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会记得你,然后爱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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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胡爷

这世上每天都有故事在发生,或温暖或悲伤,但在时间面前,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那些留下来的故事,从岁月的尘埃里走过,看起来满是灰尘,却又无比美好。

这是我一直放在心底的故事,想写又怕才疏学浅写坏了它,但当我独自在夜里喝完一瓶酒后,我觉得我必须把它写出来,无论我写得好不好,我都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尽可能地把它完整地展现出来。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多年前的故事,如今还能记得的人已经不多了,我有幸在一个平凡的日子,走近了它,觉得不应该让它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因为它太值得铭记。

胡爷本名不姓胡,没人知道他的本名,具体叫啥名没人知道。胡爷是当年从山东闯关东到的沈阳,因为拉得一手好二胡,路过村子还能混口饭吃,才没饿死在逃荒的路上。

胡爷到沈阳那年还未满二十岁,爹妈就都死在逃荒的路上了。那时候沈阳还叫奉天,胡爷落脚沈阳后,每天只能靠卖艺养活自己,胡爷靠着一把二胡没把自己饿死。

当时有个姓王的人家,开米铺,觉得胡爷这劳力不错,便把他招到了米铺做伙计。那时候人们都管他叫小胡,因为都知道他有一个不离身的二胡,时间长了,便没人问他真名了。

王掌柜倒也不是多心善的人,一是看胡爷可怜,二是觉得这可能是个免费的劳力,毕竟给他一碗饭吃就行。胡爷倒是很珍惜这份差事,每天尽心尽力地做事,不敢有半点儿马虎。

没事儿的时候,胡爷就会拿出二胡拉上一曲儿,这手艺是他爷爷教的。当时家里穷,外面还乱,只能学个一技之长傍身,不至于将来沦落街头成为乞丐。那时胡爷觉得自己是凭本事活着的。

胡爷初到王家的时候不到二十岁,这一干就是五年,已经从出力气伙计转成堂前伙计了。胡爷深受王掌柜的喜爱,无论是进货还是出货,都放心地交给他做,但胡爷这名号真正叫起来,还是因为一件事儿。

有一年秋天,刚到的新米要往军队送,也就是当时的东北军,路不算远,也就四十多里地。但当时整个关外都不消停,山里有土匪,路边有地痞,要想平平安安把货送到地方,也不容易。

本来当时去的时候,王掌柜打算派一个老管事的一起走,毕竟岁数大经验多,碰见点儿事儿能压得住火气,解得了怨恨。但胡爷不干,仗着自己年轻气盛,非得自己一个人送货去。

米没多少,一辆马车足够装得下了,但对于那个年月的人来说,这一车的米也值不少钱,况且是给军队送的米,无论成色还是形态都是最好的。

胡爷赶着马车走了一个多钟头,平安无事,还差十多里路的时候出事了——碰见一队胡子,在东北都管土匪叫胡子。为首的看见胡爷赶着马车过来,拦停之后下马查看。

土匪手里拿着一把尖刀,往麻袋里一插,刀进米出,土匪头子乐了,能碰见这么肥的肉可是不多见。说着就要扣车,让胡爷快滚,只要货不要命。

可他们哪儿知道胡爷是什么人啊,胡爷这五年根本就没闲着,除了二胡的技艺突飞猛进,这身上的功夫倒也增了不少。米铺里有个师傅,原来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这师傅看胡爷身上有着一股子英气,便倾囊相授。这五年胡爷没少吃苦,功夫谈不上出神入化,但两百多斤的大米扛起来也是如履平地,平时打沙包打木桩不知道打坏了多少个。

胡爷知道,在这不算太平的年月里,必须得有一身本领,艺不压身,更何况这是保命防身的功夫,所以胡爷练得格外认真,最后这功夫已经超了那位少林俗家弟子了。

胡爷一听要扣车,当时心里的火就上来了。但他又不能冲动,这些土匪腰里都有枪,硬拼肯定会吃亏。胡爷先是赔笑说:“各位大爷,小弟就是一个送货伙计,你们要把货拿了,我这辈子都得赔进去了。”

