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欺生吧,其余的马都颇有些不满地看着枣红马,冲它示威似的打着响鼻,刨着蹄子。也不知枣红马是不怕它们呢,还是走得太饿了,只顾低头吃槽里的草料,尾巴悠然地来回甩摆着,赶开咬屁股的虻蝇;有时,虻蝇讨厌地飞到它的肚皮上去,伏在那里吸血,尾巴扫不到了,枣红马就猛地抽动两下肚皮,吓得虻蝇慌忙飞走了。
莽勒戈来到枣红马跟前,拍拍它的前额。枣红马认出了主人,昂起脖子,偏着头在莽勒戈的肩头上蹭了蹭。
莽勒戈低头看看,那用一段粗树砍挖成的木槽里,已经没有多少草料了。他扭脸望望搭在马棚旁边的草料房,只见草料房的竹门虚掩着,就推开竹门闯了进去。
草料房是个有门没窗的黑屋子。借着从门缝和那编围得不严密的篾笆墙缝透进的光亮,可以看见里面尖尖地堆了几大垛马草。
莽勒戈四下打量打量,草料房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张开胳膊,搂起一大抱马草,正要朝门外走去时,忽听“扑”的一声,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从他搂起韵马草中滑落下去,掉在草堆里。
莽勒戈并不太在意,以为那不过是裹夹在马草里的一块小石头或者一块小土地。他不经心地瞥了眼,可是,这一瞥,却叫他大吃一惊,滑落在草堆里的,竟是只凝着乌血的人耳朵!莽勒戈急忙蹲下身,捡起了这只皮肉已经干缩得瘪瘪的耳。
这是一只完整的左耳,一溜齐的耳根说明它是被人揪扯着,用极其锋利的刀给割下来的。
莽勒戈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仿佛听到了受刑者令人毛骨谏然的惨叫声。
意外发现的这只人耳朵,提醒莽勒戈重新注意起这间黑呼呼的草料房。
他沿着草料房的四壁,仔细搜索着,不断翻开堆在竹墙边的草堆,留心观察着房柱、墙面和顶棚。没有多少时候,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一根被草堆掩住的房柱下部,有几点乌黑的血迹。莽勒戈急忙刨开碎草,在接近地皮的房柱根部的背阴处,他又发现了一团带棱带角的乌血。再一细瞅,莽勒戈险些惊得叫出声来:啊!这团带棱带角的血团,不是一颗五角红星吗?是的,这是一颗五角红星。
在这颗血的红星下面,还模模糊糊地涂着一些血团。看上去,很像一些记号。
但是,屋里的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是什么。莽勒戈索性整个扑倒在地上,一只手楼住房柱,一只手使力扳开竹墙上的篾片,让更多些的光亮从外面漏进来。
终于,莽勒戈看清了,这些模糊的血团,是一行歪歪斜斜的字:马店是匪窝。
这行血写的字,就像一把火,呼地点燃了莽勒戈心中的柴垛。他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燃烧,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在喷烟吐火!
毫无疑问,这血的情报,是自己的战友在临牺牲前留下的!也许,他在经受了匪徒们野蛮残酷的非刑拷问之后,就牺牲在这间黑屋里……
顿时,莽勒戈的眼睛湿润了。他的面前,闪现出三个为侦察匪情,先后进入约哈古森林就再也没有返回的战友那熟悉亲切的面容……
正在这时,从马店后院那隐蔽的小门伸向约哈古森林的小径上,由远而近,隐约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莽勒戈侧耳细听,这马蹄声不知为什么显得十分沉闷喑哑,不是靠在近处用心听,几乎听不出来。
马蹄声在挨近小门的地方停下来。有人很轻巧地从马上跳下来;紧接着,“吱呀”一声,小门被推开了。来人牵着马进了后院,直奔马棚走来。
莽勒戈立刻意识到,来人对马店是十分熟悉的,他不是马店的伙计,就是经常来往于马店和约哈古森林之间的匪徒。
莽勒戈急促地扫视了一眼草料房,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万一被来人堵住,那就会发生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弄不好就会发出声响,惊动左右,坏了大事。
莽勒戈立即站起身,准备趁来人还没有走进马棚之前,溜出草料房,钻进芭蕉林。
莽勒戈轻手轻脚地摸到竹门后,探头朝四下望了望,四下没有动静。他刚刚从竹门里迈出一只脚,突然,草料房后面的芭蕉林里,响起了扑腾扑腾的脚步声。
莽勒戈心中一惊,慌忙收回身子,缩进草料房里。有人从草料房旁边走过,进了马棚。不一会儿,牵着马的那个人,也来到马棚里。“特约,情况怎么样?”先到马棚的人问。莽勒戈听出来了,这是普利诺。
被称为特约的人叹了口气,一面拉着马往里走,一面丧气地答道:“别提啦,我一直寻到蓝芒河边,连个鬼都没撞见!”哎,这特约的声音怎么也这么耳熟呢?莽勒戈在竹门后把眼睛贴在缝隙上向外一看,好家伙,原来正是在酒桶边见过的那个大嘴巴的中年汉子。嗨哟,真是闯进匪窝啰!说不定,围在酒桶边的另外几个过路客,也都是土匪呢!
