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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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女国士

(独幕剧)

人物:

柳迎春(薛仁贵之妇)——二十岁。

薛仁贵(驴哥)——二十二岁。

薛大伯(仁贵之父)——六十岁。

李婆婆(仁贵之母)——约六十岁。

崔宝奴(小偷)——十八岁。

时间:唐太宗贞观十九年秋(公历六四五年)。

地点:绛州龙门镇大黄庄。

布景:大黄庄薛家村舍前瓜棚下。门前散置些农具。墙下有宽长凳横着。棚下鸡笼边母鸡引雏啄食。棚上垂瓜累累,杂悬铁马一二,时作铮丁声。棚外小树三四,微风吹动,颇有凉意。

幕开时,小偷宝奴树边踱步出,撒米引鸡,伺机携取。舍内时有咳嗽声达于户外。宝奴听见声音就藏在一边,声停又出。这样做了几次。

薛大伯婆婆,这时候我们底驴哥还不回来,大概又是到河津那边射雁玩耍去了。(咳)唉,养了个孩子不务农业,眼看田土荒芜,真是没法办。等我到门口张望张望,看他回来没有。

薛大伯持杖出,时作咳嗽,见宝奴。宝奴飞遁。

薛大伯你这小子,又想来偷我底鸡!你别欺负我年纪大,走不动,追不着你,等驴哥回家,再与你计较。(咳)婆婆,你还不出来?(一面轰鸡。)

李婆婆出。

李婆婆大伯,轰鸡干什么?现在还早咧。

薛大伯早!也得收。咱们驴哥不回来,(咳)那里还有早晚?现在闹到白天也有人偷东西!

(咳,一面把鸡放在笼里,拿到墙后。)

李婆婆大伯,您看见谁来着?(坐在棚下凳上。)

薛大伯隔村那个小奴才,崔二叔底侄子,宝奴。往常我田里丢了东西,早已想到是他干的,老也找不着证据,今儿可教我看见了。(坐李婆婆对面)一会驴哥回来,一定教他去把那小子逮来,治他一治。(咳)想不到崔二叔那么好,他侄子可这么下流!

李婆婆驴哥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也许是到田里去了罢。

薛大伯他到田里去!(咳)你别想。这孩子正事不干,天天在广场里耍枪,舞剑,弄刀,玩棒。早晨我见他带着弓箭出去,大概又是到河津射雁去了。(咳)婆婆,你说,孩子今年是二十二岁了,我们指望他能够做个好好的农夫,守住这几十亩田庄,也就满足了。那里知道他近几年来老是用工夫在练习武艺上头,田里底事总是我一个人干,干得气喘,流汗,腰酸,骨痛。(咳)唉,照这样情形延下去,我底命可就完了。(咳)我有好几天没下田去了,这病恐怕一时好不了。你也得劝劝他,不要荒废了庄稼人底本务才是。(咳)

李婆婆大伯您也不必管他。自古道,父母能生出儿女身,不能生得儿女心;他不愿意种地,您又何必强他?我看他长得一表身材,不怕饿得着他。

薛大伯饿不着他,可饿得着我们哪!(咳)我前天听见他说现在高丽侵入国境,圣上御驾亲征,大兵不久要过绛州,地方官已经贴出黄榜招军。若是他去报名。岂不白白葬送了我们两口子?(咳)

李婆婆大伯放心。他虽不顾父母,可有妻子,恩爱难舍。我想不如叫媳妇出来问问,看看她底口气如何。(叫)媳妇,媳妇。

柳迎春出。

柳迎春有什么事情叫唤媳妇?

李婆婆没有别的,只因你公公惦念着驴哥不务庄稼,整天在广场比武,到河津射雁,这两天又说到绛州投军去,他老人家心里不安,要你出来商量商量。

柳迎春商量什么?

李婆婆商量一个教他不去的方法。

柳迎春婆婆,驴哥学得一身武艺,而且志向很大,您要他困守着这几十亩田地,岂不是用小鸟笼来养大鹏吗?

薛大伯怎见得他是大鹏鸟呢?连你也替他说起话来!婆婆,我说他们是夫妻一条心,你还与她有什么商量?

李婆婆媳妇你不怕你驴哥一去不回来吗?