土匪头子笑着说:“你这娃儿就是脑袋不灵光,你这辈子赔进去?老子要是不高兴,让你现在就赔进去。”

胡爷不恼也不急,又说:“各位爷爷,您就高抬贵手,哪怕我用我这兜里的东西跟您换也成啊。”

其实胡爷兜里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只有一把已经开了刃的短刀。胡爷说着就把衣服撩起来,假装拿东西,这土匪头子一看定是什么宝贝,肯定抵得上这一车大米,这几个土匪便都围了上去。胡爷用眼睛扫了一下,一共五个人,如果足够快的话,应该是有把握的。

五个人都凑了过来,胡爷一边笑着一边把手从兜里慢慢拿出来。就在刀柄刚露出一点儿的时候,胡爷迅速拔刀下蹲,一阵风似的五个人应声倒地。

胡爷看着从土匪身上掉下来的五把枪,觉得有些后怕,但凡慢了一点儿也就没命了。胡爷没杀人,他不敢杀人。他的少林俗家师傅告诉他,命都是自己的,外人没道理来决定谁的生死,学功夫是为了自己保命。

五个人躺在地上鬼哭狼嚎,咒骂着胡爷,连祖宗都被问候了几十遍。原因很简单,这五个人的脚筋就在刚刚的一瞬间,都被胡爷挑断了。不杀你,但让你再没作恶的能力。

胡爷没搭理躺在地上的五个人,装好马车就打算走,但刚走出没多远,就觉得不对,不能让这五个人再祸害百姓了,于是转身回去绑了五个人,放在马背上一起赶路。

五个土匪被堵着嘴,一路上含糊不清地骂着娘,胡爷自顾赶路连头都没回一下。胡爷是想把这五个土匪交给东北军,毕竟剿匪这件事,东北军倒是一直没停过。

等到了东北军的驻地,胡爷赶着马车就进去了,后面五匹马每匹马都驮着一个人,军营里每个人都回头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送米的伙计,怎么会带进来五个被绑的土匪?

这些当兵的都围了上来,说是当兵的,其实也不过是一群没开过几次枪的新兵蛋子。负责接大米的人一看后面还绑着土匪,知道这事儿自己处理不了,急忙回去叫团长过来。

团长过来后一看,五个人已经昏了过去,再看每个人的左脚后面都开了口子,一看就是身上有功夫的人做的,等再回头问是谁的时候,胡爷已经卸完米走了,毕竟再多留一会儿都会有问题。

东北军的团长觉得胡爷有些本事,一个送米的伙计,竟然能把五个手里有枪的土匪绑了送过来,这胆子不一般,心想着有机会把胡爷收过来。

胡爷回到米铺后对路上的事儿只字未提,毕竟王掌柜是个胆小的人,若是听说惹了土匪,肯定吓得魂儿都没了。但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没做过,惹了土匪,就是个麻烦事。

有一次胡爷送米回来,发现米铺外面围着好多人,米铺里面还冒着烟,走近了一看原来是王掌柜,头上流着血,眯着眼睛哼哼,听见胡爷回来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趴在胡爷身上就哭。

原来之前他送到东北军的土匪,没几天就给放了,山里的土匪给军队不少好处,毕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虽说东北军剿匪是真的,但不剿的时候,还真就什么都不干了。

回到山上的土匪派人找胡爷,打听到胡爷在王家米铺这儿,便派人来烧了米铺打了王掌柜。王掌柜怪胡爷没告诉他这事儿,现在米铺被烧,土匪说不交出胡爷,下次来就要人命。

胡爷没办法,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投了东北军,毕竟已经害得王掌柜家破,总不能让人家人也亡了,便收拾东西走了。

王掌柜算是个好人,虽然家被土匪毁了,但也知道胡爷是做了好事,临走的时候还给胡爷拿了不少钱,说是这么多年的工钱。胡爷和王掌柜告别后,又去见了教自己功夫的师傅,几番寒暄后,胡爷便走了。

到了军营里,那团长知道是胡爷,自然是喜出望外,留了胡爷在军队里。胡爷虽说年龄不大,但看起来比那些新兵蛋子不知强了多少,几次训练和任务之后,胡爷在军营里的威望越来越高。

