蒙在了头上,又拿出一把水果刀放在手里。
女人转身时见到这样一个人多半吓得要死。
谢森压低声音说:“喊就整死你!”
女人浑身哆嗦着。
谢森说:“把门打开。”
女人打开门,谢森把女人推进屋子里。
谢森尽可能少说话,女人已经吓得浑身颤抖,没等谢森说话,就从包里和抽屉里拿出了家里的全部现金。一共是23740元。女人甚至把六元零钱也放在了谢森的面前。
谢森把钱放进自己的包里,把女人绑在了凳子上。
女人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谢森威胁她说:“你要是敢报案,小心你的家人!”
谢森拿着钱离开之后,女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女人打算不报案,两万多块钱对她来说无所谓,但她的丈夫坚持报案。丈夫觉得抢劫妻子的这个男人应该知道他家的底细,要不然,他怎么知道家里有现金呢!
公安局接到报案后开始立案调查。他们起初也认为是熟人作案。于是,围绕着女人和其丈夫的社会关系展开了调查。调查一段时间之后,没有任何线索,这个案子也就放下了。入室抢劫两万余元,虽然属于特大案件,但没线索,警察也无能为力。警察要破的不只是这一起案子。没办法,警察也只能先可着杀人之类危害更严重、影响更恶劣的大案去侦破。
谢森一共犯下类似抢劫案件17起,可最终陆陆续续报案的只有3起。公安局是从第2起开始重视的,到了第3起,便已经把这些案子进行了并案侦查。根据技术科提供的痕迹鉴定,可以肯定3起抢劫案为同一犯罪分子所为。这为侦破提供了重要方向。3起案子的被害人之间无任何联系,这说明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3起案子的显著特征是被害人在这之前都到银行取过现金。
公安局调取了监控录像,侦查员们一眼就判断出是谢森所为。因为只有他在这些监控录像中共同出现。谢森做的诸如假装看手表的那些动作不仅没帮助他,反而使侦查员坚信了对他的认定。于是,根据谢森夏利轿车的车牌号,警察很快抓住了他。
现在虽然只掌握了谢森犯下的3起抢劫案,但侦查员判断谢森干的案子肯定会远远大于3起。
谢森长得文质彬彬,看着不像个坏人,但这种人往往比看着像坏人的更难以对付。
赵民向陈凯鸣汇报这个案子时,陈凯鸣决定让苏岩参与审讯。
陈凯鸣的理由是,苏岩最善于对付这样的家伙。但赵民心里不痛快,因为这就意味着让苏岩可以轻易地立功。
2
苏岩没有马上审讯谢森,他先把其他侦查员分成四班,连续突审谢森。侦查员四小时就下去休息,但谢森得不到任何休息。苏岩把谢森折磨得精疲力尽之后,才姗姗出场。
那个时候,对警察办案要求不那么严。如果是现在,这种案子很难更深入地搞下去。
人的精力和体力是有限度的,到了一定时候,一般人都受不了。况且,谢森不像曹勇、刘元魁之类的人有犯罪前科,他过去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对警察采取的手段闻所未闻。
苏岩出场的时候,谢森的心理防线基本上崩溃了。
苏岩抚摸着谢森的脑袋,耐心诚恳地说道:
“我告诉你,我们一共分了九个班,到我这儿才是第五个班,你要是再装革命烈士,可就要遭罪了!你算个鸡巴毛啊!某某某你知道吧!他在俄罗斯的时候,把那里的警察都灭了,可是他回来之后落到我们手里不也一样拉倒了。谢森,我来是最后提醒你,你要是再给脸不要脸,操你妈,你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你不要以为你保持沉默,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太简单了,我们把你的作案经过写成文章,再把你蒙上女人袜子的形象拍成照片,只要报纸电视一公布出来,所有的被害人都会到我们这里来报案。到那时,你就是再想交代都来不及了。我为什么先不那么干,就是觉得你和其他犯罪分子不太一样。你看了那么多的书,有那么多的学问,我不忍心让你受到严厉惩处。我这么做是给你一个机会,为你争取坦白从宽!”
