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亲笔供词。
在这份供词的后面,还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为尽量减少对党的影响,在组织上未将我开除出党之前,我先声明退党。我珍惜自己的政治生命,我也有强烈的荣誉心做出这样的选择是非常痛苦的。但我还是选择了这最痛苦的。因为,政治生命和荣誉只属于过去的‘我’,而过去的‘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像同代人所走过的路一样,1969年,我从北京来到白洋淀插队。淀边的阳光晒黑了我的皮肤,艰苦的劳动使我懂得了幸福的来之不易。当我深深地爱上了这片肥沃的土地时,我忍不住拿起了画笔,用绿,画田里的秧;用蓝,画淀里的水;用红,画扛在我们磨出了硬茧的肩头上的旗。一起插队的同学都说我命好,我的画意外地被招兵的同志看上了。很快,我就参了军,在部队里从事美术创作,后来,部队又选送我到美院进修。在艺术水平不断提高的同时,我在政治上也更加要求进步。1979年,边境自卫反击战打响了。我坚决谢绝了领导的照顾(确定我留后驻守),写血书请求上前线。
我的请求终于得到了批准!
未婚妻听到我即将奔赴前线的消息后,不顾亲朋好友的婉言劝阻,毅然决定提前跟我结婚,用她纯洁、真挚的爱情给了我鼓励、支持和安慰。婚后十三天,我挥泪与妻子告别,奔赴保卫祖国边疆的战场。战后,我受到了嘉奖,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在炮火硝烟中构思、在战后完成的大幅油画《与阵地同在》,也在全国画展中获了奖。
我就是这样,昂首挺胸地带着党给的荣誉,转业到地方,在歌舞团里担任了美工。
可是,只有两年的时间,过去的我就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仅仅才两年啊!
隆隆的炮声还在耳边震响,未婚妻热烈的目光还在眼前闪亮,人党宣誓时举起的手好像还没有放下一一可我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被剃光了头,挤在小偷、流氓、赌徒和骗子中间,目光呆滞地望着髙墙上拦着铁条的小窗。
透过这小小的铁窗,可以看见站在屋顶上负责看押的武蝥战士,持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来回踱着步子。
开饭了。犯人们一拥而上。我心里堵得慌,不想吃,却被那些住惯了监所的老号们尖声尖气地挖苦:“得啦,得啦,别装模作样的啦!给谁看呢?一个花爷,还装什么难过、后悔呀?快来吃吧,吃完了给哥们儿讲讲你的风流艳史!”
我真想跳起来,狠狠地揍他们一顿!但是,我跳不起来,也揍不过他们。我来到了这里,不就跟他们一样吗?难道我比他们还干净一点吗?
干净在哪儿呢?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跟三十多个女人上过床……是啊,那是过的什么日子啊!我还是人吗?
在我刚刚担任了歌舞团美工后的一天,曾经一起在美院进修的同学吴杉来找我玩。一进门,他就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影集,笑着说:“来,开开眼!”我当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凑上去一看,大吃一惊!影集里是一套从法国生活画刊上翻拍下来的不堪入目的淫秽照片。第一次看见这样赤裸裸的画面,我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对西方的性解放,以前只是耳闻,这次却亲眼见到了。我脸红、心跳。第一次看淫秽照片,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深深不安的印象。
可不知怎么的,过了几天,我又想看了!想得晚上睡不着。
我打电话到处找同学,问他们手里有没有“好看的东西”。
想不到一个同学对我说:“看死的有什么意思,走,我带你去看活的。”
他说的“活的”,就是录相。
我很好奇,就跟着他,第一次摸进了黑暗的录相室,看了色情录相片《姑娘的故事》。淫秽的情节和镜头,使我几乎窒息。我真不敢相信竟有这等样的男女。我不敢抬头看周围,也不敢老看着荧幕,仿佛四周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一有父母的眼睛,有妻子的眼睛,有关怀我成长的部队首长的眼睛,也有与我同生共死的战友们的眼睛……以至于几天之内,一想起此事,一想起那黑暗的录相室,我的脸就发烧,心就发跳。
然而,淫秽的照片和录相,就像看不见的煤气,一旦被吸入,就会使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
从好奇,到欣赏,到入迷,最后到不能自拔。这就是我中毒的几个阶段。当到了不能自拔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整天装的全是那些淫秽的画面。我丢下了画笔,到处寻找色情画报,翻拍,放大,冲洗;到处钻营去看淫秽录相,不吃饭,不睡觉,也不放过一场。后来,干脆参加复制,组织播放。
终于,在这些淫秽照片和录相的腐蚀下,我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什么道德,什么爱情,什么人的尊严,这些神圣的字眼,在我的心中变得那么不值钱。我开始感到西方的性解放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在我的身边,隆隆的炮声被淫乱的尖声浪笑代替了;在我的眼前,妻子热烈的目光,被荧幕上丑恶的画面代替了;对党宣过誓的手,画过《与阵地同在》的手,整天忙碌着翻拍黄色照片和传递淫秽录相。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渐渐的,光看已经“不够味”了。
一天,我对前来看录相的同学说:“看人家西方对两性关系无所谓,咱们也应该开放开放!”
这个同学点头道:“就是。都什么年代了,干嘛还那么封建?”
第二天,他就带来了一个姓赵的女人,对我说:“小赵很开化,你们可以交个朋友,干什么都行。”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跟小赵认识了。我背着妻子,把她引到了住处。
第一次要和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发生关系,心里紧张得不知该怎么办,只是东一句、西一句,不着边际地跟她胡聊,借以打消陌生。聊了一阵,我就拿出那些画册给她看。看着看着,我抑制不住了,跟她发生了性关系。以后的几天里,一想到此事,我就心发跳,脸发烧。但同时仍盼着再得到她。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从这以后,我就开始了乱搞男女关系的流氓犯罪活动。有一次,我跟一个前来为我做模特儿的女人发生了关系。事后,她话里有话地要见我爱人。我很害怕,主动多付给她些模特儿费,她这才满意地走了。这件事提醒我,花钱也可以搞到女人。于是,我就继续这样做,用钱买女人玩,用以满足自己的欲望。有时,同两、三个女人一起乱搞。我彻底堕落了。
直到被戴上手铐,押进预审室里,在预审员的追问下,我才一一回忆起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竟成了地地道道的流氓、嫖客……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切都似乎在梦中。当我在犯人履历表中填上我妻子与不满周岁的儿子的姓名时,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我知道自己会被判刑。我不知道今后的路究竟怎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