一年冬天,胡爷终于等到了剿匪的任务,而且剿的就是上次被他抓的那批土匪,那次剿匪胡爷彻底地成了胡爷。因为都是一群新兵蛋子,剿匪的时候不敢开枪,开了枪又不敢打人,而且军队里面很多人都是应付上面的命令,甚至还有很多人和里面的土匪有勾结。

所以在剿匪的时候,大多都是做做表面样子,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对土匪也没多大杀伤力。但胡爷不这么觉得,他觉得剿匪就应该真刀真枪地干,所以那次剿匪胡爷自己就放倒了十多个土匪,这还不算碰面被他打残的。

当时部队里的小兄弟都对胡爷好生敬佩,胡爷这名字算是彻底叫开了。但毕竟胡爷得罪了当时的某些人,这些人想了很多没来由的罪名安在了胡爷头上。

在东北军里待了这么久的胡爷,也终于知道这里的腐败和不作为。胡爷觉得无法再待下去,在一个晚上从军营里跑了出来,因为那时的军队时常有走失和逃跑的军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怕有家人来闹,随便编一个剿匪牺牲的名义就这么过去了。

胡爷向北面走了一天一夜,不知走了多远,走进了一个村子。因为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突然看见人家便没了支撑,一下子昏了过去。

等胡爷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位农户家里,救胡爷的是一户农民。胡爷躺在床上扫了一眼屋子,家徒四壁,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眼神儿收回来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姑娘,怯生生地看着胡爷。

胡爷对她笑了笑,姑娘便红着脸出去了。农户叫孙喜定,家里两口人,刚才出去的就是他唯一的闺女——孙慧芳。孙喜定的媳妇在孙慧芳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胡爷是他早晨去拉柴火的时候,在村口碰见的。

晚上那顿饭,胡爷整整吃了十个馒头,孙喜定看胡爷饭量这么大,身体又这么好,一看就是个壮劳力,先前也只是饿晕了而已,孙喜定有心留下胡爷。

晚上时孙喜定问胡爷:“看看能不能留下,帮衬帮衬家里,虽给不了你富贵,但至少温饱没问题。”

胡爷心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若是真能有一处安身的地方,也未尝不可。毕竟自己刚刚从军营里跑出来,被抓到可就是被枪毙的罪名。

胡爷点头同意,孙喜定满心欢喜地安顿好胡爷便回去了。

转眼间,胡爷在孙喜定家里一待就是两年。这两年期间,胡爷帮孙喜定家里翻新了房子,又多种了一些地,日子比之前好太多了。最重要的一点,孙喜定的闺女孙慧芳看上胡爷了。

其实这事儿在一开始孙喜定就有盘算,这么好的上门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况且慧芳对胡爷也是情有独钟。就这样,胡爷成了孙家的上门女婿。

结婚后的胡爷对慧芳一百个好,没事儿的时候就给慧芳拉二胡听,也从来不让慧芳下地干活儿,所有能干的活儿都自己包了。孙喜定看在眼里,美在心里,觉得也算是替慧芳找到了一个好人,慧芳娘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一年秋天,孙喜定去城里卖山货,路遇劫匪,因为舍不得钱财货物,便跟土匪拼了命,一枪打在胸前,一枪打在脑袋上,当场就死了。

孙喜定出殡的那天,差不多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平时孙喜定为人老实,在村里很有口碑。这次遭遇不测,让很多人都觉得惋惜,也都咒骂土匪不干人事,这么好的人竟落得这个下场。

葬礼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慧芳和胡爷坐在炕上久久不说一句话,半晌慧芳说了一句:

“我得替俺爹报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咱俩今天就散了吧,我也不连累你。”

胡爷没想到平时慧芳连杀鸡都不敢看的一个女人,如今因为她爹的死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胡爷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以身犯险。

“给爹报仇这事儿,不用你操心,叫了爹,我就是他儿子,什么连不连累的,睡觉。”

胡爷一夜没睡,既然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就不可能再收回去,再说慧芳也的确是他认定的女人,以他对慧芳的了解,她爹的仇一天不报,她一天就不会安生。

天刚亮,胡爷便起身去了院子,把棚里的牲口都牵出来准备赶走,慧芳听见声音出来问胡爷:

“赶牲口干啥?”

