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属于大器晚成的那一类。小学四年级那年,赶上那个“红色风暴”,从此“停课闹革命”;十五岁那年,赶上“知青下乡”的革命浪潮,他没能如愿,却懵懵懂懂地走进“陕西人艺”,成为这个文艺团体最年轻的小演员。该读书的时候没书读,该演戏的时候没戏演,这是一代人的悲剧。该学的没有学到手,不该学的本领倒学了一身,做饭烧菜他有绝活儿,迎亲送葬他有请必到,会木工,会瓦工,做家具,包沙发,修门窗,他乐于助人,久而久之落下了一个好人缘。日月乾坤空空荡荡摇晃了三十六年,李琦突然感到不能再这样活,不能再这样做,他开始不安于现状,公然违背“三十不学艺”的古训,抛家舍口,独闯京城。为了谋生,啃过方便面,住过地下室,学过马术,演过杂技,流过血,流过泪,他一直坚挺地走过生活的坎坷,一路看天不低头,最终走进那块属于自己的理想的高地,一举捧走了那个在中国戏剧舞台上最耀眼的奖杯--中国戏剧“梅花奖”。
懵懵懂懂地走过少年,糊里糊涂地走过青年,碰碰撞撞地走进不惑之年。这段人生的经历里写满了青春的迷惘,奋斗的艰辛,成功的喜悦。
学木匠,学裁缝。学理发,他是一个不务“正业”的演员。
祖籍河北,在西安出生、长大,骨子里有燕赵人的侠肝义胆,气血里有西北人的朴实憨厚。兄弟三个,他排行老大,取名琦,老二取名玮,老三取名珊,名字是爸爸起的。爸爸是文化人,他曾对人解释说:人的名字不但是一个符号,而且也是一个希望和寄托,琦、玮、珊看似石头,打磨好了,就是一块块光彩照人的玉石。人也是一样,要想成为有用之材,同样需要社会的打磨和岁月的镂刻。父亲寄希望世上有“点石成金”之术,寄希望他所造化的“三块石头”成为世之珍宝。
爸爸、妈妈是国家干部,他们工作忙,无暇顾及子女,李琦是在托儿所里长大的。回忆童年,李琦说,他最怕的是去托儿所,托儿所管理太严,像小鸟被关进笼子里。被关得久了,他特别羡慕那些没有入园的被称为“野孩子”的孩子,常常站在铁栅栏的里面向外巴望,看他们捕蝴蝶、捉蜻蜓,无拘无束地疯玩儿。渐渐地,他的心“野”了。一次,他偷偷跑出去玩儿,被老师发现,关了两个小时水房。好不容易盼到放学回家,回到家同样没有多少“自由”和“温暖”。爸爸、妈妈工作忙,下班很晚,上班很早,常常是下班回到家,李琦睡着了,第二天上班了,李琦还没有醒来,他很少得到父母的关爱。奶奶是家里的“权威”,她老人家家教严,古训也多:家里来了客人要耐着性子听客人说话,不能插言,不能走神;给客人倒茶,茶壶嘴对着客人就是不礼貌;吃完饭要收拾碗筷,擦桌子要往自己怀里擦……稍有触犯,轻则挨训,重则挨打。直到李琦参加工作了,奶奶还絮絮叨叨地对他教诲说:“骡子、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要学会做人。”
上学了,李琦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懂礼貌、守纪律、成绩好,老师喜欢,同学也喜欢。小学四年级那年,一夜之间,“红色风暴”席卷全国,喀嚓一下,学校停课了,接下来是一浪高一浪的“革命浪潮”。李琦因为年龄小,没有资格参加“红卫兵”,不知为什么却哭着、闹着加入了“红小兵”队伍。停课闹了两年“革命”,到了1968年,小学算是毕业了,可中学还没有恢复招生,特殊时期、特殊环境的需要,他报名上了小学七年级。七年级的那次期中考试,七门功课他总共考了十四分,被人称为“白卷先生”。那时“白卷先生”不是耻辱,而是荣耀。老师无心教书,学生无心念书,考得好被说成是“只专不红”,交白卷被称为“反潮流英雄”,这就是那个年代在他心灵里留下的记忆。有名无实的七年级上完了,接下来是风起云涌的“上山下乡”运动,“老三届”下去了,他们响应党的号召到“三线”修铁路。当个铁路工人多荣耀,李琦羡慕他们,急切地盼望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光荣”。
第二年,轮到李琦下乡了,“风向”突然改变,上面规定知青就地下乡,不再去“三线”修铁路。这个突然改变的政策让李琦那颗沸腾的心骤然凉了半截,他想去修铁路,想走出家门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离开家越远越好,因为自己面前的世界太小了,家里太让人压抑了。就在李琦哀叹“生不逢时”不情愿地打点行装准备下乡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天,他受母亲之命上街买酱油,路过陕西人民艺术剧院,见门口贴着一张招生布告。心想进去试试吧,他提着酱油瓶闯了进去。祖祖辈辈没出过艺人,自己从小和艺术无缘,这是自己该去的地方吗?虽然走了进去,他自己也觉得荒唐和无望。“朗诵一首诗吧!”这是监考老师给他出的第一道考试题。“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他不懂什么叫朗诵,念了一首毛主席的诗《七律·长征》。“再唱一首歌。”这是监考老师给他出的第二道考试题。“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他还是唱了这首在当时流行的人人会唱的诗词歌。“三天以后来这里参加复试。”完全出乎意料,他顺利地通过初试并取得复试资格。复试试什么?他不知道,也无从准备,好在心中没有奢望,带着一颗平常心第二次走进考场。轮到李琦上场了,考试题目是以“一封信”为题即兴演一段小品,准备时间十分钟。什么是小品?他不知道也不敢问,不问不懂,问就露馅儿,这的确是让他为难了。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场表演了,李琦心中一片茫然。考场的气氛严肃而又紧张,考生们人人都在认真地做着临考前的准备,他羡慕那些有备而来的考生们,他们大都有指导老师助阵。拜师求教已经来不及了一准一能补拙的办法是现场“偷学”。李琦悄悄地来到他们身后,偷偷地听他们议论,偷偷地看他们表演。“李琦,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李琦壮着胆子走进考场。“开始!”李琦从主考官手里接过道具,面对那审视的目光,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自我调整了一下紧张的心态,立即来了灵感,他想到小学时学过的《鸡毛信》那篇课文,便用自己编造的形体语言讲述了那个“鸡毛信”的故事。他的小品演完了,那叫不叫小品他说不清,考官们看懂没看懂他不知道,当他演出结束把那个用作道具的信封交给主考官时,却意外地出现了一个喜剧效果。
“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啊?”主考官问。
“鸡毛信。”
“谁让你送来的?”
“是我们队长让我送来的。”
“你们队长是谁?”
“高传宝。”哗!全场一片笑声。李琦在莫名其妙的笑声中退出考场。
“李琦,你认识那个主考官吗?”
“不认识。”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
“他就是演高传宝的演员朱龙广。你这一枪打了个十环,祝贺你!”果然不出所料,李琦以机智幽默的即兴表演深得主考官的赏识,他再一次顺利通过复试,出乎意料地跨入陕西“人艺”的大门。十五岁的他,成了“人艺”最年轻的演员。
李琦进“人艺”那年,正赶上批判“文艺黑线回潮”,团里不但没戏可演,就连通常所说的舞台技术用语也要重新过滤,“交流适应”不能说,“规定情景”不能说,这些都是前苏联大艺术家斯坦尼体系,老师们不敢教,学员们无法学,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混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