莽勒戈再一看,特约牵着的那匹马的四蹄上,缠裹着厚厚的棕麻片子。怪不得蹄落无声呢,原来如此啊!
“连个鬼都没撞见?嗯,举得再高的木杵,也蹦不出我这个臼窝;这么说,我叫帮雀利先看住刚才来的那父子俩算是干着啦!好,特约,你拴好马就来靶,我先去告诉老板。”普利诺说罢,扭身走了。糟糕!诡计多端的普利诺已经盯上我和戈龙了。莽勒戈着急起来:如果那个叫帮雀利的发觉竹楼里只剩下戈龙一个人了,情况就会急剧恶化。怎么办?已经到手的清报还只有几条很粗的线索一一黑宝石马店是丄匪窝;格黑寨里有土匪的坐探;坐探随时和曼萨老板联系,曼萨老板根据坐探的情报指挥森林里的匪群。眼下,我们在马店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了,眼瞅着就会突然恶化的形势,已经不允许再做深入细致的侦察了,弄得不好,连到手的情报都送不出去。这可怎么办呢?
莽勒戈正在焦虑,忽听拴好了马的大嘴巴特约,扑腾扑腾地直冲着草料房走过来。这家伙准是来抱马草的。
眼瞅着要被堵在黑屋里,莽勒戈一下子红了眼,浑身顿时腾起一股杀气:不行,哪能叫这豺狗养的堵在屋里呢!噌!莽勒戈从后腰里拔出二十响。不行,枪一响,马店里就炸了窝。莽勒戈咽了口唾沫,躲在门后头,倒攥住枪管,准备狠狠地给这个大嘴巴的家伙一枪把子。
可是,几乎是在一刹那间,他又改变了主意。这也不行!普利诺还没走远,万一他听到响动,也要坏事,嗯,不如先躲起来;万一躲不过了,再干掉他!
莽勒戈最后拿定了主意,提着枪,踮起脚闪进草料房的最里头。他刚弯下腰,躲到一垛草堆后面,竹门就“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门外的光亮,一下子把特约的黑呼呼的身影斜斜地铺在地皮上。
莽勒戈躲在暗处,瞪圆双眼,一动不动地盯住这个黑影。特约的黑影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半天也不往里走。怎么?难道他发现我啦?
莽勒戈把手中的驳壳枪调了个头,握住枪把子,轻轻地扳开机头:哼!只要你敢叫唤,我就先一枪揭了你的天灵盖!“唰啦,唰啦,唰啦……”
特约蹚着马草,直朝莽勒戈隐蔽的地方慢慢移动过来。随着特约的步步逼近,莽勒戈扣紧了驳壳枪的扳机。此刻,莽勒戈看不到特约手里是否拿了什么武器,如果主动出击,很可能不利;只有等特约逼到眼前再下手。“唰啦,唰啦,唰啦……”特约越逼越近。莽勒戈的枪机越扣越紧。
可是,特约并没有一直逼到莽勒戈的眼前,离着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他站了下来,“哗啦”一声,搂起一大抱马草。接着,他又“唰啦、唰啦”地蹚着马草走出了草料房。嗯?他没发现我?