“去集上,卖了去。”

“卖了干啥?”

“买枪,打土匪,给爹报仇。”

这事儿胡爷压根儿就没跟慧芳商量,昨晚上一夜没睡自己想出来的。但慧芳了解胡爷的脾气,只要他认准的事儿,一般很难改变,再加上是为了给爹报仇,慧芳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牲口很顺利地卖了,还比平时多卖了些钱。回来的路上胡爷买了两只烧鸡,想着慧芳这么些年跟着自己也没吃过什么好的,打今儿起可能就再没有安生日子过了,也算是破釜沉舟吧。

回家之后,慧芳已经炒好了几个菜,还烫了酒。胡爷把卖牲口的钱往桌子上一撂,对着慧芳笑了笑,便上了炕头。俩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对方,好像要从对方眼里看出个前世今生来。

吃饭间,慧芳说:“有啥打算?说来听听。”

“打算去黑市买几杆枪。”

慧芳诧异地问:“你会开枪?”

“当过兵,后来跑了,这才认识你的。”

“我跟着你一起给爹报仇,你教我打枪。”

“女人家弄什么枪,容易伤着自己。”

“你不教我,我就找村西头的瘸腿猎人教去。”

慧芳铁了心要学打枪,胡爷没办法,信不着别人,只能自己上阵教。自从把枪弄到手之后,每天下午胡爷都带着慧芳到后山练习打枪,慧芳从一开始脱靶,到最后五十米的苹果都可以一击命中。

这让胡爷觉得,慧芳还真是天生用枪的女人。自从胡爷和慧芳下午去后山练枪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村里不少老少爷们儿都来问胡爷是怎么回事,胡爷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就是要为孙喜定报仇。村里曾经受过土匪祸害的人家儿也都站出来说要跟胡爷学枪干土匪。

胡爷看乡亲们实在是恨土匪恨得咬牙切齿,索性便答应下来。于是每天都带着村里的几个人,一起到后山练枪。时间一长,大家叫胡爷便不像从前了,以前叫胡爷只是叫小胡或者胡老大,如今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地叫一声胡爷,觉得够义气,能干大事。

一年之后,每个人的枪法都已娴熟,胡爷做了一个决定,烧了老房,然后上山。

其实这个想法胡爷已经想了很久,之前已经和慧芳商量过。既然决心要给爹报仇,跟土匪正面打肯定不行。弄不好还会连累乡亲们,索性就上山落草当土匪,但不祸害百姓只打土匪。

胡爷将想法和跟着他的村民说完之后,大家都觉得是个好办法,这样既能保护村民又有能力和土匪正面打,随后那几个跟着胡爷的村民便都回家安排了一下家里的事,下午的时候在后山集合。

胡爷之所以选在后山,是因为村里的后山有一个斜坡,上去之后连着一座山,而山和山之间又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缝隙,从缝隙进去之后里面便是一个三百多平方米的溶洞。

此地易守难攻,且极其隐蔽,是胡爷在山上看风景时,偶然间发现的。大家进到山洞后都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给的礼物,能跟着胡爷在山上当土匪的村民,都是家里有人被土匪祸害了,所以能有机会报仇雪恨,大家自然都很愿意跟着胡爷。

从此,胡爷和慧芳带着这十几个弟兄,就算在山上安家了。和别处的土匪不同,胡爷这些自称土匪的人却受到了百姓的拥护,在那个年代指着官家保平安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时候官匪一窝儿,就算找了官家也没人愿意出头,土匪的势力甚至比一些地方上的军队还要大。

在山上一年的时间,除了春种秋收,胡爷他们基本就不下山。当地的百姓听说有这么一群土匪是不祸害百姓的,但具体是谁,有多少人,没人清楚。

真正让胡爷他们声名鹊起的,是李庄的一件事。那天晚上黑得早,胡爷跟慧芳正在外面闲聊,琢磨着应该再弄几杆枪来,想加入的兄弟越来越多,虽然咱们不搜刮民脂民膏,但总得有维持生计的本事。