柳迎春媳妇信得过,他底武艺比谁都高,若去投军,决不会打败仗,不打败仗,自然是会回来的。

薛大伯你怎见得他底武艺比谁都高?

柳迎春他底武艺若不高,那能天天打得许多飞雁和许多野兔?他每天提着兔、雁到城市去换钱,谁见了都说薛大哥武艺高。媳妇那天赶集去,还听人对媳妇夸他,说:你们薛大哥可以不种庄稼啦,他一天打得的禽兽,卖的钱就等于代你公公在田里出了十天的汗。

薛大伯可不是吗?不过飞雁、走兔不定常有,田地里底出产,才是正项入款。(咳)唉,你看我底病一天沉重似一天,今天勉强可以起来,明天怎样,就说不准,我怎能让驴哥离乡别井,远道从军呢?(咳)

李婆婆大伯累了,您进去歇歇罢。

薛大伯不,我不能进去,一进去,那偷东西的小奴才又要来的。

李婆婆不然,您就躺在此地一会。媳妇你去替公公煎一碗汤药来喝喝。

柳迎春欲下。

李婆婆慢着,先把被窝取出来给他老人家盖上。

柳迎春外面有风,还是到屋里罢。

薛大伯不,我要在这里歇歇。现在天气还暖,太阳也还照着,躺一躺也不妨。

柳迎春那么,待媳妇去把被褥抱出来。

柳迎春人,取被窝出,与婆婆把卧具铺在门口墙下底凳上,扶大伯卧,盖好。

李婆婆我去把那一篓纱纺完,再来陪你。媳妇你去煎药来给公公喝,一会驴哥回来要做晚饭,又没工夫了。

柳迎春媳妇就去。(与李婆婆同下。)

宝奴出,四面张望。见鸡不在,大伯正发出鼾声,便蹑步到瓜棚底下摘瓜。铁马连瓜落在地上作响,大伯惊醒。

薛大伯你这小奴才,又来偷瓜!这次我可不饶你了。

宝奴逃跑。

薛大伯你别跑,等老夫来逮你。(起,追宝奴,欲用杖来打他,扑个空,摔倒)嗳呀!暖呀!(声渐细。)

薛仁贵上,背负弓箭,手提野雁数只。

薛仁贵呀!爸爸倒在地上!妈妈,大嫂,快来。(扶大伯,放下弓箭等物)

李婆婆、柳迎春先后出。

李婆婆怎么啦?

薛仁贵不晓得。扛到屋里再说罢。(扛大伯人)

李婆婆、柳迎春随人。婆婆在屋里哭:“大伯,您怎样就摔死了!您就这样死了!……”

薛仁贵与柳迎春出。

薛仁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迎春奴也不知道。公公说要歇歇,婆婆教奴到后边煎一碗汤药来给他喝,火还没上来,就听见您嚷啦。

薛仁贵爸爸这几天不高兴,因为我告诉他我要投军去,莫不是为这事出了岔子罢。

柳迎春他方才还说着咧。教奴想个方法阻拦大哥,可也好好地,并没有什么。他原是躺在那里,不晓得起来要干什么,以至摔了一跤。(看见瓜棚凌乱)哦,奴知道了!一定是宝奴又来偷瓜。他老人家起来追他。

(把铁马捡起,仍挂在棚上。)

薛仁贵那宝奴这么可恶,连我大黄庄薛仁贵家底东西都敢来偷。

柳迎春公公方才出来,也是因为他来偷鸡。叫婆婆把鸡笼收了。这次他又来偷瓜。

薛仁贵那小子这么可恶,待我去把他逮来!(欲去。)

柳迎春(拦住)大哥且慢,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今天大哥为什么晚回来?

薛仁贵我今天打完雁,到镇里去打听,得知后天大兵要在绛州聚齐,要投军的务必在明天报名。正要回来告辞爸爸、妈妈,收拾收拾行李,赶着入伍去,不想到爸爸又去了世,教我空羡慕着别的从军的人们。——有几个相知方才已经起程了。

柳迎春大哥,您的意思是……

薛仁贵我想不去了。

柳迎春怎么又不去了呢?

薛仁贵大嫂,若是我走了,家里只剩下两个女人,你们怎办呢?