苏岩不仅施展耐心细致的思想攻势,同时,他还像朋友似的对谢森关怀备至。谢森饿了,他去买饺子;谢森渴了,他拿出蓝带啤酒。
人心都是肉长的,刚才那些警察对待自己是严厉的表情和闪着火花的电警棍,而这个白白净净的警察对待自己就像是亲生父亲。
苏岩三下两下把谢森给整晕了。没用两个小时,谢森就开始一五一十地坦白自己抢劫犯罪的事实。
苏岩心平气和地审讯着谢森。
“老弟,你开锁是跟谁学的?”
“陈传辉。”
“他呀!我认识,”苏岩叹着气,“你说你既然有了这门开锁手艺,好好地为人民服务多好,为什么非得走向犯罪的道路?”
谢森也叹着气,“谁说不是呢!”
苏岩说:“既然你会开锁,为什么不直接去盗窃呢?”
谢森说:“现在谁家会放着那么多的现金?就是有现金的话,我进去之后,也找不着啊!再说,咱们市里会开锁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人,我要是光指着开锁去盗窃,你们用不了几天就能把我抓住了。”
苏岩竖起大拇指,“高啊,实在是高!你小子挺有学问啊!”
谢森得意地喝了一口啤酒,脸上露出几许沾沾自喜。
苏岩说:“你从银行跟着被害人到了她家,你为什么不马上进屋抢劫,而是隔了一天呢?”
谢森说:“那样的话,她会猜到我是从银行跟着她来的。我第二天来呢,她就不大容易想到了。她会认为我来她家抢劫一定是认识她,这样呢,她轻易地不敢报案,就算报案的话,你们也得围绕她的亲属朋友去调查,我就可以永远逍遥法外了。”
苏岩脸上露出佩服的表情,“我和我们领导建议一下,应该把你调到我们公安局来帮我们破案呐!”
谢森被忽悠蒙了,他得意地说:“我不是跟你吹,我要是当警察,肯定是把好手。”
苏岩说:“那是那是。哎,我问你,你这么高的学问是从哪儿学来的?”
谢森说:“我是从书上学来的。”
苏岩说:“书上?”
谢森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从小就热爱文学。”
苏岩疑惑地说:“热爱文学,难道文学还能教你怎么犯罪?”
谢森说:“当然了。”
苏岩说:“我不信。”
为了说服苏岩,谢森开始举例。他从古代讲到现代,从中国讲到外国。谢森滔滔不绝,一口气说出了一大堆书名。
苏岩说:“这些书哪本教你去入室抢劫犯罪了?”
谢森说:“这些书教我的是犯罪思想,具体犯罪方法是我在思想的指导下,自己悟出来的。”
苏岩挖苦谢森,“你挺聪明啊!”
谢森恬不知耻地说:“确实。我天生就聪明!不信,我可以给你背诵π小数点后面的数字,3.1415926……”
谢森连续背到了250位。
苏岩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聪明了!”他批评谢森,“你热爱文学,我不反对,但你由此走向犯罪道路,你现在不后悔吗?”
谢森说:“热爱文学,我无怨无悔!”
苏岩说:“你他妈的都进监狱了,还无怨无悔?”
谢森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点都不怕进监狱。我都想好了,我要是进监狱的话,就开始一心一意地搞文学创作。”
苏岩说:“搞文学创作跟进监狱有什么关系?”
谢森说:“搞文学需要深刻的体验和特殊的经历。为了获得无与伦比的体验和经历,我必须要蹲监狱。一个日本的伟大作家小泉龙太郎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有进过监狱才算有了完整人生。为了获得这个完整人生,我才决定入室抢劫。”
苏岩心想,这不是精神病吗?但他表面上却假装惊讶地说:“真的?”
谢森得意地点了点头,“你想想看,我现在有了这么多深刻的犯罪体验,我肯定会写出让文坛震惊的作品来。”
苏岩说:“你准备写什么作品?”
谢森说:“我还没有彻底想好,我初步打算先写出四卷160万字。”
苏岩说:“这么多字呀!这算得上长篇吧!”
谢森说:“何止长篇呀!你没文化,你不懂。我告诉你,《红楼梦》也没这么多字。”
苏岩说:“了不起,了不起。你写这个长篇得需要多长时间呐?”
谢森说:“怎么的也得两年吧!”