正说着话,正北方突然燃起了火,问了才知道那个方向正是李庄,听着声音估计又是土匪进村祸害百姓了,胡爷转身进了山洞,拿起棍子敲在铜锣上,喊着:“兄弟们,抄家伙,土匪进了李庄,到时候咱们出手了。”

本来已经躺下的兄弟,一听这消息,立马翻身穿衣服准备出发,山洞外面胡爷他们搭了个棚子,养了十几匹马,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土匪正面抗衡。装备准备整齐之后,一行人背着枪骑着马便向李庄赶去。

等赶到李庄时,土匪已经洗劫了很多农户。土匪之所以可恨,是因为他们不只抢劫钱财害人性命,他们还祸害人,临走之前还要点了房子或者草垛。我曾听我太爷说,他们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让别人惧怕他们,让人没有勇气反抗,哪怕听见他们的名字就怕得要命。

可这些土匪偏偏碰上了胡爷。胡爷带着兄弟们把马藏在村口,从村后面绕进去,因为土匪人多势众又面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防范上自然会大意。

土匪们已经抢得差不多了,正在村子中间的老庙里盘点抢来的财物,而胡爷他们这时候早已经在周围埋伏好,远处的火光映着胡爷他们乌黑的枪口。随着胡爷的一声令下,枪声四起,土匪应声倒地。

不一会儿工夫,老庙里的土匪便都被打死了,因为胡爷他们藏在暗处,还没等土匪发觉什么,子弹就已经穿过身体了。再加上平日里兄弟们的枪法都有所长进,所以今天的行动格外顺利。

在别处还没赶到的土匪也都被路上埋伏的兄弟消灭了。村民从四处赶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黑吃黑呢。

等大家都到了的时候,胡爷他们早已经从村后面撤出去了,只在地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地土匪作恶多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顺应天理,体恤民情,特此剿灭,杀匪者,古月帮。”

在走之前胡爷就想着留下点儿什么,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几句话,而古月帮却是胡爷临时写的,因为实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便把“胡”字拆开,古月帮,听着还不错。

胡爷率领着众兄弟从李庄出来后,直奔土匪的老巢。因为土匪是全体出动也是他们太过自信,老巢里除了几条狼狗以外,竟然没有一人把守。

一不做二不休,胡爷他们连夜把土匪窝儿里的枪支弹药金银钱财都搬了回去,然后又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自此,古月帮的名气便在这几百里地界传开了。百姓都说是天兵下凡来的,也有的说是哪个侠义之士的壮举。

因为胡爷是夜里来又夜里走的,且又蒙了半张脸,即便是看见人也认不出是谁,总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李庄的土匪杀了个干净。第二天县里还派人来处理尸体,调查了半天没什么结果,便都回去了,古月帮自此一战算是有了名气。

回去之后,帮里的兄弟好生痛快,终于能为家里人出一口气了,而且大家很明显地能感觉到,他们都愿意跟着胡爷出生入死。为了犒劳兄弟们,胡爷特地去集上买了一头猪几只羊。夜半时分,喝酒声、划拳声,此起彼伏。

胡爷看着这些兄弟,突然觉得人生如此,已足够了。

等兄弟们都睡了,胡爷叫了慧芳出来说话:

“爹的仇都报了,心里痛快不?”

“痛快,俺慧芳打心眼儿里佩服你,也谢你。”

“两口子说什么谢不谢的,接下来有啥打算?”

“我想给爹上个坟。”

“该上。走,现在咱就去。”

胡爷带着慧芳借着月光便去了孙喜定的坟地,远方传来几声狼叫,天上飘着几朵淡云,月亮散着清冷的光,映着慧芳的脸,让人觉得好生心疼。

慧芳走到孙喜定的坟前,无声地跪下,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爹,您的仇报了,胡爷带着兄弟们报的。”

“说来您都不信,俺们现在也是土匪了,但不祸害百姓,只杀土匪。”

“跟着胡爷,我心里安生,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从今往后,生,我跟着胡爷到老;死,我陪着胡爷去地府。”

“爹,给您磕三个头,日子不太平,以后就不常来了,您老在那边好好的。”

