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北京的梦影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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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城市失忆症

平安里到东四十条这一段,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赶上扩建平安大道,我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在尘土飞扬的大工地上穿行,就银看一部连续剧似的:刚开始两边的老式平房墙上,用白石灰刷了个大大的“拆”字,眼望去,有成百上千个“拆”字;没多久就动真辎的了,平房的屋顶全掀了,门窗也卸了,只剩下孤零婴的墙基;再后来连墙基也没了,全夷为平地一马路顿时显宽了。在这过程中,我经常看见手持相机的业余摄影者,在即将倾颓的四合院与胡同里钻来钻去,这是真正的“抢镜头”一再不抢就没有了。我没带相机,却也将车稍停片刻,深深打量一番那些老房子一人去楼空,它们似乎一夜之间就老朽了。我是目送着风烛残年的老风景从我们生活中消失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盖再高的新楼,我都无动于衷;而遇上拆老房子,我总有心疼的感觉。像拔牙似的。拆一座是少一座呀。看来我是个喜欢怀旧的人。近年来北京究竟拆了多少老房子,无法统计。我只知道许多街道、胡同、老居民区都改变了面貌。再去看看,就像拜见一位做了整容手术的老朋友,有淡淡的失落。有时候面对那在往事的遗址上屹立起来的立交桥、广告牌或星级饭店,我更像个失忆症患者一样茫然,都认不清路了。对于整座城市而言,也在一部分、一部分地失去自己的记忆,失去记忆的特征与标识,最终如同新生婴儿般简单。用一幢新楼去换一座四合院,用现实来取代历史,很难说值得或不值得的。我只是怕看见那个触目惊心的大大的“拆”字,更担心它会深深地烙印在人类的精神中一不浙地制造往事的废墟。若干年之后,我们要想重温往事,只能借助古书或老照片了。所以我尊敬那些抢拍老房子风貌的摄影者,他们在努力使现实与历史合影。他们用虔诚的手势,挽留着古老的风景和已逝的时光。懂得怀旧的人,才可能成为精神上的富翁。看见四合院飧上写的“拆”字。我就心疼,我就牙疼。有一种被蒙古大夫拔牙的恐惧。

随着大规模的拆迁与改建,那座记忆中的古城离我们逐渐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形形色色现代化的建筑。北京,越活越年轻了。我们一边在忘掉它的陈旧,一边又要适应它的新颖一两者似乎都不困难。困难的是多年后,我们将绞尽脑汁地追忆它过去的容颜一就像徒劳地回忆无知的童年的经历,什么都似乎发生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谁会提醒我们呢?谁来替我们作证呢?圆明园:金圆明园曾经拥有的高层建筑,如今已成了海市蜃楼。6圆明园当年的国色天香已憔悴如弃妇。

圆明园是北京的一处伤口。一百多年了,伤口仍隐隐作痛。这份疼痛今天又传达到我的笔尖,我透过岁月的烟云看见那张忍受剧痛的脸、被火光照亮的脸一多灾多难的十九世纪之中国哟!泪流干了,血流尽了,只剩余饱经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作为往事的遗物一像记忆里的累累白骨。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因为天灾人祸留下过许多废墟一圆明园无疑是最着名也最惨烈的一座了。这是一座值得整个人类反思的废墟:无法重建,也不可能修复,就让它永久地保留着吧。它那空洞无物的瞳孔,固执地凝视着失血的天空以及失望的游客,以悲愤的表情无言地诉说一一如果你要了解北京,了解中国近代史,又怎么能回避这处伤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