苏岩惋惜地说:“两年的话,时间太长了。”
谢森说:“不长。换成别人写这么大部头的作品,至少得十年。”
苏岩说:“问题是你和别人不一样啊!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呐!”
谢森说:“我知道你是说监狱里会让我天天劳动,不会让我天天搞创作的。”他温柔地看着苏岩,“我为什么对你主动坦白交代,就是想到时候让你帮我跟监狱的领导说说情,让他给我提供一个良好的创作环境!”
苏岩说:“这没问题。你不知道,像你这种人才,我不去说情,监狱里的领导也会照顾你的。”
谢森说:“你还是说说好!”
苏岩说:“算了吧,我不去说了。谢森,你还不知道吧,你不可能进监狱了。”
谢森疑惑地看着苏岩。
苏岩从桌子旁边的书架上找出一本已经有些磨损的《刑法》。
苏岩说:“我不是批评你,你愿意看书,我不反对,但你不应该光看文学书。像这种法律书,你更应该好好看看!”
苏岩迅速地翻到了一页,然后把书放在了谢森的面前。
谢森贪婪地看着。
苏岩解释说:“抢劫数额特别巨大是要判处死刑的!”
谢森放下书,愣愣地看着苏岩。
苏岩说:“你不相信。”他随手在桌子上按下免提电话,拨通了法院刑一厅厅长王凤君的手机,“王老师,你好!我是苏岩。”
王凤君说:“你这是哪儿的电话,咋不用你手机呢?”
苏岩说:“用自己手机多费钱呐!”
苏岩笑嘻嘻地和王凤君聊着,他无比认真地咨询道,持刀蒙面入室抢劫的数额已经达到谢森这个程度应该判处多少年。
王凤君挖苦苏岩:“你赶紧离开公安局吧!还判多少年?你不法盲嘛!像他这种情况至少可以枪毙三回!”
屋子里很静,王凤君的声音清楚无比。谢森吓得浑身抖个不停。
苏岩放下电话,惋惜地看着谢森,“你看我没骗你吧?你可以被枪毙三回!”
谢森绝望地看着苏岩。
苏岩同情地说:“你呀你呀,都是让文学害的。”
谢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苏岩说:“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枪毙一次和枪毙三次或者四次对你来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既然这样,你能不能实在点儿?”
谢森已经完全崩溃了,他无助地看着苏岩。
苏岩轻声地说:“你还有没交代的对不对?”
谢森低下了头。
苏岩说:“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让别的警察审你了。我可告诉你,他们可不会像我对你这么客气了。”
谢森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苏岩。
苏岩温柔地说:“是什么案子呀?”
谢森哽咽地说:“是……杀人案!”
苏岩说:“在哪儿?”
谢森说:“花园小区。”
苏岩说:“什么时候啊?”
谢森说:“你不用套我了,就是那个你们曾经发出通缉令的杀人案!我现在承认那个女孩就是我杀的。”
苏岩说:“你别哭,你好好说。”
谢森说:“我本来没跟踪那个女孩,我是跟踪她家楼上的一个女的。第二天,我等了那个女的快两个小时了,她也没出来。我就下楼往回走,我刚下了一层,就碰到一个男的鬼鬼祟祟地从402出来。我就躲在楼梯里等了一会儿。我想等这个男的走远我再离开。这时,402的女孩出来了,她用钥匙在锁门,我就知道,屋子里没人了。我蒙上袜子过去把她劫住。这个女孩非常配合,她在屋里给我找出了将近一万块钱。最后,我走的时候,要把她绑在凳子上,可是,没想到,她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她说,玩玩吗?我受不了。我摘下脸上的袜子,亲吻她。我刚把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外面就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吓坏了,急忙跑到了门后,进来的是一个岁数很大的男人。我用花盆把他打倒了。我当时就想拿着钱赶紧走,可是我一想,那个女孩已经看到了我的脸,我怕她将来指认我,就把她……砸死了!”
苏岩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刚才说你见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从402鬼鬼祟祟地离开,是吗?”
谢森点了点头。
苏岩拿出了十张照片让谢森辨认。
谢森认真地看了一遍,把朱亮的照片挑了出来,“是他!”
