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果?”格布睁大眼睛,“是酸的,还是甜的?”小老头忍不住火了:“你再跟我装疯卖傻,我也把你脑壳拧下来,插在花瓶里!”
“嗨,你别吓唬我,我怕你!”格布笑着咧咧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果,更没去找过。”
“不是什么果,他是人!就住在大榕树下的小屋里。你一来,就去找他干什么?”
“噢,是大榕树下的那一家啊!我去过,去过!可不是找什么果,是找过去跟我一块跑过蛇生意的朋友庄老罕的弟弟庄老幺!结果,找错了门。直到现在,我也没找到庄老幺!”
格布故意把找庄老罕说成找庄老么,并且,把找庄老幺重复了一次。
然而,格布发觉,小老头对这个明显的错误不但没有反应,反而在听这番话的时候,表现得很认真,丝毫没有流露出早已预料到格布会作出这种回答的不耐烦的神情。
怎么?难道小老头真的不知道我寻找“庄老罕”的事?果然,小老头说话了:“你去大榕树下找庄老么?从哪儿又冒出个庄老么啦?你别跟我绕山绕水的,我一点也不糊涂!”小老头寘的不知道此事吗?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刀疤脸没告诉他?难道……
格布立刻感到这里面有文章,他马上甩掉了“寻找庄老罕”一事,把话头转了:“你看,我讲的句句是实话,你偏不相信。我真的不认识叫什么果的,我来草落街就是来做蛇生意的!”小老头忽然狞笑了:“你既然不议识翁果,为什么要杀他?”
“啊!我杀了翁果?”格布惊恐万状,大声说,“你可别冤枉我呀!”
“你装得倒像!那我问你,你没杀翁果,为什么你刚来的那天夜里要跑到翁果家去!”
“什么?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我跑到翁果家里?你别吓唬我。我一个做蛇生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别叫啦!”小老头不耐烦地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总该知道这个吧?”
说着,他哗地扯起衣襟,从挂在皮带上的一个小皮盒子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
架住格布的两个蒙面歹徒立刻绷紧了劲儿,把格布夹得一动也不能动。
小老头阴险地狞笑着,把小玻璃瓶拿到格布眼前一晃:“你是玩蛇的,总该知道蛇毒是什么吧?掰开你的眼睛,灌点蛇毒进去怎么样?啊?你是要眼睛呀,还是说实话呀?”
说着,小老头跨上一步,一只手鹰爪似的抓过来,翻开格布的眼皮。
严峻的考验,挑战似的突然扑到了面前!可怕的蛇毒一旦灌进眼里,格布就会双目失明,永远被黑暗包围!
可是,小老头想要知道的一切,是死也不能讲的!格布坚信自己的判断,此刻,竹叶青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的话!
无论受多么大的罪,即使丢了眼睛,只要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爬着回去,也要完成任务!
“你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草落街?”小老头举起手中的玻璃瓶,对准格布的眼睛。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格布一改惊恐状,硬抵硬地挺直了腰板:“我是做蛇生意的!我来草落街就是为了做蛇生意糊口!我干这个行当,早已经死过多少次了!来吧!”格布话音未落,只见玻璃瓶一晃!霎时间一一千针剌眼,万箭穿心!
啊,格布惨叫一声,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两个蒙面歹徒紧紧地夹住格布。格布只能痛苦地来回扭动着脖颈。豆大的汗珠从他疼得歪扭了的脸上不停地甩下来。小老头摇晃着手里的玻璃瓶:“你要说实话,我就给你留下一只眼睛!快说实话吧,现在还来得及!”
格布忍住疼痛,喘息着说:“你给我留下一只眼睛,让我做蛇生意糊口吧!”小老头突然叫起来:“把他拖到水里去冲冲!”
两个蒙面歹徒拖着格布来到河边,架着他的胳膊,把他的头强按在水里。
河水哗哗地从格布的头上冲过去。冰凉的水冲着他的脸,也冲着他的眼睛。
疼痛仿佛减轻了。格布索性在水里睁开眼睛。
针扎火燎一样的刺痛,开始消失了。
格布在水里使劲睁着被毒瞎了的眼睛。
奇怪的是,这只眼睛居然看到了水面上朦胧的月光!
啊:没瞎?
这怎么可能!
“是啊,没瞎!这怎么不可能呢?”小老头阴笑着走过来,“玻璃瓶里装的不是蛇毒,而是辣椒水。你没想到吧?眼睛是一个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弄瞎了它呢?再说,我们还淮备了一个挺有趣的戏法,虽说比不上花瓶美人好,可到底值得看一看啊!”
小老头话音一落,格布就被从河边上架起来,重新跪到石地上。
小老头伸出手掌,啪!啪!啪!连拍了三下。随站三声击掌,从离着格布不远的一块卧牛般巨大的石头后面,走出两个人影。
不,确切地说,是一个蒙面大汉把一个反绑着双手的矮个子从卧牛石后面推了出来。
格布皱紧眉头,定睛一看一一天啊!
格布险些叫出声来。
被反绑着双手从卧牛石后面推出来的,竟是那个不知名的少年!
只见他满脸是血,嘴里塞着一大团毛巾,一只眼睛被打得肿了起来,几乎要睁不开了;浑身上下的衣服,被撕扯得稀烂;一条腿也被打坏了,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可怜的孩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可是,他的脖子仍倔强地高昂着,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屈的光!