莽勒戈从草垛后面探出头,两眼紧盯住敞开的竹门。竹门外传来了特约往槽里添草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边添着草,他一边还哼哼唧唧地唱着小调:一只呀螃蟹么八只呀脚横着呀爬来么竖着梭一梭梭到河岸上呀么夹住了我的呀脚。
添完了草,特约还在马棚里磨蹭了一阵儿。莽勒戈仔细辨别着响动,猜出他是在解下马蹄上缠裹着的掠麻片。
又过了一会儿,特约扑腾扑腾地走出了马棚,哼着小调,钻进了芭蕉林。
像出箐饮水的麂子一样,莽勒戈竖尖了耳朵,听着特约哼的小调声:降服你呀么螃蟹哥松松呀我的脚。
小调声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芭蕉林深处了。
莽勒戈这才直起身,把枪别在后腰里。他重新搂起一抱马草,很自然地推开竹门,走出草料房,把草添在枣红马的嘴下。
莽勒戈斜眼瞅瞅特约牵进来的马,果然那蹄上的棕麻片不在了;再一看,那些解下来的棕麻片,被捆成一小团丢在马棚的角落里。
莽勒戈喂过了马,侧耳听听四下没有动静了,刚要扭身走出马棚,猛然间觉得脑后“嗖”地生起一阵阴风,他急忙一闪身,一根碗口粗的大棒子就紧擦着他的耳边砸了下来,“嘣”的一声,砸在马槽上,楞是把个树身挖成的马槽砸掉了大半边,惊得马群一阵骚动。好家伙,真险啊!不是莽勒戈动作快一步,非叫这一棒子打个脑浆迸裂不可。
眼看着马槽被砸掉大半边,莽勒戈惊出一身冷汗。他回脸一看,从背后猛扑上来打闷棒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嘴巴特约。
原来,这家伙刚一进草料房的时候,就发现了莽勒戈。可是,他两手空空,害怕吃亏,就佯作不知,哼哼唧唧地抱了马草喂了马,然后,钻进芭蕉林里,假装走远了。其实,他根本没有走远,而是原地跺着脚步哼着小调。他一面把脚步声跺得越来越小,把小调哼得越来越轻,一面从芭蕉林里拔起了一根支撑着芭蕉树的大木棒子,咬着牙根,摸了回来,悄悄地来到了莽勒戈背后。
特约本想一闷棒解决了莽勒戈,不料被莽勒戈抽身闪开了。这一棒,不但没打倒莽勒戈,倒震得他两手发麻。他握不住木棒了,索性甩掉木棒,憋足气,直起脖梗子,瞅准莽勒戈的胃部一头撞过去。
莽勒戈才闪开木棒,身子还没站稳当,一个不提防,被特约撞在软处。他只觉得一阵眼花气阻,肚肠子痛得像是被人连根拽了出来似的。他晃晃悠悠地连连倒退两步,差点仰跌在地。
特约一见得了势,被木棒震麻了的两手也发起了狠,紧攥成拳,跟上去,对准趔趄踉跄的莽勒戈的两腮,抡圆了膀子,左右开弓,“砰!砰!”只两拳,就打得莽勒戈软了手脚,“扑嗵”一声,仰面跌倒在地上。特约毫不放松,趁势一个虎跳,扑在莽勒戈身上。他瞪圆了充血充得像两个红果似的眼珠子,鼓楞着一脸杀气腾腾的横肉,“啊”地叫了一声,张开本来就长得很大的嘴巴,伸出两只爪子,直掐莽勒戈的脖子。不等他两只爪子碰着莽勒戈,莽勒戈就突然伸直了胳膊,把五指并拢412成鸡头状的右手,出其不意地杵进了特约的大嘴巴里。特约还不知道这一着的厉害,合起嘴巴就咬。哪知莽勒戈全身的劲都用在这只右手上,不等特约咬上劲,他那并拢的五指就铁棍似的捅进特约的嗓子眼里,捅得特约一阵恶心,张开嘴巴要呕吐。他才一张嘴,莽勒戈的右手又死死往里一杵,五个并拢的指头一齐捅进了特约的嗓子眼深处。这一下,捅得特约更加恶心得翻肠倒肚。他心跳气短,眼冒酸水,直着脖子,疼挛着汗淋淋的身子,呜呜啊啊地干呕起来。莽勒戈趁势用左手撑起身子,右手往特约的嗓子眼里又使力一杵。特约再也招架不住这一杵了,一口气没喘上来,脖梗一挺,白眼一翻,“咕咚”一声,从莽勒戈身上歪倒下去。莽勒戈迅速翻身起来,用左手捏着特约的腮帮子,从他龇咧着的大嘴巴里,抽出了被咬了几个血印子的右手,然后,解下这个匪徒的布裤带,馆个活扣,套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勒,勒得他彻底断了气。
解决了对手,莽勒戈长吐了一口气。他抹抹脸上的大汗,把特约软瘫瘫的尸体拖进草料房里,用马草盖住,这才离开马棚,钴进色蕉林。
莽勒戈辨认着方向,在芭蕉林里疾步穿行着。他决定先赶到堆放着杂物的竹楼里,把戈龙从那个叫帮雀利的匪徒的监视下解救出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可是,当他刚刚接近了堆放着杂物的竹楼时,就从芭蕉林的缝隙中,看见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情景:一个高个头的黑脸大汉,像老鹰抓小鸡似的,用胳膊横夹着软手软脚的戈龙,正从竹楼里走出来。坏啦!