柳迎春我们吗,大哥请不用挂虑。前天您不是说过田里底事可以拜托崔二叔照料么?至于家里底零星用费,奴手里虽没有多少积蓄,若是织些布匹,做些针黹,也可以勉强度得下去。

薛仁贵话虽如此说,做可不定做得到。

柳迎春大哥未免小看了奴。(有点生气)

薛仁贵大嫂别生气。怎见得我是小看了你?一个家庭没有男子是万万不成的。

柳迎春大哥,您底话说差了,一个家庭没有男子却还可以过得去。若是一个国家没有像您这样的男子去当兵,才是万万不成哪。

薛仁贵我是为妈妈和你打算。

柳迎春您还是打算您底罢。您当奴是什么样的女人,事事都要依赖男子?

薛仁贵未答。

柳迎春您想奴平日当您做什么人?

薛仁贵大嫂一向看得起薛仁贵,当我是个非凡的人。

柳迎春那就是了。古语说“好女不作凡人妻,也不为庸夫妇”,奴以为大哥为非凡的人,奴自己就不愿做凡人之妻,也不愿意您成为庸夫。

薛仁贵我怎么会是庸夫?

柳迎春凡是有大志而不求达到的,便是庸夫,他只会做梦。

薛仁贵我终有一天会达到我底大志愿,不过现在爸爸过去了,只得暂时安心做个农夫。

柳迎春大哥枉费了您学会了十八般武艺,还是做个农夫!若是外寇侵凌到来,您想安然地做农夫,恐怕也不能够罢。您没听过人家说起古时候鲁国底漆室女底事么?她说:“有外人底马践踏了她园里底葵,还可以使她一年不能吃得着葵叶。若是鲁国有难,君臣上下,人人都要受害,决然安逸不了。”大哥是个男子汉,见识却不如一个女子,岂不是个庸夫么?(见薛仁贵似不以为然)大哥若不投军去,奴只有回娘家或逃到别处去,索性把家事一切都交还您,永远也不回到您薛家来。(说着要走,被薛仁贵揪住。)

薛仁贵大嫂请不要生气,你走了,我更没办法了。你既然一心要我投军去,田里底事当然可以请崔二叔照料;家里底事,你能做也就罢了。不过爸爸底后事没有来得及办,妈妈在家单仗你奉侍,于心实在不安。

柳迎春大哥不是个凡人,当然知道古来的大孝子是要立身建功,保卫邦家;若是早晚的请安,春秋的祭祀,不过是人子底末节,凡夫底常行罢了。如今边疆这么吃紧,寇贼这么猖狂,做子民的须当以身许国,扫除夷虏,才是正理。

薛仁贵大嫂真是个贤慧的妇人,我自当为国家保卫疆土去,只怕……

柳迎春只怕什么?

薛仁贵只怕妈妈不放我走。

柳迎春婆婆么?奴想婆婆也是个明理的人,大哥尽可以对她说说。

薛仁贵这样,等我试试。

柳迎春待奴把婆婆请出来。

柳迎春欲人,薛仁贵望棚后有所见。

薛仁贵哪,那不是宝奴!(与柳迎春同向棚后望)宝奴,你别跑,再跑一步,我便要用箭来追你了。……你还跑!(对柳迎春)你且进去招呼妈妈;待我去追他。(与柳迎春分头下。)

柳迎春扶李婆婆出。

李婆婆驴哥白学了一身武艺,连他爸爸,到今日也教人欺负死了!

柳迎春婆婆,请您别伤心,大哥把他逮回来,自有分晓。

薛仁贵揪宝奴出。

薛仁贵我看你跑得过我?你再跑?

崔宝奴薛大哥饶命,我宝奴再不敢了。

李婆婆见宝奴,忿极,趋前欲打;柳迎春扶住,阻她前进。

柳迎春婆婆别闪了手,打他那副贱骨头做什么?请在一边坐下,等大哥处置他。(扶李婆婆坐在棚下,把地上底雁捡起,挂在墙上。下。)

李婆婆(对宝奴)你这小子,把我家老头子害死了,今天非要你偿命不可。

崔宝奴婆婆,我没害死他,是他自己摔的跤。他那两条腿没骨头,干我什么事?

薛仁贵我把你这小子!你不认罪,还敢骂人。(揪宝奴耳)

崔宝奴嗳唷,嗳唷!我不敢了!