说罢,慧芳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脸上还挂着泪痕。胡爷让慧芳去给爹的坟上添添土,他也想跟爹说几句话。慧芳点头,便去旁边捧了一些新土过来。

胡爷跪着磕了三个头之后说道:

“爹,您的仇报了,但还有很多人的仇没报。”

“害您的土匪杀了,还有很多土匪在祸害百姓,我不能不管。”

“慧芳跟着我,您就放心吧,有我一口粥喝,我就不会让慧芳饿着。”

“您当年要不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如今我虽然做了土匪,但我发誓,不祸害百姓一草一木。”

“等我把这方圆百里的土匪都杀了,我就带着慧芳远走,连带着您一起走。”

说完之后,胡爷起身捧了一些新土,给孙喜定的坟上添了添,便带慧芳回去了。

那一晚跟孙喜定说的话,也是胡爷对慧芳说的话,俩人决定不再回村子里了,怕连累了大家,兄弟里面有愿意继续跟着的,就留下,有报了仇想回去过安生日子的可以走,但要保证对外人保密这里的一切。

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都说跟着胡爷心里踏实,活得痛快。以前都是苟且偷生,自从跟了胡爷才明白啥叫活着,杀土匪这事儿,一定要干到底。

自从李庄一战,方圆百里的土匪都开始警觉起来,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不知道是当兵的还是哪个山头的土匪。

胡爷从不擅自行动,因为古月帮在暗处,土匪在明处,再加上每次行动大家都系着围巾,外人更难以捉摸这些是什么人。现在百姓之间除了知道有一伙儿人叫古月帮,专门杀土匪。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所以胡爷只等着这些土匪出来,然后在暗处来一个包抄,土匪基本不在白天出来,大多数选择在晚上行动。除了一些在路上劫一些货商的零散土匪,基本都选择晚上进村。

土匪之所以叫土匪,就是因为他们只知道抢,不知道存。因为古月帮的缘故,他们已经几个月没开张了,没了粮食和钱财,在山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土匪们终于忍不住了,在一天夜里去了南边的新民乡,胡爷带着慧芳和一众兄弟又一次杀了他们个出其不意。这次出去虽然没抢回多少土匪的钱财,但却多收了十几杆枪,这对胡爷来说可是比钱还要重要的东西。

这次在新民乡剿匪,再一次让古月帮名声大振,当地的村民都庆幸有这么一伙人能保一方平安。古月帮越来越好,因为没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和住处,百姓都传说他们是山里的狐狸化作人形,来整治土匪的。

就这样,胡爷和他的古月帮在三年的时间里,不知道杀了多少次土匪,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这让所有人都相信古月帮可能真是山里狐狸化作的勇士。

但名气越大,危险也越大。随着古月帮的出现,当地的土匪已经不敢出头露面了,都各处悬赏要找古月帮的所在之地,更有一些土匪头子互相结盟,誓要铲除古月帮。

那是一个深秋,山里树上的叶子基本落光了,慧芳也怀了孕,已经四个多月了。胡爷每天带着兄弟们在山上练武打拳,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可就在那天,因为一个兄弟擦枪的时候不小心走火了,一声枪响,把附近走路的土匪引了过来。虽然只是五六个人,但在当时已迫在眉睫,但是又不能暴露,没办法只能开枪。

放倒了五个人,最后跑了一个,胡爷明白,坏事儿了。胡爷连忙招呼弟兄收拾东西准备换地方,正在装东西收拾的时候,大帮土匪过来了,原来之前的几个人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转到这个山上来了。

因为一声枪响,而发现了胡爷的山洞,经过刚才的一阵枪声,结盟的土匪闻声赶来,而胡爷他们已无路可退。这些土匪因为彼此有暗号,发现对面山上没有暗号,便断定是古月帮。

他们本来就是过山而已,其实根本不知道对面是谁,就算不是他们要找的古月帮,自己的人被对方打死了,那肯定也要打出个说法的。

现在迎面碰上了,已无回旋余地,只能硬上了。树林里阵阵枪响,土匪倒下不少,帮里的人也倒下不少。慧芳跟在胡爷后面,也放倒了几个,只是胡爷的装备再好,仍旧赶不上这些土匪的武器。

