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一声充满绝望的悲鸣长啸,直入了苍穹,震动了心魂。落音之时,嗓音已然嘶哑,再不成声。
陌儿,你怎忍心扔下我一个人,而你却孤独离世?
你让我怎么办?我一个人,要怎么幸福?
他突然急急的转过身子,直扑坟头,双手用力的去扒那被雨水浇湿的黄土,身下的黑色锦衣之上尽是泥泞。
陌儿,我不信你忍心丢下我?
我不信!
不信……
双手不停地往下挖,泥土之中的水洼泛起一丝丝的鲜红,在浑浊的黄色泥水中渐渐的散开,他湿漉的长发垂落下来,与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认定的事情,没有亲眼看见,他不会相信。
他手下的动作,那样的急切,丝毫不顾及那连心的十指早已经血肉模糊,却仍旧片刻不停。
漆黑的棺木终于现了出来,他用衣袖将棺盖上的土都抹擦干净。只要揭开棺盖,他便能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他知道魔宫有一种药,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可令死去的人在三月之内容颜不毁。
颤抖的手轻轻的掀开棺盖的一角,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揪起撕拧,身子止不住的颤了起来。
白色的纱裙,乌黑的长发,紧闭的双眼,惨白却绝美的脸庞……
那张脸,魂牵梦萦,那个人,是他的生命。
“哈哈……”
“啊哈哈哈……”
他的头抵在棺木的角上,一下下撞击出鲜红的血花。喉咙发出的嘶哑之声,仿佛要将心肺都一并带了出来,那声音,悲哀到了极致,却不知,究竟是哭?还是笑?
夏日的天气就是这样,雨说下便下,说停便停,方才还是瓢泼倾盆,此刻已乌云散尽,还天空一片清明。
南宫晔渐渐的平静,缓缓移开棺盖,深情的目光望住棺中的女子,“陌儿,对不起,不是我不想遵守约定,是我实在做不到。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让我早一点去见你吧,也好在下一世,早一些相遇。”
他将女子往旁边轻轻的移了移,然后正欲躺进去,却听见远远的一声叹息传了过来。他立刻回头,望着密林走出的两个身影,眸光顿时一利,站了起身,“你们一直都在?”
莫残歌看了眼被扒开的坟,低着眸,掩盖了眼中复杂的神色。
冷意潇点了点头,“我受嫣儿的嘱托,守在这里,看你到底会不会遵守约定?”
南宫晔眸光一闪,却是面无表情道:“你已经看到了!你们在这里也好,省得无人帮我们盖棺埋土。”他说罢就要跨进棺中,却被莫残歌伸手拦住。
冷意潇叹了口气,道:“嫣儿说,如果你还活着,就替她去看一眼杏花林里的竹屋。”
杏花林里的竹屋?南宫晔凄凉的笑了起来,陌儿这是要他带着那些记忆活下去!她可知道,没有了她,那些记忆只会是伤人的利器?而他,又是否能违背她最后的意愿?
至少,再去替她看一眼。
隐香渊。
一眼望不尽的杏花林,依旧落花如雨,妖娆如昔。
南宫晔独自一人行走在漫天飘扬的轻红之中,微微的风,卷带残红,拂过他的脸,就好像记忆中那柔若无骨的手,爱恋的抚摸着他的面容。过往的一切美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她曾在这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头的温暖,她的每一面,都是他爱的源泉。
“在我心里,你也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我们现在过得幸福就好。”
“晔,我不喜欢你对别的女子笑。我是你一个人的,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我希望你永远都对我这么好。等我的伤痊愈,我为你抚琴、起舞,和你并肩执手,漫步在这片美丽的杏花林,直到我们的头发都白了,也不放手……”
“我想要有一间属于我们自己的竹屋,哪怕是很简陋,也没有关系,只要屋里……有你,有我,就足够……”
“我想要一架你亲手做的秋千,就在这杏花林里,我坐在上面,由你来推荡。让杏花雨,洒满我身,我要成为,花中的快乐精灵,让我的美丽在你心中,永存,直到来生……”
她撒娇的样子,软糯的声音,偶尔的霸道和任性,简单而美好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梦……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林中的古藤秋千,在风中浅浅的荡着,他仿佛看到了一袭白色的身影,坐在秋千之上,那清灵如仙的绝美人儿嘴角含着一抹调皮的笑,冲他眨着眼睛。红唇浅勾,笑靥醉人,一双美眸顾盼生姿,似是等待着他的到来。