薛仁贵待我把他绑起来,再找地面去。(解宝奴腰带把他绑起来。)

崔宝妈薛大哥饶了我这一次罢。就算我全身没骨头,跑起来,一阵风把他老人家刮倒了,好不好?

薛仁贵你还胡说,非打不可。(打)

崔宝奴饶了我罢,我再不敢了。

薛仁贵我把你绑在这树上。(缚宝奴在树干上。)

李婆婆把他绑得牢牢地,待我亲自来打他一顿。(望薛仁贵缚宝奴,哭)驴哥,你若是早一点回来,也没有今天的事。你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迟呢?

薛仁贵孩儿到镇上去,与人商量到绛州投军的事,故此回迟了。

李婆婆我年纪这么大,你爸爸又死掉了,你怎能去呢?

薛仁贵缚完,到棚下李婆婆跟前。

薛仁贵妈妈,孩儿已经立定志向要从军去。田里底事可以托崔二叔照料,家里底事自有大嫂招呼,请您不要挂念。我此去,快则一年半载,至迟也不过三年五年便要回来的。那时就在妈妈身边,永远不离开妈妈。

宝奴试自解缚。

李婆婆唉,驴哥,你妈妈也是风前烛,说不定甚么时候便要熄灭的,你还是安心做个太平家农罢。

薛仁贵妈妈,说到安心,谁不喜欢!不过现在辽东有事,圣上尚且御驾亲征,可见得这场战争与平常的不同,我们做子民的又怎能安心,不去为国守土?

李婆婆打仗?打仗自有别的人去。短了你一个也不见得就不成。

薛仁贵妈妈,我们先不说别的,孩儿请问,爸爸今天过去是为什么?

李婆婆不是为宝奴(望宝奴,宝奴忽不动)偷我们底瓜,他起来追,才摔了跤吗?

薛仁贵不错。一个小偷来偷我们家底东西,便会教我们家里闹出这个大乱子,不但丢了东西,并且丧失人口。

宝奴听。

薛仁贵假如外夷侵入我国土地,妈妈,您想我们要丧失多少东西,死亡多少人口?我们是种地的人,若是土地丢失了,岂不要白白饿死?种地的人们更应当上阵去保卫国土。我们不能容外寇侵略,就是不能容小偷、(指宝奴,见宝奴作静止态)强盗进屋里窃掠财物一般。而且这绛州地面离辽东不算远,若不趁早把敌兵打退,再迟一步,就要看见这大黄庄上都是破屋荒田,人烟断绝了。

宝奴解缚逃走。

薛仁贵你这小子又想跑?快给我回来,不然,就不饶你。(追上,执宝奴问)你还逃?

崔宝奴不敢了,饶了我罢。

李婆婆(站起)驴哥别放了他,待我到园里去取一枝老荆条来抽他几下。(下。)

薛仁贵仍欲缚宝奴。

崔宝奴薛大哥,看我二叔叔面上,别绑了罢。

薛仁贵不绑,教你好逃?

崔宝奴我这次不逃了。你已经打了我一顿,还不放我回去,难道偷东西会问个死罪不成?

薛仁贵不管死罪不死罪,今晚你别想回去。

崔宝奴留我在您家里干什么?孝子份定是您做,还要我来替不成。

薛仁贵胡说,我要你替什么?你今晚得同我到田里开个墓圹去。

崔宝奴那我可没做过。

薛仁贵我刨土,你挑。

崔宝奴我底肩膀骨是灯心草做的,挑不动。

薛仁贵你刨,我来挑。

崔宝奴您家底地全是石头,我刨不动。

薛仁贵看来你是不干。

崔宝奴我不干。

薛仁贵(拟拳向宝奴)看见没有?

崔宝奴好啦,别动手。君子用口,小人动手。

薛仁贵你配说吗?偷东西的是君子,还是小人?

崔宝奴我说君子才偷东西,您没听说过我这一行叫做“梁上君子”吗?

