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将来怎么办,总之我移交出去的职位和财富,我绝对不会要回来。”
“可是为了一名迷失的女人,你可以千方百计和不惜一切!”
那位长得十分像姜文的高大壮实的小伙子,在给我的汽车加油的时候,动作迟钝缓慢。
他先是指示要求我把车停止在符合他心意的位置上,等我下车后他才回头把油管拖过来。在把油输入油箱之前,他居然把未流通但油渍斑斑的油管挂在脖子上,而用双手去拧油箱的盖子。盖子打开后他把其实可以放在车棚上或地上的盖子,塞进他牛仔服的口袋里。他的动作和风度令人可笑,也令我有些感动,因为他这么小心谨慎地服务是为了不让油污弄脏车主的车子,而宁可弄脏他自己的身体。
所以在他给油箱加油当中,我忍不住跟他说活:“小伙子,像你这么给车子加油,有没有得过表扬?”他没有回话,但是他摇了摇头。
“其实你不必这么一丝不苟。你只要小心烟火和不把水管当油管就行。”我说。
他什么都不表态,只顾埋头加油。我也就哑口无言。
但是在油箱加满了油,把盖子拧好之后,他开口说话了:“我并不是对每辆车都这样。”
“是吗?”我说。
“我有时……经常把油掉在地上或把车子弄脏。但对你的车子我可不敢。”
“为什么?”我说。
“因为你的车子实在太……”他的话忽然中断,大概是因为找不到恰当的词。
“太……”他看着车子,“真是太美了!”他说。
“‘利莫’牌,美国车。”我说。
“这种牌子和派头的汽车实在少见。”他说。
“不过不久前我见过一辆,而且和你这部车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我紧紧盯着像姜文的小伙子。
“你说你见过和这部一模一样的车子?”我说。
“是的,怎么啦?”他说。我说:“我要你跟我说,你是怎么看见它的?”“它在这里加油,我就看见了。”他说。
“麻烦你详细跟我说,越详细越好!”我说。
然后我从口袋里摸出钱来,递了张一百元给他。
他接过钱,信口就说:“就是和这部一模一样的车子。”然后他才反复用目光察看着车子。
“没错,是一模一样。”他肯定地说,“不久前它在这里加过油,还是我亲自加上的。”
“多久?”他瞠目想了想,说:“三个星期,反正不超过一个月。开车的是个女人。”
“有多大年纪?”我说。
“看上去有四十了,”他说“因为我妈四十岁的时候就是她那个样子。”
“你等等。”我说。我回到汽车上去,从夹包里取出一张相片--宋小媛较近现在的一张留影,我从相册中选的。
小伙子端详着照片,说:“她比照片上的要老几年,但我肯定是她!”“谢谢,谢谢!”我激动地向小伙子道谢,并把从口袋里摸到的钱全塞给他。
“你已经给过我钱了。”他说。
“刚才给的太少了。”我说。
“你就是连油钱一起给,也要不了这么多。”
他看着手上的一大把钱说,“我不认为我对你说的几句话值什么钱。”
“但是我觉得很值钱,”我说,“你的话对我太重要了。就是把这座油站全卖了,也不如你的话值钱。”
“你是在找那个女人么?”他觉察地说。
“是的。”我向他承认,“为了找到她,我跑了几千公里。你的话使我确信我没有走错方向。”
“她是往西走的,”他说,“我们这里是西安。再往西,就是敦煌了。”
“我知道。”我说。
“她是你的婆姨?”像姜文的小伙子说,但是他一说话,就不像姜文了,因为他说漏了嘴,把婚配的女人叫婆姨,而真姜文不会。他是个假姜文。
我摇摇头。
“那就是老相好了!”假姜文转口说,口气却忽然带着真姜文的幽默。
“你说中了。”我说。
“一个老相好,让你费死劲去找。她一定是能让你丢魂的女人。”
“你又说中了。”我说。
“你是从南方来。”他说。
“你怎么知道?”
他说:“因为你模仿这地方的口音不像。”
“我看你也不像这地方的人。”我说。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我真是这地方的人。”
“是吗?”我怜惜地看着他,很想知道并记住这个帮助过我的人的名字。
“你叫什么?”我说。
“姜文。”
“姜文?”我惊愕。
“姜文。”他字正腔圆地说。
“姜文,”我说,“你知不知道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叫姜文?”
“知道,他是着名的电影明星。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连姓名也一样。但就是命运不一样。他荣华富贵,红得发紫,而我却贫困低贱,在这里给汽车加油。”姜文谈着姜文。
“姜文,如果我说我能让你马上成为一个荣华富贵或红得发紫的人物,你相信吗?”姜文摇着头,表示不相信。
“请你相信我。”我说。“我真的能说到做到。”
姜文说:“我相信你。”于是,我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这么写着:
我决定把我的职位,以及财产,转移给手持这张纸条的名叫姜文的特殊青年。
他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手上沾满油渍,但他的品性无比纯洁。
童汉
我把纸条递给姜文,告诉他只要凭着这张纸条,就可以去接替我的职位和接受我的财产--“你将成为汉通集团的总裁和拥有一百亿资财的富翁。”我说,“没有人能阻止你和反对你,因为这纸条是我写的,无论用什么手段进行鉴定,都是我的笔迹。”
姜文拿着纸条,诚挚的看着我。“那么你呢?”他说。“你将来怎么办?你追上并且牵住和你相好的女人后,你们将要去哪?”我说:“我不知道我将来怎么办,也不知道我们将来要去哪里。总之或者但是,我移交出去的地位和财富,我是绝不会再要回来!”“是为了一个迷失的女人,你可以千方百计和不惜一切?”“那是因为我们曾经是荣辱与共或相濡以沫的……朋友。”
姜文说:“你会找到她的,因为她就走在你的前面。”
“如果走得顺利的话,她现在应该到了敦煌。”
“她为什么要去敦煌?”
“因为她没有去过敦煌。而敦煌长存着一个令她神迷的飞天故事。那个故事就镌刻和描绘在敦煌的壁画上。她理想成为壁画上那个飞天的女人,所以她一定是去了敦煌。”
“她知道你也正在去敦煌的路上吗?”
“不知道。”
“那她一定等不了你的到来,就早先欣赏到了那个飞天的故事或壁画上那个女人。”
“那不要紧,只要飞天的故事长存或壁画上飞天的女人不朽,即使我来迟了,也一样能欣赏到。”
“你赶快去吧,”姜文说,“去得太晚了,就会像梦一样。”
“我也想这么对你说。”
于是,我们像水一样,离开了加油站。行进在朝天的道路上,姜文把道路当成了向往大海的河流--他成为一条肥美的鱼。他莹洁的泪水成为翻腾的浪花。
而舒展在我前面的道路,就像迎风飞舞的火舌,热烈的、生动地,像情人一样,舔着我发光的翅膀和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