3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凉台。平时凉台的门用一根铁丝钩着。苏岩拿开铁丝,推开门来到凉台上。
公安局大楼临着繁华的上海路,白天车来车往十分喧闹,现在却是一片寂静。
街道上弥漫着朦胧的灯光,夜空里闪烁着点点繁星。
苏岩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把双手握成拳头,希望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么多的巧合竟然会如此巧合地不期而至!
夜风迎面吹来,苏岩感到阵阵寒意。
4
苏岩向朱亮解释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躲闪着。他详细地诉说了谢森作案的全部经过。
朱亮警惕地看着苏岩,他在心里压根儿就不接受这近乎传奇的巧合。他认为,苏岩又在玩新的花招。
苏岩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我错把你当成了犯罪嫌疑人。朱亮,我知道,你可能在心里也把我当作了犯罪嫌疑人。你一定以为是我杀了王晨,然后要嫁祸于你,对不对?”
朱亮点了点头,他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苏岩说:“你怀疑我,我怀疑你,结果我们俩都怀疑错了。朱亮,这个事儿吧,你能理解呢就理解,不理解呢,我也没办法。”
朱亮胆怯地看着苏岩,小声懦弱地说:“苏哥,我理解我理解。”
苏岩叹了一口气,“希望你理解吧!其实,朱亮,我也没少照顾你!按照当时我掌握的情况,我完全可以直接对你刑事拘留。我没有这么干就是怕万一错了,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伤害。我对你治安拘留为什么以你殴打他人作为借口,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想想,我要是把你按嫖娼处理的话,即使现在证明你与杀人案无关,你今后也没脸见人了。”
朱亮不断地说着感激的话,“苏哥,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好。你放心吧,将来我一定报答你!”
苏岩说:“朱亮,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让你报答,而是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事儿,都怨你苏哥没给整明白,我把你冤枉了。我向你道歉!”
经过反反复复解释,反反复复道歉,苏岩总算让朱亮明白,把他当作犯罪嫌疑人是由于苏岩的失误造成的。
朱亮渐渐地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了。
苏岩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怨我。”
朱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但他对苏岩仍心存戒惧,他讨好地说:“苏哥,不怨你,真的不怨你!”
苏岩主动为朱亮办完了全部手续。他说:“现在你就可以回家了。”
朱亮说:“你是让我回家吗?”
苏岩说:“是的是的!”
朱亮却说:“我……不想回去。”
苏岩说:“为什么?”
朱亮说:“我……有罪。”
苏岩说:“你没有罪。”
朱亮说:“我都承认是我杀害了王晨。”
苏岩说:“你承认是让我逼的。朱亮,我正式通知你,你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朱亮的神态像是受到了惊吓。
苏岩有点害怕,可千万别再把朱亮吓出毛病来!
苏岩亲自开车送朱亮回家。
一路上,朱亮畏缩在车座里,眼里充满了恐惧。
到了家门口,朱亮死活不下车。
苏岩说:“朱亮,你怎么了?”
朱亮小声地说:“苏哥,有人想要害我!”
苏岩认为朱亮可能怀疑余楠要害他。
苏岩心平气和地解释了他是如何发现的那些照片和证据。他说:“朱亮,我们找到这些证据和余楠没关系。你对余楠要有个正确认识,她离开你不是她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我对她穷追不舍。你进拘留所后,她一直求我要去看看你,由于我的阻止,她才没去上……”
朱亮说:“苏哥,你理解错了。我没怀疑余楠!”
苏岩说:“那你怀疑谁?”
朱亮小声地说:“朱云山!”
苏岩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朱亮,却不知说什么好。
朱亮恐惧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
苏岩说:“朱亮,别胡说。”
朱亮说:“我没胡说,我一生下来他就想把我害死……”
苏岩说:“朱亮,你怎么了?他是你父亲!”
朱亮痛苦地低下头,凄凉地说:“他不是我父亲。”
朱亮可能已经知道朱云山和余楠的秘密。苏岩现在十分为难,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听朱亮把真相说出来。真相有时比欺骗更让人难以接受。苏岩甚至觉得,这个真相比错把朱亮当犯罪嫌疑人还要残忍。
错误能够纠正,可真相只能面对!
