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古典音乐的巨匠时代
1482200000008

第8章 莫扎特的音乐生活(4)

第一幕,幕布一拉开,就是甜蜜的生活:男仆费加罗和女仆苏珊娜正欢天喜地地准备婚礼。一个搭床,一个织婚纱。可是好事多磨,眼前还有不少烦恼。伯爵表面废除了“初夜权”,暗地又反悔,成天勾引苏珊娜。伯爵夫人为伯爵的滥情痛苦不堪。初长成的小童仆凯鲁比诺正荷尔蒙泛滥,与花匠的女儿厮磨,调戏苏珊娜,又向伯爵夫人求爱。伯爵于是打发他赶快去从军,费加罗也劝他收收心,幸灾乐祸地唱起著名的咏叹调,“你再不要去做情郎”。

《费加罗的婚礼》在维也纳首演之后,奇怪得出现两极化的评论,甚至有疑似来自阴谋集团的评论—“毫无可取之处”。但所有演职人员都难忘排练时的情景,当歌唱明星贝努奇唱起“你再不要去做情郎”,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工作来聆听,之后大声欢呼—“太棒了,伟大的莫扎特!”乐手们猛敲谱架喝彩,人群顿时变成了欢乐的潮水。后来在演出中,这些精彩的咏叹调都在观众的“Encore”呼声中唱上两三遍,将三小时的歌剧演到六小时。

费加罗想出了个主意,先制造伯爵夫人的绯闻,引起伯爵嫉妒,好把苏珊娜忘在一边,然后再给他一点教训:让凯鲁比诺假扮成苏珊娜去给伯爵送情书,但去赴约的是装扮成苏珊娜的伯爵夫人。大家为这妙计乐不可支。凯鲁比诺被叫到伯爵夫人的闺房里试穿女装,苏珊娜和伯爵夫人想将他扮成女孩混入婚庆的鲜花队,好逃掉兵役。他唱起了“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打动了所有来听这部歌剧的人们,200年来传唱不衰。简朴的民谣式曲调,却充满了美妙的转调,如同眼前这个被心中的爱情撞得晕头转向的小家伙。伯爵夫人罗西娜的咏叹调,是剧中最优美的抒情曲,她追忆往昔爱情时光,哀叹如今闺房冷清。即使伯爵好色又暴躁,她的曲调里却不见一丝仇恨与愤怒,音乐已刻画了她的高贵善良,她性格里的优柔。

但在婚礼之前又杀出来一个费加罗的女债主,马尔切琳娜,她举着债条大叫,如果费加罗还不了债,就得跟她结婚。于是这里来了一首滑稽的七重唱。如果要从技术上分析,这部《费加罗的婚礼》体现了对位法的胜利。莫扎特写器乐重奏的经验在歌剧中得到尽情发挥。叫人想起他当时在写的另一部乐曲,六首献给海顿的四重奏。这些四重奏是他多年来琢磨海顿、巴赫和亨德尔的学习成果,可见他对巴洛克复调艺术深有研究,后来我们在歌剧重唱中都可听见:不同声部演绎了剧情与人物个性,它们的性格更分明,剧情更冲突,张力充足,从而发展了一种新型的对位法:不再受传统结构的约束,声部各自流变而发展壮大。对位法让歌剧不再局限于时间与空间,人们可以在同一场景表演置身于不同时空,各唱各的美梦。

苏珊娜拎着一袋私房钱跑回来,正要替费加罗还债,眼前这一幕叫她两眼发直,费加罗跟那老女人竟然已经拥抱在一起了!原来,费加罗正是她被拐卖的儿子。好了,讨了媳妇又找到娘,费加罗双喜临门。大家抱头又哭又笑,好不热闹。此时音乐尤其繁忙,伯爵又怒又惊,费加罗松了一口气,接着是找到亲人的狂喜与幸福,马尔切琳娜与医生从不可置信到老泪纵横,特别是苏珊娜,从愤怒、错愕、狂怒、到释然、高兴、激动,各人的丰富情绪及情绪的变化,在一首六重唱里统统搞定。在应接不暇,状况频出、各种手忙脚乱中,莫扎特这个踩着光速的天才,竟还可腾出时间来做他的事。各种情绪的穿插无比妥帖,在费加罗与亲人团聚的欢乐里插入苏珊娜的怒火,在众人抱头痛哭之后,一口一个“你妈妈”、“你爸爸”?一直传递到妈妈那里,变成肯定句。

