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单读14:世界的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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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讲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故事至关重要

访谈 尼古拉斯·周思(Nicholas Jose) 单读编辑部

译者 王湛

中国学者和文学评论家往往将澳大利亚文学视为一种新文学,一个新国家的文学。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提供了一种比较,因为许多中国作家想要以新的方式记录他们的社会不断变化的经验。乡村和城市间的流变,对社会变迁的感受,对21世纪的想象……这些都是共有的主题。

单读:面对那些对澳大利亚文学不甚了解的读者,你如何介绍澳大利亚文学?它所处理的核心问题有哪些?

周思:我首先会说,澳大利亚文学反映的是澳大利亚人长久以来的生活。澳大利亚原住民的口头文学是一个重要的起点,在1788年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以前,它采用澳洲土著人和托雷斯海峡群岛人的语言,被改编成英语文学后,它仍是一个强大而持久的存在。原住民对这个国家的归属,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外来者和定居者,与这个鲜有文字记录的全新而陌生的世界的相遇,是澳大利亚文学流行的主题,它包括信件、日记、回忆录、历史和歌曲等非虚构作品,除了这些重要的文学体裁之外,还有传统的英语文学形式,如诗歌、小说和戏剧。土地与环境,乡村与城市,移民与身份;幽默,方言,社会关系,以及普通生活中的特殊体验都是常见的要素。

单读:在英语文学的版图中,澳大利亚文学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周思:自18世纪末以来,澳大利亚英语文学基本上按照自己独立的轨迹发展,力图表达澳大利亚民众的独特经历,这既是为了澳大利亚人自己,也是为了相隔遥远的读者。尽管在过去的两个世纪中,通过书籍和思想的传播交流,澳大利亚文学与更广阔的英语文学世界的潮流联系在一起,但它仍然是英语文学中一个极为特别的文学主体。自19世纪以来,女性作家为澳大利亚文学做出了重要贡献。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本土作品和非英语背景作家作品的繁荣,进一步造就了澳大利亚文学的独特性。

单读:澳大利亚文学的发展是否可被划分为几个阶段?如果可以,不同阶段的主要特点分别是什么?

周思:总体上分为三个阶段:

19世纪(殖民时期):纪录片写作、现实主义、距离体验、疏离感、抗争;

1900—1950年;现代澳大利亚文学的形成,形式包括虚构和诗歌;内在性,实验性,世界主义;

1950年至今:一个活跃可行的出版业的发展;学识和教育的呈现;日益增长的多样性和商业化。

单读:罗伯特·休斯(Robert Hughes)曾经评论澳大利亚人长久以来都有一种文化自卑(Cultural Cringe),这一点也反映在文学和艺术上,您是否认同?

周思:“文化自卑”这个说法是文学批评家A·A·菲利普斯(A. A. Phillips)在1950年创造的,他是澳大利亚文学的坚定倡导者。与之相对应的是“文化咆哮”(Cultural Snarl),指的是澳大利亚的作家和艺术家激烈地对抗旧世界的文化,尤其是英国的文化。当澳大利亚的艺术和文学以牺牲本土的创造力为代价,去追随国际潮流的时候,“文化自卑”就更加明显。

单读:根据他的说法,殖民历史是一个关键的因素,你同意吗?还有其他原因吗?

周思:殖民历史把结构方式、叙事方式和其他包括物质及精神上的约束性压力强加给我们,这些在去殖民化的过程中都必须加以抗拒,创造性的参与是反抗的一个方面。市场规模也是因素之一。国际的英语文学市场非常庞大,而国内的澳大利亚文学市场相对较小。作家们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寻找着自己的读者。

单读:在所谓全球化的时代,为什么这种文化自卑依然难以克服?

周思:我认为文化自卑在如今的澳大利亚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比方说,在澳大利亚的各种文学节活动中,尽管澳大利亚市场对于其他国家的英语出版商也很重要,但澳大利亚的本土作家往往能吸引最多的听众。

单读:澳大利亚的另一个标志是它的本土文化。本土文学在澳大利亚文学中有什么特别的地位吗?现代读者是否依然对此感兴趣?

周思:许多最受欢迎和称赞的澳大利亚作家都是本土作家,比如亚力克西斯·怀特(Alexis Wright)、阿妮塔·海斯(Anita Heiss)、梅丽莎·卢高琴科(Melissa Lucashenko)、托尼·伯奇(Tony Birch)和阿里·科比·埃克曼(Ali Cobby Eckermann),不胜枚举。除了作家,还有音乐家、电影制作人、舞台剧导演和视觉艺术家这些同样从事语言工作的人,以及许多言论颇受关注和重视的重要的本土学者和公共知识分子。

单读:在我们看来,“边缘与中心”、“本土与世界”这样二元对立的结构,不足以概括澳大利亚文学。就文学及文学性本身而言,澳大利亚作家及他们的作品最吸引人的特质是什么?

周思:有些东西是很难概括的。澳大利亚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主要由年轻作家创作的当代诗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生动性和多样性。针对儿童和年轻人的作品,在市场和读者反响(包括国际上的)方面,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盛。澳大利亚经验的深度和广度——跨越不同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代际——以及经常出现的犀利的幽默,正是澳大利亚文学的魅力所在。

单读:以南非和加拿大为例,南非有库切(J.M. Coetzee)(尽管他现在是澳大利亚籍,但他仍被视为南非文学的代表),加拿大有门罗(Alice Munro),澳大利亚有自己的标志性作家与之对应吗?

