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的京城华盛顿,社会上有一种视为无上尊荣的事,就是接得总统所住的白宫里送来的宴会请柬。因为所请的都是外交界的外国公使及本国政治舞台上极重要的人物,够得上被请资格的人很不容易,所以美国自有史以来,除两个特别的例外,被请的人除身体不争气,“呻吟床褥”之外,是没有不“敬陪末座”的。
两个什么特别的例外呢?一次是当泰勒(Tyler)做总统的时候,英国鼎鼎大名的文学家迭更司(Charles Dickens)正在游历美国,也在被请之列,那里晓得这位名震世界的文学家竟回信说“我不便来”,率尔谢绝,真是“名士派”的恶作剧!
还有一次是当庐斯福(Roosevelt)做总统的时候,德国皇帝的兄弟拿利王正在美国游历,庐斯福大请客,有一位代表南方的国会议员铁尔门(Tilman)也在被邀之列。不料这位议员老爷是非常激烈的,在宴会日期的前一日,在国会议场和人大打而特打,全国报纸把这件事,用头号字,和德国皇族游美的消息,一同登出来,庐斯福看见了大愤,饬人叫铁尔门交还请柬。这位议员老爷也摆出老爷的倔强态度,拒绝交还。总统无奈,只得照请。等到总统答应照请,这位老爷宣言南方受政府侮辱,愤而不到。
除这两个例外,“白宫”的宴会请柬,都是“有请必到”的。
美国国会对于总统,每年特拨公帑二万五千金圆,专备四次宴会的请客和旅行用的。美国总统旅行的时候,对火车费也须完全照付,不像中国政府中人,竖一个花车,横一个花车,专门把国有的事业机关做应酬品,至于许多“官亲吏戚”(这句捏造的名词是脱胎于“皇亲国戚”)的无数免票,更不胜枚举了。说句不要脸的话:也可以说这些人比一个共和国总统还阔!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总统的公费既有限,所以用起来也要省,不然就要“吃瘪”。因此他的请客,也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瞎请的。
总统每年四次的宴会请客,第一次请的主要来宾是副总统和国务员;第二次是外交团;第三次是大理院;第四次国会议长。同时做陪客的当然还有许多重要人物。美国的外交团,其中大使,公使,专使等等,代表国王或总统的有五十四人之多,连他们的夫人计算,人数就在一百以上了。做这种代表的重要人员,初到华盛顿的时候,先呈国书于国务院受验;验得满意,才觐见总统。此后的要事,便是预备受“元首”的请柬去大吃一顿。请柬的尺寸很大,四围用金边,在宴会日期的前一个月就由“白宫”里分别送出,外交团接到这种请柬,在一点钟以内,就要把回信写就,由随员亲自送去。西俗请客,无论去不去,都要写一封客客气气的回信,这不但礼貌上的好处,也使得做主人的人对于预备方面有点把握,不像我们的风俗。发了请帖,究竟能到多少人,大半都是“莫明其土地堂”!
以上是叙述美国白宫宴会的宝贵和隆重。在这种宝贵而隆重的白宫宴会里面,有一点很有趣的事情,就是关于男女社交的公开。
西俗社交本是男女共同参加的,所以白宫宴会的请法,是“一双一双”的请,请了“阔人”,还要连“阔人”的夫人一同请来。到了这夜,外交团的人物,当时穿着金线绣花的灿烂衣服,尤其讲究的那些太太们,都是各人各显各国的最“时路”的妆饰,辉煌艳丽,莫可名状。男宾到了,各人都领收一个信封,里面写明他是派定“陪护”那一位女宾。每男宾所指定“陪护”的女宾,并不是他自己的夫人,是别人的夫人,是由主人指定的。诸君如问:什么是“陪护”?(英文叫做
escort我譬为“陪护”,自以为很切当。)大概说起来,就是入宴厅的时候,要伸出臂让那位女宾挽着同行,吃的时候坐在她的左边,要事事招呼她,和她谈天,使她舒适,总而言之,说句笑话,做个“二爷”!西俗的男女社交,本来如此,不过遇着这种宴会,特别郑重罢了。而且遇着这种宴会,那一位男宾应该“陪护”那一位女宾,支配的时候,很费考虑。前年在美英国大使与法国大使,曾经公宴德国大使,美国当局想起来,以为欧战的恶感可以取消了,那里知道不然。后来现任美国柯立芝总统宴请外交团的时候,比利时的大使夫人就于宴会的前一日函达美国国务院,说明向例白宫宴会比使夫人系由德国大使“陪护”,本次不得仍用旧例,要掉一个!这是因为比国与德国的交战遗恨,还不能消化,所以不愿“挽臂偕行”!
男女来宾先被引进白宫里的“东室”,除“信封”所支配的内容须勿损各国的尊严外,男女来宾在“东室”等候总统与总统夫人出来之前,都彼此谈谈笑笑,很没有什么拘束。所谓“一室如春”。
一会儿总统的副官宣言总统夫人与总统出来,众宾依序肃立,先由总统的副官秉承国务卿的指示,依来宾前进的次序,按人高唱各人的官职和姓名;有一点很新奇的,就是须用各本国的语言,唱各国的官职姓名。例如副官唱到法国的官职姓名,要用法文,唱到中国的公使官职姓名,也要用中文;依序用着西班牙文,挪威文,希腊文,日本文等等。各男宾得副官介绍后,就立正,鞠躬,笑容,和男女主人握手。同时女宾则微屈她的腰膝为礼。这样一来,总统就“陪护”着外交团领袖的夫人,外交团领袖就“陪护”着总统夫人,偕同其余的一双一双入宴厅就坐。礼节虽隆重,吃的时候,却也谈笑风生,彼此欢叙。外交界的通用语言,往昔本用法文,现在英文也通用了,英文不好的外交官,与左右座的太太们谈起天来,就有点“尴尬”!例如希腊的公使,往往英文就不大
行,所以除了极普通的应酬话,问些“你也喜欢华盛顿的地方吗”,此外就有点“尴尬”,有时遇着这个尴尬的时候,幸而音乐队奏了起来,便可逃过。
欢宴既毕,总统夫人领导女宾到东室用茶:总统领导男宾到楼上阁员会议厅用茶。该厅有许多国际的有名赠物;再引进一间“红室”,瞻仰瞻仰开国元勋华盛顿的画像。等到外交团领袖告辞,全体来宾均依次告辞,摩托车依照规定的次序驶近迎接出去,于是“宾主尽欢而散”。
我觉得中国的交际,太不讲男女社交公开。许多做“阔老”的,就有正式的宴会,除外交界的少数人物外,简直全是男的“把持”。做中国的女太太们,遇着这种盛会,只得让他们丈夫独
去“逍遥”,妇女的生活便很枯闷。这不但限于“阔老”,我以为一般的社会交际,如宴会娱乐等等,都宜男女社交公开,共同参加,如只有男的“得其所哉”,女的只不过在家里管着“油盐酱醋”,妇女生活便无生气,无趣味,社会的生活也因此而不健全。我的意思,不是要效西人“换着老婆挽臂行”,是主张社交方面应男女或夫妇共同参加。西人常说:欲觇一国的文明,可看其妇女所占的地位,这句话很可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