当然《费加罗的婚礼》最经典的重唱曲例,是如今被反复引用而超越了剧情的《写信》。罗西娜和苏珊娜一起给伯爵写一封情书捉弄他时的二重唱。你一句我一句,没有主仆之分,没有情敌之争,只有信里写的那个“甜美的微风,今天黄昏将飘扬,松林中…”的美好画面。

最后的第四幕,场景搬到了室外。充满诗意与魅惑的花园之夜。第四幕曾经被质疑:谁会在结尾之前再一人来一支咏叹调?太拖沓了吧。但这里似乎无计可施,每个人都有心理活动要唱。费加罗听说了苏珊娜约会伯爵的消息,怒火中烧,集合了家中仆役带着家伙候在花园里。分散在城堡各个角落的矛盾在此聚集,期待最终的爆发与和解。没错,《费加罗的婚礼》最终要表达的,就是和解。费加罗看到苏珊娜正在等待伯爵,唱起悲愤的咏叹调,此时碰上凯鲁比诺来搅局,围着伯爵夫人假扮的苏珊娜闹个不停。伯爵夫人走过来,她一开口费加罗已听出了原来这是苏珊娜,他干脆将计就计,跪下跟“伯爵夫人”求爱,“伯爵夫人”气得扇了他一耳光,站在一旁倒抽凉气猛扇小羽扇。莫扎特和达蓬特写到这里,一定乐得直不起腰。一直到最后,罗西娜出场,伯爵无话可说,只好就地求饶。罗西娜以一个五度大跳的曲调原谅了他。这个曲调一出现,尴尬局面仿佛无需过渡就获得了解决,大家幡然领悟,伯爵夫人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她从一开始就已决定要原谅他的。这个自大、暴躁的好色之徒,她竟不愿他在众人面前丢脸,赶紧给他一个台阶,一首合唱结束,就剧终了。叫人想起博马舍在《费加罗的婚礼》的结尾处写道:“香颂一曲,问题解决。”

看完我们就明白了,当年《费加罗的婚礼》为什么喜闻乐见,轰动全国,因为它将宫廷艺术搬上街头,兼唱歌,表演,管弦乐和小品逗趣,就像将我们春节晚会上的小品和歌曲搭成一部戏。达蓬特和莫扎特这样机敏的天才,精辟捕捉了日常的戏剧,以歌唱放大幽默感,世俗笑料点缀于迂回的戏剧与音乐的结构中,其生动值得反复玩味。当年皇帝以有伤风化禁演了博马舍这出戏,莫扎特和达蓬特将“有伤风化”的剧情删掉,以音乐替代。两个高手打出了惊险的擦边球。各种奸情败露、险象环生,看似玩笑,看完我们都发现了,200年前维也纳的贵族生活风气也确实蛮淫荡腐朽的。英国乐评人大卫·凯恩斯评价其中一首重音倒错的舞曲,是“对着贵族的屁股飞起一脚。”

如今这部歌剧被认为是具有启蒙思想的大作,获得了音乐史上无可匹敌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中的主角是仆人,是平民。在莫扎特的歌剧中,最聪明强大的都是咱劳动人民。除了费加罗和苏珊娜,还有《唐璜》中的采琳娜,《后宫诱逃》中的女仆,《魔笛》中的帕帕吉诺……平民荣升为主角,这样的歌剧在历史上并不多见。贵族的腐朽可笑,底层的生机勃勃,男人的愚蠢自负,女人的机敏高贵,如此全民参与,组成了一副18世纪晚期的众生相。在歌剧中,最令人动容的依然是音乐,是莫扎特的音乐中的美、灵动与宽容的本性。就像一位研究歌剧与观念的美国学者保罗·罗宾逊说的:“启蒙运动的重要信念在于确信人类可以战胜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对抗,莫扎特相信我们自身拥有超越对抗的思想和情感的力量,相信和解的可能性。最后的结局就体现了不同阶级的和解。他相信不同阶级之间的和解的可能性。”