周思:荣获197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帕特里克·怀特(Patrick White)仍然是一个影响力巨大的偶像式人物。更近期的作家,包括戴维·马卢夫(David Malouf)、彼得·卡雷(Peter Carey)、海伦·加尔内(Helen Garner)和蒂姆·温顿(Tim Winton),都是澳大利亚家喻户晓的名字,其作品在国际上被广泛阅读和翻译。莱斯·默里(Les Murray)被许多人认为是在世的英语诗人中首屈一指的。

单读:类似《辛德勒名单》(Schindler's Ark)这种引发全球反响的澳大利亚作品多吗?它们这种全球性的成功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周思:的确如此。讲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故事至关重要。托马斯·肯尼利(Thomas Keneally)的《辛德勒名单》就是一个典范。更近期的例子包括杰拉尔丁·布鲁克斯(Geraldine Brooks)的作品,她最畅销的小说《奇迹之年》(Year of Wonders)的故事发生在17世纪的英国。悉尼作家莉安·莫利亚提(Liane Moriarty)以悉尼为背景的作品曾经轰动一时,就像简·奥斯汀(Jane Austen)的作品一样,它们描写的同时期中产阶级的生活,对读者产生了普遍的吸引力。她的《小谎言》(Big Little Lies)故事背景被搬到加州,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由澳大利亚演员尼克·基德曼(Nicole Kidman)担纲出演,目前正在热映,收视率颇高。汉娜·肯特(Hannah Kent)广受欢迎的首部小说作品《凛冬将至》(Burial Rites)讲述了19世纪冰岛的故事,销售范围也很广。

单读:没有获得足够的国际关注,在您看来是否会影响作家们的创作和自我认同?

周思:不,我认为在如何处理自己的作品以及让作品传播到哪里的问题上,澳大利亚的作家们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

单读:成为一个作家,在澳大利亚人的心目中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比如,焦虑不安?贫困潦倒?还是风光无限?

周思:在澳大利亚,成为作家有很多种方式。几乎没有作家靠版税谋生。多数人——甚至包括相当有名的作家——都有其他工作,比如教书,或者拥有更广阔的媒体平台(记者、编剧)。写作是一种职业,它不容易,但它也有自己的回报。但澳大利亚人是全世界人均读书量和购书量最大的群体之一,他们热爱和尊敬他们的作家,成群结队地去文学节活动中听他们演讲,去读书俱乐部讨论他们的作品。

单读:联想到一位加拿大作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Alistair MacLeod),他的短篇小说写离开故土进入城市谋生的人们,在中国读者这边很受欢迎,尤其在我们书店。从澳大利亚文学的角度出发,您觉得文学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文学对人们的生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周思:文学能够旅行,这跟人口流动性日益增大的世界是一致的。与此同时,文学是一种容易接触的、私密的艺术形式。它可能是一个非常私人化的体验,不受国籍或文化背景的限制。当然,翻译扮演了重要角色,文学穿越空间和时间的能力同样重要。通过这些方法,文学就能够改变和扩大世界的可能性。

单读:现在年轻作者的创作环境如何?他们可以获得怎样的支持,有哪些主要的发表平台或机构?他们在全球市场上的活跃度如何?

周思:政府运营的文化机构,包括作家组织、各种奖项和慈善资金,以及学院和高校的创意写作项目都会为新兴作家提供支持。网络出版文化近些年来十分活跃,纸质出版也是如此。

单读:新媒体技术的变革给写作者们带来了什么新的改变?

周思:一个变化是让澳大利亚文学更容易参与到国际网络,比如通过The Lifted Brow和Cordite这样的杂志。

单读:您很熟悉中文和中国作家,觉得澳大利亚作家和中国作家之间,有什么文学上的亲缘性吗?

周思:许多中国作家访问过澳大利亚,也有许多澳大利亚作家访问过中国。在澳大利亚,可以买到的英译中国作家的作品还是有限的。中国学者和文学评论家往往将澳大利亚文学视为一种新文学,一个新国家的文学。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提供了一种比较,因为许多中国作家想要以新的方式记录他们的社会不断变化的经验。乡村和城市间的流变,对社会变迁的感受,对21世纪的想象……这些都是共有的主题。

尼古拉斯·周思(Nicholas Jose),澳大利亚作家,以小说和文化随笔见长。他著有七部小说和两部短篇故事集,包括《船艄》(Paper Nautilus)、《红线》(The Red Thread)和《原初的面孔》(Original Face)等,以及一部广受好评的回忆录《黑色绵羊:博罗卢拉之旅》(Black Sheep: Journey to Borroloola)。他在当代澳洲、亚洲艺术与文学方面著述甚广,曾担任“麦考瑞大学—笔会澳大利亚文学选集”(2009)(Macquarie Pen Anthology of Aboriginal Literature)的主编,也是2002年到2005年间悉尼国际笔会的主席。2009年到2010年,他在哈佛大学担任澳大利亚研究客座讲师,也任西悉尼大学写作与社会研究中心兼职教授。2005年到2008年,他受聘阿德莱德大学创意写作专业主任,现在仍在那里教授英语与创意写作。他也多次造访中国,对中国作家与文学保持了密切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