苏岩小声地说:“朱亮,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进拘留所后,你爸都急坏了。他让自己的秘书找过我们局长。”
朱亮冷笑道:“不可能!我的事儿一直都是我妈在跑。如果朱云山真想出面帮我,我早就出来了。”
苏岩说:“你怎么一口一个朱云山,他是你的父亲!”
朱亮迷茫地看着苏岩,“我刚才说了,他不是我父亲。你查了我的血,你应该再去查查他的血。”
苏岩疑惑地看着朱亮。
朱亮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妈的血型是O型,朱云山的血型是A型,可我的血型却是B型。你认为,他能是我父亲吗?”
苏岩惊愕地看着朱亮。
朱亮哽咽地说:“从小他就看不上我,他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把我关在黑屋子里……我始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直到16岁的时候,我才无意中知道了这个秘密。”
苏岩不知所措地看着朱亮,他心里充满了内疚。朱亮能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说明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这几天拘留所痛苦的经历彻底摧毁了朱亮。
苏岩小声地说:“朱亮,对不起,我不该拘留你!”
朱亮说:“和你没关系。这是朱云山希望我去死……苏哥,我现在心里很痛苦,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苏岩说:“朱亮,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但我希望你可以振作起来……”
朱亮说:“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振作起来吗?报社的这个工作是我妈求谭昌年办的。我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工作,可我现在却……”
苏岩说:“现在对你的处罚只是治安拘留,这不会影响你的前程。”
苏岩回想着谭昌年在朱亮出事儿之后种种焦急的表现,他忽然意识到,谭昌年不会是朱亮的亲生父亲吧!
苏岩心里酸酸的。
朱亮的眼睛迷茫地看着苏岩。
苏岩无比真诚地安慰着朱亮,并实心实意为他出谋划策:
“朱亮,你就放心吧!你被拘留是因为殴打曹勇。都知道曹勇是社会地痞,你打他等于是为民除害!报社不会嫌弃你的。另外,你不是想要搞文学创作嘛!我觉得,你这段经历可能是很好的素材。”
苏岩想起了谢森说过的一番话,他喋喋不休地劝说着朱亮:
“你进拘留所其实是为了实现你心中的文学之梦。你那么热爱文学,你知道,文学需要深刻的体验和特殊的经历。为了获得无与伦比的体验和经历,你决定去监狱待上几天。因为一个文学家说,只有进过监狱才算有了完整人生。”
朱亮似乎被苏岩真诚的话语打动了,他热烈地看着苏岩。
苏岩说:“为了获得这个完整人生,你决定干点儿违法的事儿。但你不想去伤害无辜,于是你找到过去总欺负你的那个流氓。为了文学的梦想,你勇敢地向他挑战。你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也很危险,因为你一直害怕这个流氓。但由于你心里怀揣着文学的梦想,你竟然打败了这个流氓。由此,你不仅得到了进监狱的机会,你还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战胜流氓的最好办法,就是要比流氓更流氓。”
5
苏岩晚上回家的时候,余楠已经很平静了。她做好了四菜一汤,像往常一样殷勤地伺候着苏岩。
两个人起初谁都没提朱亮,他们彬彬有礼地吃着饭。吃着吃着,余楠的眼睛湿润起来,她内疚地说:“苏岩,这个事儿都怨我,我不该怀疑朱亮。”
苏岩不想谈这个话题,他说:“都已经过去了,好好吃饭吧!”
可余楠还继续说着,她竟然说:“苏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怀疑朱亮犯罪吗?那是因为我自己有罪!”
说出这种话,余楠大概是没少反思自己。看起来,余楠也准备要向苏岩忏悔一番,但苏岩却非常担心余楠再说出什么令他尴尬的秘密来。
朱亮诉说的那个秘密已经让苏岩不知所措,苏岩再也不想去接受新的刺激了。
苏岩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他平静地问余楠:“你哪天开学呀?”
余楠愣住了,她惊讶地看着苏岩。
苏岩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是无意中知道的,你买票了吗?”
余楠说:“还……没有。”
苏岩说:“我给你买吧!”
余楠坐到苏岩的身边,小声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岩没回答,而是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考上的?”
余楠说:“我没考试。”
苏岩说:“没少花钱吧!”
