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晚餐是在早餐室里吃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宽敞的餐厅让人不由得情绪低落。随着太阳的西沉,一整天都十分愉悦的托马斯也变得闷闷不乐起来,他盯着房间里黑暗的角落出神。总之,吃晚饭的时候,大家的情绪都不高。
用过晚餐,我来到起居室。孩子们三个小时之后才会到达,因此我拿出毛线来织。来“阳光居室”之前,我准备了二十四双各式尺码的拖鞋底。每年的圣诞节,我都会给妇女老人之家送去亲手编织的拖鞋。现在,我需要先理顺毛线。与此同时,我决心把前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可是,我并没有如愿,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就这样过去半个小时,我才发现自己把图案织错了,那双淡紫色的拖鞋上被我织上了一排蓝色的海扇贝。于是,我赶紧将它拆掉。
我拿着扣子来到餐具室。此刻,托马斯正在擦拭银器。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我吸吸鼻子,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烟草的痕迹。
“托马斯,你在吸烟吗?”我问。
托马斯一脸无辜地回答:“我没有,夫人。可能是我外套上的味道。你也知道俱乐部那边,很多男士——”
托马斯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股烧焦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托马斯动作麻利地抓起外套丢进水槽,并快速把一满杯水倒进衣服右侧的口袋。他非常难为情地低着头擦拭地上的水渍。
此时,情况我已经了解八九分。于是,我直接把话挑明:“托马斯,尽管我认为抽烟不仅很不卫生,而且很伤身体,是个不好的习惯。但是,你如果实在想抽,我也不会阻拦。只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将烟斗藏在口袋里,那样很危险的。身体是自己的,要是灼伤了自己,是你的责任。但是,房子是我租来的,我不想让它出现什么差池。好了,我们忘记这件不愉快的事吧。看看这颗扣子,你以前见过吗?”
托马斯的回答是否定的,可我分明看到他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
“哦,没关系的,这是我在大厅里捡到的。”我漫不经心地说。
这个老头很机警,他低下头,我只能看到他那双浓密的眉毛。之后,他摇摇头说道:“瑞秋小姐,最近总有怪事发生,肯定要出事。大厅里大钟也停摆了,我想你还没有注意到吧?”
“尽是胡说,钟表没有上发条,停摆纯属正常。”我说。
“我已经上过发条了,但昨晚,指针在三点的位置停下了,”他一脸严肃地说,“还不止这些,事情绝对还没完呢!我睡在这里的前三个晚上,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等到午夜时分,不论我怎么摆弄刚添满油的灯,就是点不着。就算是点着了,一下子又熄灭了。这些征兆都代表着死亡。《圣经》里有这么一句话:‘生命之光是闪耀的。等你的生命之光被一只无形的手捻灭时,你的死期就到了。’”
这个老头的话句句在理。我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于是,我赶紧离开餐具室,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咕哝。不一会儿,餐具室里传过来摔破东西的声音。丽蒂说,正当托马斯在收拾碗筷时,一身乌黑的小猫布拉突然从他面前蹿了过去。托马斯认为这是极凶的征兆,吓得将手中的盘子也摔了。
马路上传来汽车爬坡的引擎声。当时,这个声音是我最愿意听到的。没过多长时间,葛奇尔德和哈尔斯就在我面前出现了。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葛奇尔德歪带着帽子,脸上满是笑意,肩膀上披散着凌乱的长发。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管头发怎么梳理,她的美丽都丝毫不减。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跟两个孩子一同过来了。这个年轻人向我鞠躬行礼的时候,眼睛还一直盯着“楚楚”——这是葛奇尔德在学生时代的名字。
哈尔斯跟我介绍道:“瑞秋姑姑,这是我带回来的客人,他是来跟我们一起度假的。希望你对他能像对待我们一样疼爱。这位是杰克·贝利先生,你管他叫杰克吧,那样亲切一点。我太了解他了,不出半日,他会跟我们一样,很乐意叫你‘姑姑’。”