就在胡爷领着慧芳转移的时候,前面突然飞过来一颗手雷,胡爷没看见,慧芳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把胡爷推到一边滚出很远,手雷正好落在慧芳脚下,炸了。

等胡爷缓过神儿的时候,地上只有一个半尺多深的坑,和旁边一些破碎的布料。

这时胡爷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慧芳没了,为了救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还有她肚子里四个月大的孩子。此时的胡爷甚至连流一滴眼泪的时间都没有。

身边的兄弟让胡爷快撤,他们先顶着,古月帮要是连胡爷都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胡爷死活不走,看样子是要跟对方拼命。旁边的兄弟给另一个使了一个眼色,趁胡爷没注意,打晕了他,随后背着胡爷进了山洞。山洞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溶洞,正好可以藏进去一个人。这人把胡爷藏好后,外面又用小石头塞住洞口。外面枪声阵阵,慧芳走了,胡爷被藏在洞里。随着时间一点儿点儿过去,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一声枪响都没有了,古月帮没一个活着的了。

等胡爷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洞里出来。等出来的时候,看着一地的狼藉,还有外面躺着的尸体,胡爷跪在地上,整整哭了一夜。

胡爷把兄弟们都埋进了山洞里,洞口用石块儿封死,随后又带着慧芳生前的衣物来到了孙喜定的坟前。他跪在地上连给孙喜定磕了十几个头,说自己该死,没照顾好慧芳,如今连个全尸都没有。但胡爷发誓,不为慧芳报仇,誓不为人,说罢便把自己的小手指砍掉,以示决心。

胡爷把慧芳的衣物连同自己的小手指,埋在了孙喜定的旁边,用一块儿木板刻了“吾妻孙慧芳之墓”。胡爷坐在慧芳的坟前说了好多话,说着笑了,说着哭了,好像要把几辈子的话都说完。

据山下的村民讲,那天的枪声响了好几个时辰才消停。夜里却听见山上有人拉二胡,那叫一个悲,听得简直让人肝肠寸断,后来才知道那天整个古月帮都被别的土匪给灭了。

村民们自发地来到山上,寻到了当初枪战的地方,看着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全都失声痛哭起来,哭的是这些英雄没落个好下场,哭的是以后怕再没有人敢挡土匪的路了。

村里请了庙里的高僧,做了几天的法事超度亡魂,家家门口系上白条以示哀悼。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古月帮就此覆灭,无人再敢找土匪麻烦的时候,就听别人说,这几天在进城的要道上总是能看见吊死在树上的土匪,被扒光了衣服,脖子上挂着一条白布,布上写着“杀匪者,古月帮”六个大字。

百姓们拍手称快,都说古月帮个个都是汉子,敢作敢当。从那时起,基本上每两天就有一个土匪被挂在路边。一连着几年时间,没人知道是谁干的,只知道是古月帮,但从不见人。

当地的土匪早已吓破了胆,没死的早就从山上下来又当起了农民,本本分分种地,对外人不敢提自己是土匪的过往。最后不是死的死,就是逃的逃,没人知道谁是下一个。

后来据说当地一个土匪都没有了,因为活着的都不敢当土匪了,死了的连尸首都没人敢收。就这样,古月帮成了当地的传奇,成了众人口中无人不知的传奇,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帮里有多少人,古月帮的老大是谁。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当地都没再闹过匪患,没人敢豁出性命开这种玩笑。只是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老人,靠拉二胡卖艺为生,在村头自己搭了一个窝棚,逢着红白喜事就给人家拉一次二胡。

别人问老人叫啥名字,老人总说岁数大了,记不起来了。只是到了每年的深秋,老人总是要在某一天的夜里拉一次二胡,曲子没人知道叫什么,但凡是听过的,没有一个不哭的,都说太悲了,让人肝肠寸断。

村里的孩子很顽皮,总喜欢围着拉二胡的老人玩儿,缠着老人拉二胡给他们听。有眼睛尖的,看见老人缺了一个小手指,便问是怎么弄的。老人笑了笑,把二胡放进盒子里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叫胡爷的小伙子带着媳妇,剿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