少年蹒跚地走在高低不平的河滩上。朦胧的月光照在他那痩弱单薄的身子上,把一个更加瘦弱,更加单薄的身影,投射在河滩上。
格布的心,顿时像被刀子剜掉了似的,眼前立刻模糊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少年相见。显然,少年是在丢蛇入窗后不久,在马店里被捉住的。都是为了我,孩子才遭了这么大的罪啊!格布一下子咬住嘴唇。
他一点也没感到疼,一股咸涩的血水就从被咬开的地方涌出来,很快流满了一嘴。
格布咽下血水,抬起眼,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
他觉得对不起孩子!
说多少话也对不起孩子!
流多少泪也对不起孩子!
他真想冲过去,一把把孩子搂在怀里。
可是,他不能!
不能!
格布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他想通过眼神,递给孩子感激、内疚和安慰。
可是,当少年被推搡着,离格布越来越近时,格布才发觉,少年的眼睛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仰望着满天星斗!啊,满天星斗!格布的心抖了一下。
蓦地,在他的耳边又响起这样的话一一“不要跟任何人有感情,包括我在内!因为感情会软化人心。”格布开始感到连长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感情的确会软化人心!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面对这受尽折磨而坚强不屈的少年,格布的心怎么能硬得起来呢?
格布感到很痛苦。他的两只手臂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小老头插在袼布和少年中间,一对绿豆小眼一会儿瞅瞅少年,一会儿又瞅瞅格布:“啊哈,我看出来了,你们并不陌生。他从你住的屋子后边跑过来,慌慌张张的就像是一头惊鹿。你对他说什么啦?或者,他对你说什么啦?啊?”
格布狠狠地瞪了小老头一眼。
“当然,”小老头点点头,“你恨我,你是不会说的。他呢,他也不说。他人小鬼大,嘴比鸭子嘴还硬!不过,走江湖、闯天下的人,从来义气当先。你挺高的汉子,自己干的事不痛快讲,非要连累这么个小嫩孩子。你的义气何在呢?”格布压住满腔怒火,又狠狠地瞪了小老头一眼。“我知道你是心疼孩子!”小老头仍旧不慌不忙地说,“不过,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谁让你们都不说实话呢?你看,这孩子挨了打。可他的嘴给堵上了,谁也没听到他的叫声。也许你想听听?也许一个孩子在受酷刑时所发出的尖叫和哀求,能打动你的铁石心肠,让你说岛实活?怎么样,你讲不讲实话?现在只有你能救这个可泠的孩子了!”小老头停了停,歪头瞅瞅格布又瞅瞅少年。寂静。
只有河水在淌。
“好啊,你们都不说。有人讲,听见孩子的哭叫,石头也会落泪。那我们就当场试一试。来啊!”
随着小老头的叫喊:少年身后的大汉立刻走上来,一把拽住少年的后衣领。
小老头斜起充满兽性的绿豆小眼,对大汉一歪脖子:“你不要用刀,就用手,把这孩子的眼睛一只一只地抠出来,再在他的瞎眼窝里再灌上辣椒水!你抠一只,灌一只。再抠,再灌!直到这位做蛇生意的开口说实话为止。开始!”
小老头的话音刚落,大汉就像一头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饿狼一样猛扑上来,伸脚朝少年的后腿弯狠命一踹,扑嗵一声,少年就跪倒在石头地上。跟着,那大汉一只手揪住少年的头发,向后只一拽,少年的脸就被拽得朝后仰去,大汉的另一只手,就鹰爪般抓向少年的眼窝……
朦胧的月光照耀着河滩上即将发生的这一幕惨剧。
格布清楚地看见抓向少年的大手,五指尖尖如铁锥!
格布清楚地看见迎着铁锥的双眼,目光炯炯似银星!
大汉的五指在颤抖!
少年的双眼不眨动!
河水停止了奔流。
月光也顿时暗淡。
血的惨剧,刹那间就要发生。
少年的尖叫,顷刻就要撕裂长空。
格布大吼一声:“住手!”
这吼声,如霹雳当顶,惊得大汉松了手,惊得小老头跳起一尺高。
“好,好,住手,快住手”小老头一面冲大汉摆手,一面笑着把脸扭向格布:“怎么,你有话要说?”
格布长吐一口闷气,一双大眼喷出了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这孩子的事!你们马上放了他!”
小老头连连眨着眼皮:“嗯,好样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回头冲大汉道:“把这孩子放了!”
大汉应声放手。
少年从地上站起来。
这时,格布清楚地看到,少年扭过头来,圆睁着一双大眼,死盯住他!
那眼神是惊讶的。不,还有质问,还有怨恨!格布的心都要碎了。小老头凑到格布的面前:“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到草落街来?”
“我……”
格布说不出来。怎么能说呢?说什么好呢?格布的脸涨得通红。他恨不得一口把小老头吃了。“你还不想说吗?你还打算用做蛇生意来骗我吗?好,那就先听听这孩子的叫声吧!”
说罢,小老头冲大汉一扭脸。大汉又伸手去抓那少年。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少年像一只冲出牢笼的小豹子,一扭头,朝身后的卧牛石猛扑过去。
大汉一把没抓住一一嘭!
如树倒屋塌,郊山崩地裂,少年一头撞在卧牛石上!“孩一子!一”
格布发疯了似的大喊一声,泪水顿时冲出眼窝。悲切的哭喊,撕裂长空。如泣的余音,传向远山。远山在颤栗。远山在哭泣。
从那深邃辽远的连绵群山之中,送回一声声悲凉的呼唤:“孩一一子!一一”
“孩一子!一一”
少年已听不到格布的哭喊。
少年已听不到远山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