薛仁贵又胡说了。你刚说君子用口,小人动手,偷东西是用手,还是用口?崔宝奴偷东西为的是吃,到底还是用口。

薛仁贵我把你这用口的君子!(欲打。)

李婆婆上。

李婆婆待我来打你这小奴才。

薛仁贵宝奴,过来跪在地下,等我妈妈来打你一顿。

崔宝奴方才已打过了,饶了我罢。(不肯前进)

薛仁贵揪住他,强他跪下。

薛仁贵你这副贱皮囊,只好拿来当鼓打。

李婆婆打数下,几乎晕过去。薛仁贵扶住。

薛仁贵妈妈歇歇罢。这事不必妈妈动气,孩儿自会办理。(扶李婆婆坐下。)

李婆婆可把我气坏了。(喘)这小奴才老是来搅扰我们,非得想个方法来裁制他不可。

薛仁贵他吗?(到宝奴身边,看他底身材,沈思一会)不用怕,孩儿把他也带走,一来可为地方除后患,二来可以把一个坏孩子改变成为有用的人。回头到崔二叔那里请他去买棺木的时候,一起对他说说就是。孩儿想崔二叔整日里只为他发愁,怕他犯了王法,连累一家大小,若是孩儿肯带他去,崔二叔一定是很欢喜的。

崔宝奴我不投军,我不投军。

薛仁贵没有你说的。

李婆婆驴哥,你真要去么?我却舍不得。战场上底人命是脆得像干了的叶子一般,很容易毁灭的呀。(哭。)

薛仁贵妈妈请不要过虑,孩儿自信武艺高超,攻城陷阵,比在身上捡起一根毛还容易,绝不会有什么差错的。此地风大,不可坐得太久,请到屋里歇歇,回头再商量罢。(望宝奴)你可不许走,一会出来与你说话。不然,你就逃到天边,我也能够把你逮回来。(扶李婆婆下。)

崔宝奴(从地上站起,摩身搓膝,指门内骂)可恨可恶的驴!我一点东西也没拿到你的,平白地把老子打了几顿。打人不用花本钱,还要我跟着当兵去。你不怕做沙场底野鬼,我可怕。你要人陪你去死,为什么不把你底婆娘也带上营盘去?你……

柳迎春出,欲端卧具,宝奴正指着她。

柳迎春宝奴,你疯了!怎么在这里骂人?你在骂奴么?

崔宝奴我没骂,我骂了您烂嘴。

柳迎春谁烂嘴?

崔宝奴我……我……烂嘴,我烂嘴。

柳迎春别胡说。你到底在骂什么?

崔宝奴我没说什么。薛大哥方才要我跟他去投军,我不愿意。

柳迎春投军是人民底本分,为什么不愿意?

崔宝奴我不去。“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柳迎春你倒不配说这话。你要知道现在话不是这样说的;现在应当说:好男当好兵,好铁打好钉。

崔宝奴您驴哥打他底好钉去,我怕死。您不知道,高丽兵厉害得很,一枝箭可以连贯三个人的。我打老虎,也不去打高丽。

柳迎春你跟着你驴大哥可以练练胆。你知道他是一箭可以贯穿六层坚甲的圣手。他比高丽人厉害得多,你别害怕。

崔宝妈他会射,我可只会做箭垛。

柳迎春你不必害怕。奴信得过,你是可以跟你薛大哥去的。你想你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明,若是肯立志,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很有用的人。

宝奴注意听。

柳迎春若是你不改变你底行为,一直流氓当到底,那有什么好处?也许会引你到牢狱里过一辈子。若是你去投军,就有立功的希望。你不但自己受人恭敬,连国家也有光荣。要知道为人民的,捍御外侮是他最高的责任。奴虽然是个女子,若是用得着奴,奴也要去。何况你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你想想罢。

崔宝奴哦!(想)投军有这么些个意思!薛大哥方才对老婆婆说的话,我也听见了。我就想不到我宝奴可以受人恭敬!我底国家得着光荣!(看自己身手)这是有用的身手。不错,应当做有用的事。

柳迎春那就对了。你底身体强健;你底国家需要你。

崔宝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要去。

薛仁贵上。

崔宝奴我要去。

薛仁贵来,等我来治你一治。“你要去”,你往哪里去?

崔宝奴我跟你投军去。薛大嫂底话是对的,我应当跟你去。

薛仁贵望柳迎春

柳迎春奴方才劝宝奴一番来着。

薛仁贵大嫂真是一个贤明的女国士!若是个个女子都像您一样,国家就没有被侵略的时候,天下就太平了。——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