“陌儿……”他眸中惊喜呈现,朝着她大步走去,伸手触碰却是空空如也。原来再美的景象,也不过是一场幻觉。
轻轻抚摸着那架他亲手为她绑的秋千,青色的竹板很干净,就像从前他们在这里生活时的样子,没有半点浮尘。
那些记忆,如此清晰,仿佛融入了骨血,抹之不去,然而,景物依旧在,人却已昨非。
“陌儿,陌儿,为什么你不在?没有了你,这人间仙境,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地狱无边。”
俊美的男子,浓眉紧锁,眸光碎裂,微微抬起头,张着唇大口的呼吸,却仍然觉得透不过气。彻骨的哀伤悄悄地爬满了他的眉梢眼角,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任过往的美好记忆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冰刃将他的心片片凌迟。
他慢慢的靠近竹屋,艰辛的步子,沉重而缓慢。那是他许多个日夜不眠不休只为达成她心之所愿而建造,那里的每一物,都饱含着他对她的深情爱意。
踏入竹门,映入眼中的屋内摆设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他仿佛感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清幽气息,萦绕着他的鼻尖,在室内的空气中丝丝缠绕。
修长的指尖,逐步的抚摸着那些曾留下属于她的印记的一物一物,最后停留在那把木梳之上,缓缓的执起。他从前就是用这把木梳每日为她梳理着她柔软的秀发,忽然,木齿之中,一根乌黑的发丝映入眼帘,他的心,狠狠的一痛,轻轻的拈起那根发丝,手不住的颤抖,动作却是那样的轻柔。
望着那根发丝,他盈满痛意的双眸,交错纵横的血丝,每一道,都是辛酸的爱情历程中留下的痕迹。
他像是将那根发丝视作此生唯一最珍视的宝物一般捧在了手心,缓慢的贴上自己的脸颊,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压抑至极近似哀鸣一般的哭泣之声,泪水再也无法控制的倾泻而出……
“陌……陌儿,我的陌儿啊……”
没有了她,他的心就如同茫茫大海中飘零的一叶孤舟,由于失去了指引的方向,只能在不断扑打而来的张狂的海浪之中,颠沛浮沉。
就在这时,一只葱莹如玉柔若无骨的手,缓缓的抚上了他的背脊,动作格外的温柔,他的身子蓦地一震,瞬时僵硬如铁,而那只手顺着他背部的坚毅线条,渐渐的滑至他精瘦的腰,继而猛然地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弯月如钩,悬在暗黑的天空,散发着清冷光华若水光浮动,洒地银白。
金国皇帝寝殿院墙内外,不见半个奴才的身影。院落之中,身着龙袍的男子哪还有半点白日里的无上威仪。只见他斜躺在地上,手肘反撑在白玉阶,双腿修长,一只微微曲起,另一只平放在地面,明明是颓废之姿,在他做来,却别有一番风景,慵懒而又优雅迷人。
他张着口昂头向天,手执玉壶,壶中美酒高高倒下,落进口中,香醇浓厚,却又辛辣灼喉,入了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很难受,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因唇齿间的香气而无法停止,偶有几滴溅在微微上扬的殷红双唇之上,在月光下,沾染了月白的光泽,十分诱人。
他并不是一个嗜酒之人,但此刻,却只想喝酒,想摆脱一切烦恼,忘掉永言宫里那个深爱却不得的女子,也忘掉他为了那个女子竟然救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活该受此折磨!
母妃,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微醺的双眼醉意朦胧,清俊的面容笑比哭还要苦涩难言。呵呵,他这样不孝的人,有什么资格请求母妃的原谅?
玉壶已空,任他如何摇晃,再无一滴酒水落下。他双眉微皱,袖袍一挥,只听一声脆响,玉壶砸在青石砖上,摔了个粉碎,这已经是第九个玉壶了!
他垂下手臂,放松了手肘的力道,整个身子便靠在了洁净的没有一丝浮土的白玉阶,仰望着天空,黑暗中的星子格外的明亮,一如第一次见面时她的眼睛。
如陌,如陌……
忽然有一道低缓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院门口,便出现一名蒙着轻纱的白衣女子,只见她腰若扶柳,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在看到地上的男子时,目光诧异,微微停顿后低下头,朝着男子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