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穷乡僻壤里,能弄出连京城金华楼的大厨也只有竖起拇指自叹不如的好菜,自然无怪乎朱铁儿和方狂欢会这般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了。
薛剑一闻道菜香就醒。
他是自己走下楼来。
他沉着如故,就像一座走动的山。
每一道菜,他都先用银针蘸过,不过,对酒却是例外。
因为朱铁儿是个酒鬼。
——就算一坛酒里只要溶了一小粒盐,他都会分辨得出味道来。
他现在便正在大碗喝酒,不管别举不举杯,他都痛饮如故。
方狂欢心里很清除:就是因为有朱铁儿和薛剑在,他们才会被[七帮八会九联盟]的人追杀了大半年,却还可以活生生在这里吃吃喝喝。
朱铁儿和薛剑心里也很明白:
——就是因为方老大在,他们才能往能逃生的路向逃,而方狂欢总是在敌人出现之前的瞬间嗅出敌人的来袭。
料敌机先,几乎就是对敌决定胜败存亡的枢纽。
老板很不高兴。
他觉得这几个“客官”不信任他。
对他而言,这是一种侮辱。
老板娘却不在意。
她从厨房到饭堂,忙如穿花蝴蝶。
许是因为厨房的薪火照映之故吧,头上那一段青布束不住得几绺乌发垂在他的脸上,遮去了她一边眉毛一只眼睛,越发显得她美得有些神秘,媚得不食人间烟火。
“怎么?怕有毒呀?”老板娘笑著说:“在我这儿,就算是要杀你们,我也不会下毒来坏了我亲手做得菜肴。”
“你忙了一天。”方狂欢劝说:“也左下来一道吃吧。”
“我呀—”老板娘在看老板的意思。
老板没什么意思。
他一向听老板娘的意思。
“一块儿吃吧,”薛剑突如其来的说:“谢豹花。”
“吃,吃,”老板娘笑态自若的坐了下来,还招呼那两个小伙计:“你们也一道来呀—”
遂而又笑著跟薛剑说:“什么花,你这人,不说话就一整天不做声,一说话就发花痴!”
她笑啐道:“这儿哪有什么花,一丈红开了到月桂,菊花谢了就芙蓉。”
薛剑蓦然喊出“谢豹花”的时侯,方狂欢和朱铁儿都是微微一震,旋即便知道薛剑是故技重施,要攻其不备的试一试眼前这个人物。
薛剑显然是多虞了。
可是谢豹花这个人物,绝对是他们三人所最恐惧的敌人之一。
谢豹花是个女子。
一个名动天下的女子。
他们不认识这个女子,也从未得罪过她。
方狂欢所得罪的是张傲爷,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是[七帮八派九联盟]里,[豹盟]的盟主。他手上有三个特别不得了的人物:一个是阮梦敌,一个是谢豹花,另外一个,便是断剑先生段断。他们三人,前二人是他的门下弟子,第三人是他的同门师弟。
张傲爷麾下出色的弟子自然极多,像[麻烦大师]麻太希就是一个,但这三个人却是[七帮八派九联盟]及[大连盟]在内二十七个派系的主持人都力争的对象。
因为这三个人无论加入哪一个派系,那派系实力与声势都为之大增。
这些日子以来,方狂欢和他那班[小蚂蚁]的兄弟们惹怒了张傲爷,[豹盟]高手,倾巢出动,加上豹盟的亲密盟友[衣冠帮]一齐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踩平了[蚂蚁窝],方狂欢麾下的小蚂蚁,也似在巨人指下无可抵抗的一一被捺死。
不过[小蚂蚁]绝地反击,[豹盟]也折损了不少人手,[衣冠盟]还出动到正副帮主,才能把这一干胆敢挡车的螳臂碾碎。
可是,[豹盟]和[衣冠盟]始终拿不下[蚁王]方狂欢,还有他身边四名得力助手:薛剑、朱铁儿和顾皇飞、郭洞洞。
同样,[豹盟]也一直未曾派出谢豹花、阮梦敌和段断这[豹盟三杯酒]。
也因为这大半年来,[豹盟]联同[衣冠盟]的人都剪除不了方狂欢,所以,据[九尺飞仙]郭洞洞的飞鸽传书谓:张傲夜动了真怒,下了决杀令,已派出手上女将谢豹花,来狙杀他们。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方狂欢等三人再不能同时休歇。他们比须要两人守候,另一人才敢稍作歇息。
他们暗里在想:自己还能活多少天,还能活多少个时辰?
他们只是活一天算一天,撑一时得一时。
——反正到头来难免一死,死在谢豹花那名动江湖的人物之手里,至少也是光荣的事。
可惜谢豹花是女人。
像方狂欢、朱铁儿、薛剑这等江湖上剑锋舔血、脚踏刀山、身经大风大浪的男儿好汉,当然不愿死在女人的手里。
——且不管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他们逃亡到这个小镇。
小镇的名字叫将军。
在这一间[路远客栈]里,他们已躲了十六天。在门前一片金黄的稻穗里,却有他们逃亡岁月里少见的平静。
尤其是这位娇娆清丽的老板娘,待他们特别好。
特别的照顾。
特别的像一个家。
可是朱铁儿、薛剑和方狂欢并没有因而松懈下来。
所以薛剑试探老板娘。
老板娘却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们都暗里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总比知道的好。
“唔?”老板娘见三人停下筷来,好奇的问:“怎么了?”
就算在这时侯,他们也仍是看不清楚老板娘的容貌,有几绺长丝,披垂在她的左脸上,她有时侯很耐心的去拨了拨,有时侯很没耐心的绺一绺,袖子举起的时侯,腕子特别幼细好看,无论耐不耐心,她的右脸还是掠过一片风情,令人从动容一直动到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