余楠点了点头。
苏岩感慨地说:“现在这个社会太好了,考大学可以不用考试。你不知道,我那时考大学差点没把我累死!”
余楠不自然地说:“我这个和你的不一样,将来不给文凭。”
苏岩安慰她说:“什么文凭不文凭的,现在一点用都没有。我觉得,你去学点儿知识才是最有用的。”
余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岩说:“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呀?”
余楠说:“是财会。”
苏岩不动声色地说:“财会呀!也行!其实,余楠,我倒觉得你应该去学学表演!”
余楠一下子站起来,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苏岩不解地看着她。余楠急忙又坐在苏岩的身边,猛地搂住了苏岩的脖子。
苏岩说:“你怎么了?”
余楠紧张地说:“你……会怪我吗?”
苏岩说:“我怪你!我怪你干什么?”
余楠哆嗦着,“你认为我和你一直在表演是不是?”
苏岩说:“没有啊!”
余楠说:“肯定是,你认为我是个骗子!”她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苏岩,我……没骗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和朱亮处朋友是想离开一个男人……我想去上学……可是,朱亮让我害怕!我和你好虽然是想利用你摆脱朱亮,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苏岩轻轻地推开余楠,认真地看着她,余楠回避着苏岩的目光。
苏岩说:“还记得我领你去的那个游乐场吗?”
余楠点了点头。
苏岩起身,从包里掏出那只可爱的玩具小黑熊。余楠接过来,惊喜地看着。
苏岩说:“你猜我是怎么得到的?”
余楠摇了摇头。
苏岩说:“你当时不是不想让那个小吊车夹住它的脖子嘛!游乐场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让他打开了门,我是用手把它拿出来的。”
余楠情不自禁地搂住苏岩的脖子。
苏岩没话找话,“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只小黑熊呢?”
余楠说:“因为它像你……”
苏岩说:“得了吧!我也没它那么黑呀!”
余楠笑着:“我是说它像你一样可爱。”
苏岩说:“真肉麻。”
余楠不知怎么搞的,又流泪了。
苏岩说:“你怎么了?”
余楠说:“你刚才为什么让我去学表演呐?”
苏岩擦拭着余楠脸颊上的泪珠,“傻子!你想多了!我说让你学表演,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你将来可以去当演员。我没有其他意思。你刚才说什么你在利用我。你那两下子,余楠,实话告诉你吧,我才是一直在利用你!我早就开始怀疑朱亮了。我接近你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利用你找到朱亮犯罪的证据。”
余楠吃惊地看着苏岩。
苏岩诚恳地说:“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们这些警察都有职业病。我们谁都怀疑,看谁都像犯罪嫌疑人。”
苏岩叹了一口气,“这回我病得实在太重了,我竟然那么执着地认为,是朱亮杀了王晨。你刚才说,怀疑朱亮有罪是因为你自己有罪。其实,真正有罪的是我。”
余楠说:“亲爱的,你没罪。”她轻轻地把身体依偎在苏岩的怀里。
苏岩温柔地搂着余楠,“亲爱的,今后长点儿心吧!你没有利用我,你也利用不了我。这个世界是属于我们男人的。你记不记得,一个日本的数学家小泉龙太郎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
余楠吃惊地说:“妈呀!小泉龙太郎原来是数学家呀!”
6
就像苏岩自己说的,只要他父母和局长说他好,其他人,他是真的全都不在乎。父母说他好很容易,他从小娇生惯养,就算父母明知自己的儿子不好也会说好的,但让局长说自己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朱亮这个案子被搞成了这个样子,局长不骂他就已经算是捡便宜了。
早晨一上班,苏岩被陈凯鸣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苏岩进屋之后,陈凯鸣没搭理他。苏岩小心翼翼地坐在陈凯鸣对面的沙发上,陈凯鸣像苏岩不存在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一张报纸。
苏岩小声地解释着朱亮的案子。他说:“陈局,不管怎么说呢,咱们还是幸运的。毕竟朱亮没有被当成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想想都有点后怕,如果真正的杀人犯谢森没有这么及时被抓住,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苏岩见陈凯鸣没吱声,继续说:“陈局,我到刑警队这几年,现在看起来,是个严重错误。不怪你说我,我也真是没个自知之明。我本来给你当秘书当得好好的,可我非得要求下来当个什么刑警。陈局,我错了。我想再回到你的身边,继续给你当秘书。”
陈凯鸣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岩,“你要回来给我当秘书?”