《唐璜》

唐璜又名唐·乔凡尼,他是欧洲历史上的一个真实人物,曾诱拐少女,并杀死了少女的父亲。这个恶人在莫扎特的歌剧中被塑造成著名的花花公子。诗人拜伦也曾写了一部长篇诗体的《唐璜》,在他的诗中,唐璜英俊博学,浪迹列国,依旧招蜂引蝶情债无数,但拜伦将他写成了一个好人,一个正义善良的化身。不论善恶,这个人物身上的狂放不羁和冒险精神很有魅力。

1787年,莫扎特和达蓬特相继来到布拉格这座童话般的城市。他俩住的旅馆房间只隔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达蓬特写一段就跑到阳台上递给莫扎特看看。楼下的行人抬头常常看到两个疯子正探出半个身子在阳台上吵架、对骂、讲黄色笑话。有时候他俩写得顺手了,就一起下楼喝一杯。无论莫扎特走到哪个咖啡馆,乐师们都会立刻换上他的咏叹调《你不要再做情郎》,还有一群人齐声高歌,令他心情爆爽。

有一回在咖啡馆,达蓬特认出了一个熟人。这个孤零零坐在桌边的英挺的瘦老头,竟然就是卡萨诺瓦!真的吗?莫扎特兴致勃勃得看着他,就是那个从贵妇到修女都不可抗拒的威尼斯情圣?两人赶忙上前,鞠躬、拥抱,大笑。之后三人常常一起喝酒吹牛。《唐璜》的剧本,卡萨诺瓦可帮了不少忙。两人成天去问他,这个姑娘会如何反应?唐璜如何暗示?那个姑娘会爱他吗?卡萨诺瓦和达蓬特,两个中老年情圣,依旧一表人才,瘦瘦高高地走在街上,一边喝酒,一边高谈,小个子莫扎特走在中间,一路小碎步紧跟着,抬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陶醉极了。莫扎特暗中学了一身泡妞绝技,可惜他太忙了,只好全都用在歌剧中。

剧情中处处可见达蓬特的鬼才。唐璜“离不开女人,就像离不开空气”。他的仆人莱波雷洛每天跟着到处晃荡,在他各地寻芳的一夜情中充当双簧、哨兵或替罪羊。有时候莱波雷洛会帮着赶跑某个痴心的女子,他一边掏出唐璜的花名册一边唱道,他在意大利有640个女人,在西班牙有一千个……冬天爱胖女人,夏天爱瘦姑娘,少时爱阿姨,老了爱萝莉…,而唐璜的想法其实非常人道—“如果我忠诚于一个女人,那就是对其他女人残酷”。

《唐璜》中有三位女主角。一位是被唐璜杀死了父亲的唐娜·安娜,她带着未婚夫一路寻仇;一位是活泼的平民新娘采琳娜。唐璜出现乡村婚礼上,差点把新娘给拐走;还有一位是一路追着他讨个说法的痴情女唐娜·艾薇拉。

这里有爱情最丰富的表现。世上有唐璜这样荒唐风流男,就会有艾薇拉这样被猪油蒙了双眼的女人。艾薇拉爱之深,恨之切。即使恨之入骨,唐璜一首虚情假意的小夜曲,就能让她死灰复燃。她是那么可怜、愚蠢,不可救药,最后一幕当她终于识破谎言那一刻,她的咏叹调竟如此深刻悲哀,仿佛不问是劫是缘,眼前的爱情让她发现了自我的意义,爱之于爱之人才有意义。

新娘采琳娜是一个朴素的村姑,她叫人想起莫扎特的妻子康斯坦丝。也许她是他心目中理想妻子的模样,能说会道,会跳舞,会唱撒娇的咏叹调,爱玩爱吃爱虚荣,但她真实可爱,心思敏锐,总是叫男人非常舒适。她就是肌肤之亲和一饭一蔬。

像唐娜·安娜这样的贵族少女,文艺女青年,就爱得比较复杂。她四处追杀唐璜,但内心深处对他怀有一份难以启齿的感情,爱她的男人一直跟随她,她却迟迟不肯答应他的求婚。三个女人的性格在爱情中昭然若揭。她们对浪子怀有莫名好感,这种神秘的感情不是“犯贱”,那是人们对冒险、浪子、不羁、漂泊这种浪漫主义生活方式的无限向往,为此世世代代都要拿唐璜编故事。《唐璜》与《女人心》,貌似轻松,其实是深刻的人性反思。