趁着握手的工夫,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贝利先生。他大概有三十岁,身材挺拔,还留着小胡子。我当时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留那么一撇胡子?事实上,他的嘴型很漂亮,笑的时候,牙齿也很好看。这些问题真的很难搞懂,就像很多人不能理解女人为什么要忍受烫发的酷刑一样。要不然的话,他给人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他身材魁梧,皮肤黑得很健康,看人的时候,目光是直视的,这些都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我之所以对贝利先生这么挑剔,是因为他在以后发生的事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葛奇尔德很累了。没过一会儿,她就上楼休息了。我决定暂时将那件怪事搁置起来,等到第二天再提及。毕竟,事情都是一些片段,还没有明显的头绪。至于托马斯口中的不祥预兆,我宁愿相信那是出自一个黑人的天性使然,据我所知,四分之一的黑人都非常迷信。
那个晚上是星期六,两个男士拿着高脚酒杯去了桌球室。我上楼的时候,还听见了他们的几句对话。哈尔斯大概是在绿林俱乐部遇见贝利先生的,之后,他们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他来到这里。这其中的原因,也许葛奇尔德知晓。之后,他们就得意洋洋地带着他回来了。因为托马斯居住的小屋距离这里太远了,我只好把丽蒂叫起来给这两位男士准备吃的。我知道丽蒂对厨房充满了恐惧,但此刻,我也顾不上理会。随后,我就回卧室休息了。
就在我快要进入睡梦的时候,哈尔斯和贝利先生还在桌球室逗留。我记得临睡前听到一只狗在主屋前嚎叫,那叫声像是在哀鸣,而且声音越来越凄惨。稍后,安静了一小会儿,那只狗就转换了声调,叫声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
午夜三点,我被一声枪响惊醒。那声音很近,仿佛从我房门外传过来的一样。我静坐了一段时间,葛奇尔德的房间开始有了响动。接着,她推开了我们两个房间的隔门。
“瑞秋姑姑!是不是有人被杀了?还是——”她叫道,声音颤巍巍的。
“是盗贼!谢天谢地,今天晚上有男士在!”我回答。
我穿好拖鞋,随手抓起浴袍穿在身上。葛奇尔德在一旁用颤抖的双手点亮蜡烛。接着,我们一起打开连接大厅的门。这时,女佣们聚集在楼梯平台上,每个人都吓得面无血色,浑身直打哆嗦,还不停地向楼下张望。一看到我,她们发出一阵低声尖叫,并纷纷向我发问。我竭力安慰她们,这时,葛奇尔德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整个人都瘫软了。
我立马沿着大厅走向哈尔斯的房间。我敲了敲门,但是无人应答,就推门而入。哈尔斯不在屋内,床上看上去也没有睡过人的迹象。
“他一定在贝利先生房里。”我激动地说。
丽蒂尾随着我来到贝利先生的房间。可依旧没有看到人,床铺上也没有睡过。这一会儿,葛奇尔德能勉强站立了。但是,她还需要扶着门牌做为支撑。
“两个人都被杀死了!”她紧张地直喘气。接着,她抓住我手臂,将我往楼梯的方向拉,同时用那双睁大的眼睛看着我,说:“哦,不,也许他们是受伤了,我们需要赶紧去找。”
我已经记不清楚我们是怎样下楼的,因为当时脑袋里充满了随时可能遇害的恐慌。
我们检查了起居室和会客室,一切正常。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问题可能出在棋牌室外,或者那边的楼梯上。此刻,我原本应该奋不顾身地往前冲才对,因为我怀疑哈尔斯已经身处险境了。可是,我的双腿怎么不听使唤,像灌了铅一般。
葛奇尔德走在前头,走到棋牌室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把手中的烛火举高,接着将目光停留在大厅的另一头,只见一个人蜷缩在地板上,面部向下,两臂前伸。
葛奇尔德扑上前去,带着哭腔叫道:“杰克,杰克!”
见状,丽蒂尖叫一声,吓得连忙跑开,现场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葛奇尔德把那个人的身躯翻转过来,看清楚了那张已经惨白的面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这个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身穿晚礼服,白色背心上沾满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