苏岩点了点头。
陈凯鸣说:“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这是你想当就当的吗?”
苏岩微微愣住了,他小声地说:“你……不是说我不适合在刑警队工作吗?”
陈凯鸣说:“那我也没说让你回来给我当秘书呀!”
苏岩不吱声了。
陈凯鸣缓和了一下语气,“我说的是让你去搞文学创作!”
苏岩说:“文学创作是一项伟大的事业。目前,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
陈凯鸣凄凉地叹了一口气,“你确实不够成熟啊!”他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苏岩。
苏岩疑惑地接了过来。
报纸上有一个醒目的大标题——警察原来可以这样无耻。
这是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的长篇通讯,上面有一张作者的照片。照片上,朱亮露出了那种苏岩十分熟悉的文静懦弱的神态。
朱亮在文中写道,林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侦查员苏岩卑鄙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苏岩看上了文章作者朱亮的女朋友某某,为了接近某某,他让一个地痞流氓去骚扰朱亮。为了摆脱这个流氓,朱亮只好找到苏岩,希望能摆平此事。苏岩帮着朱亮摆平了这个流氓,也由此,朱亮的女朋友某某对苏岩产生了好感,于是,苏岩借机开始对某某进行疯狂的追逐。某某不从,苏岩使用以往伎俩继续让流氓去骚扰某某。某某被逼无奈,只好顺从这个披着人民警察外衣的色狼。苏岩得到了某某之后,担心朱亮对其报复,便对朱亮进行了史无前例的陷害。苏岩先是指使流氓对朱亮挑衅,接着,便以殴打他人为罪名对朱亮进行治安拘留。当时,林河市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苏岩利用工作之便,搞来了一些所谓的证据,竟然迫使朱亮承认他就是杀人嫌疑犯。正当苏岩的阴谋即将得逞之时,刑警队大队长赵民及时侦破了这起杀人案,抓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这才避免了这起骇人听闻的冤案发生。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岩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最后竟然强迫朱亮承认,自己进拘留所不是苏岩的陷害,而是朱亮自己本人的愿望。为了让这个谎言听起来可信,苏岩对朱亮说,你进拘留所其实是为了实现你心中的文学之梦。你那么热爱文学,你知道,文学需要深刻的体验和特殊的经历。为了获得无与伦比的体验和经历,你决定去监狱待上几天。因为一个文学家说,只有进过监狱才算有了完整人生,为了获得这个完整人生,你决定干点儿违法的事儿。但你不想去伤害无辜,于是你找到过去总欺负你的那个流氓。为了文学的梦想,你勇敢地向他挑战。你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也很危险,因为你一直害怕这个流氓。但由于你心里怀揣着文学的梦想,你竟然打败了这个流氓。由此,你不仅得到了进监狱的机会,你还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战胜流氓的最好办法,就是要比流氓更流氓……
苏岩放下报纸,抬起头看着陈凯鸣。他气得浑身哆嗦。苏岩想为自己辩解,陈凯鸣却冷冷地说:
“你个傻逼,朱亮当时已经给你录音了!”
苏岩傻眼了,呆呆地坐在沙发里。
陈凯鸣说:“纪检委已经对你成立了专案组,从现在开始,你被停职检查了。”
苏岩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坐着。
陈凯鸣说:“你别坐在我这儿了,赶紧到纪检委去报到吧!”
苏岩慢慢地站了起来,艰难地向门口走去。他很想回头看一眼陈凯鸣,但他忍住了。
苏岩打开了房间的门,陈凯鸣忽然把苏岩叫住。
苏岩转过身。
陈凯鸣坐在椅子里低着头,他慢慢地拿起了一支香烟,停在半空中。
苏岩走到陈凯鸣的跟前,掏出火柴为局长点燃了。
苏岩的手开始有些颤抖,但很快就稳定了。
陈凯鸣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平静地说:
“苏岩,这次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我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明天开始,我将不再是公安局局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