经典的歌曲应接不暇,其曲调的辨识度之高堪称莫扎特的歌剧之最。歌曲太优美,在人们心里久久回荡,几乎把剧情给堵得有点不流畅了。莫扎特此时正在布拉格尝到了大街小巷全民高歌“费加罗”的甜头,灵感喷薄如泉,把唐璜泡妞的调子都写得异常优美,唐璜深情款款地唱,女人心旌荡漾地和,不培养出感情都难。《那么手拉手,一起去别墅》、采琳娜向老公撒娇的《鞭打我吧》,《小步舞曲》,还有最后的《死神之歌》,如今都成了音乐会的返场曲。莫扎特运笔灵活强大,一个唐璜勾引村姑的舞曲,就把一群人的吃喝玩乐给描绘了。采琳娜劝慰未婚夫马塞托的“鞭打我吧”,一首咏叹调已唱出了采琳娜的机智、能干、体贴和智慧,一个身材与性情都很丰满的女人。

很多音乐学者觉得,对于唐璜这个人物,莫扎特被大材小用了。写这样一个花花公子有个啥意义?人们总是要为经典艺术概括中心思想,寻找意义内涵。达蓬特最后几乎有点编不下去了,只好叫死神来把唐璜带去地狱,好让这个故事有点教化意思。这个叫唐璜下地狱的情节多少是为了通过约瑟夫皇帝的审查制度。莫扎特从不做道德审判。在艺术的世界里,所谓的道德感、责任感、良心都未必就是美德,艺术本就是为质疑世间规则与繁文缛节而生。这些莫扎特或许不曾深刻考虑过,他听从自己的心和惊人的直觉。听了之前那么多歌曲,显然莫扎特和达蓬特的价值观正如约瑟夫·科尔曼所言—“它只是向人们展示,如果没有唐璜,生活会多么单调乏味”。

死神来带走唐璜这一幕如此熟悉,叫我们想起莫扎特的临终故事。这个死神,让人想起他的父亲,就在唐璜首演的那段时间,一天,康斯坦丝跟他说,父亲去世了。

《魔笛》

莫扎特的那些传世歌剧,剧情都有点胡闹。像《唐璜》说的是著名花花公子周游列国泡妞找乐最后下地狱的故事;《后宫诱逃》讲的是官二代异国营救女友历险记;《女人心》则是一个捉弄女人的玩笑开大了,最后有点无法收场;《费加罗的婚礼》表现费加罗筹备婚礼过程中的一系列闹剧横生;唯有《魔笛》有点复杂,混合了魔法、东方神话、打油诗和宗教色彩,据说在当时还有讽刺奥地利腐朽统治云云。

胡闹的剧情,却欢天喜地地演了200多年,这也许说明所谓的经典歌剧,不在教化意义的深远,也不在行头华丽,而是因为有戏。这戏来自热腾腾的生活,来自饱满温暖的细节,让大家看完之后觉得,日子虽然艰难但也还是有苦有乐有安慰。这些歌剧都很长,动辙三小时。各种个性和游戏自行将剧情运转了起来,丰富而逼真,人在其中充满惊喜与无奈。你时刻都能听见这个小个子的兴高采烈的老男孩就藏身歌剧中,他写的是他的欢乐、他的困窘,他的异想天开、哭笑不得,写得如鱼得水,冷暖自知。

《魔笛》改编自童话《璐璐的魔笛》,选自诗人维兰德(C. M. Wieland,1733-1813)的童话集《金尼斯坦》。对于莫扎特的歌剧来说,《魔笛》是一次神化,离开现实生活,将场景搬到传说中的古老东方。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被诅咒,日夜分离,日升月落乱了秩序,人与万物不得生息。王子塔米诺为了寻找解咒的魔法只身远行。

在穿越日夜分界点的地方,他遭遇妖龙袭击,被夜女王的三位侍女救下。醒来时他认识了可爱的捕鸟人帕帕吉诺。夜女王给他一副帕米娜公主的肖像,王子认出了这位梦中情人。多么熟悉的美丽女子,好像半生流浪都是为了寻找她。可是夜女王告诉他,公主被妖孽萨拉斯托掳走,正囚禁在日之国。这妖孽还偷走了大日轮,让日夜分离。王子起誓要救回公主。夜女王赠他可驱魔避邪的魔笛与魔铃,由三位仙童指路,让他带着捕鸟人一起去救公主,并夺回大日轮。

林中,王子见到公主。果然,这命中注定的爱情,让他们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