莽勒戈一下子急红了眼,噌地拔出驳壳枪,一个箭步冲出芭蕉林,不等那黑脸大汉走下木梯,就堵到了他面前。
这个叫帮雀利的匪徒猛觉得眼前有个黑影一闪,抬头一看,正对住莽勒戈黑洞洞的枪口。帮雀利顿时凉出一身冷汗,慌忙收住脚。
四目交锋,各想对策。
突然间,帮雀利把夹在胳膊里的戈龙往胸前一横,一下子挡住莽勒戈的枪口,然后,一步步朝竹楼里退去。
莽勒戈正担心在竹楼外面呆久了会被人发现,见帮雀利又退回了竹楼,正中下怀,就一步步紧逼了上去。帮雀利退进了竹楼里。莽勒戈也逼进了竹楼里。
莽勒戈刚刚跨进竹门,突然,帮雀利双手举起戈龙,就像举起一块石头似的,“嘿”的一声,朝莽勒戈猛砸过来。
莽勒戈怕摔坏了儿子,不敢躲闪,慌忙之间,张开胳膊,一把抱住了砸过来的戈龙。
这当口,帮雀利飞起一脚,踢落了莽勒戈手中的驳壳枪。莽勒戈一看顾此失彼,慌忙扭转身把戈龙甩丢在地铺上;回眼一瞅,只见帮雀利正弯腰要捡驳壳枪。他抢上一步,照着帮雀利捡枪的手背上狠跺了一脚。这一脚,跺得帮雀利一龇牙,松了枪。莽勒戈不容他直起腰来,兜腮帮子就是一拳。
“砰!”这一拳就像打在石头上,震得莽勒戈的手背直发麻,而帮雀利却像没事人似的,咧嘴冲莽勒戈冷笑着,丝毫没有想还手的架式。莽勒戈不管三七二十一,逼上去照他腮帮子上又是一拳。这一拳,也像打在石头上一样,帮雀利连肩膀都不晃一下。
莽勒戈定睛一看,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对手的腮帮子上,一边鼓起一块铁疙瘩肉。好啊,原来这家伙腮帮子上有硬功夫;再一看他的肚子,那肚子也胀鼓鼓的绷得挺圆。
莽勒戈明白了,这家伙练的是气功,三拳两脚休想拿下他来,心里不由得暗暗有些发慌。
帮雀利看出莽勒戈知道了自己的厉害,一面鼓起鼻孔狞笑着,一面摇晃着肩膀,朝莽勒戈一步步逼过来。
莽勒戈眼盯着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匪徒朝自己逼过来,一面向后退着,一面琢磨着对付他的办法。莽勒戈退着,退着,退到了那堆杂物跟前,脚后跟碰在一个小瓦罐上。他灵机一动,突然闪身抄起小瓦罐,呼地一下,直朝帮雀利头上砸去。
帮雀利一偏头,让过了小瓦罐。“帮当”一声,小瓦罐硒在房柱上,摔了个粉碎。
就在小瓦罐出手的刹那间,莽勒戈朝前猛跨一步,瞅准帮雀利偏头让小瓦罐的空子,“砰”的一拳,打在他的左眼珠上。这一拳,出手快,劲头狠,目标准5一下子打炸了眼珠子,只听帮雀利痛得“哎哟”叫了一声,伸手捂住左眼。一包眼水,从他的手指缝中,连青带红地流淌出来。
莽勒戈乘胜抢上一步,对准那匪徒的右跟又是一拳,想打他个两眼一抹黑。不料,这一拳被帮雀利偏头躲过。莽勒戈用力过猛,一时没收住身子;帮雀利朝上猛一提膝盖,那铁球似的膝头,就准准地顶在莽勒戈的小肚子上。莽勒戈痛得一哈腰,帮雀利顺势扬起砍刀似的手巴掌,在莽勒戈伸长了的后脖颈上狠狠地剁了一掌。这要命的一掌,剁得莽勒戈踉踉跄跄地向前栽倒下去。
莽勒戈明白,如果自己栽倒下去,就要吃大亏,他急忙伸出双手去撑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