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兵发死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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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兵发死亡谷(2)

四支队一中队是第二梯队赶到现场的,带队的是指导员龙飞。山路很难走,脚下时而是陡峭的山崖,时而是泥泞的水田,深一脚浅一脚,队伍里不时有人摔跤。神经麻木了,身体麻木了,不知道疼,爬起来继续前行。龙飞手拿电筒在前面带路,他既要瞻前又要顾后,最担心的是他的士兵的安全。路边不时发现逃难者的尸体,这凄惨的场面令人毛骨悚然。战士们有的还不满20岁,穿上军装他们是战士,脱了军装他们是孩子,他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们缺少足够的思想准备和心理承受能力。

手电筒的光柱锁定一扇虚掩的大门,地点是高旺村二组。龙飞心里也怕,可他不能退缩,自我整理了一下紧张的思绪,第一个带头跨进门去。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移动,一个、两个、三个……全家七口人,上至满头白发的爷爷,下至不满周岁的孙子,无一生还。像一个验尸官,龙飞认真地检验每一具尸体,脉搏、心跳、鼻息,哪怕有一线生还的希望也绝不放弃。

“家里有人吗?”战士严俊飞大声喊了三遍,屋里没有回应,他破门而入。屋里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毒气。严俊飞楼上楼下搜了一遍,没见遇难者,正欲离开,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哪来的响声?屋里空无一人,下房的角落里放着一付棺材,真的是闹鬼了?棺材里有活人?严俊飞心里发毛,头发、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用电筒往棺材里一照,里边果然有人,伸手一摸,还没有断气。躺在棺材里的是一位80岁的老人,老人身患重病,奄奄一息,儿女们在事故发生前已经开始为她准备后事。井喷发生后,老人跑不动,也不愿意死在荒郊野地里,儿女们从了老人的心愿,逃离时把老娘安放在棺材里。这是严俊飞发现的第一个幸存者,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从棺材里扒出,连夜将老人背到安全地带。

救命啊!部队正准备撤离,死亡谷里传来一个凄厉的呼救声。山上有人,救命要紧。教导员陈明带领第三搜救小组冲上山去。嘀嘀……嘀嘀……就在这时,身上的空气监测仪发出警报。一边是生命的呼唤,一边是死神的警告,何去何从?陈明犹豫了片刻,就在他犹豫的那个瞬间,身后的战士走到了他的前面,这一步是生与死的跨越。战士不是英雄,可他们作出的是英雄的选择。没有命令,没有言语,大家目标一致地朝那个呼救声奔去。呼救者是一位下肢瘫痪的残疾人,事故发生后,山上的人大都撤离了,他没有能力跑,出于本能,拼命地喊救命,嗓子喊出了血,喊失了声,听到的只是大山的回声。他真的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喊来了救星,从死神那里拣回来一条命。

另一位幸存者是位86岁的老人,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安然地等待死神判决。事故发生时,4个儿子逃走了,老人家说啥也不肯离家,她说,80多岁的人了,死也死得了,死不了,还要养鸡养鸭,人都走了,牲灵谁来养。穷家不舍啊!一时难以做通老人的思想工作,只能强制她就范了。现场没有担架,官兵们就地取材,卸了一块门板,抬的抬,背的背,将两位幸存者转移到安全地带。

停车!救援的汽车走在归营的路上,一位中年人急切地站在路上拦车。“武警同志,有200多人被困在对面的松林山上,已经两天两夜了,没吃没喝。很多人眼看不行了。”

两天两夜,部队同样是没吃没喝,当地的水源不能用,当地的食物不能吃,官兵们每天靠一瓶矿泉水和几片饼干过日子,精神高度紧张,身体过度疲劳,大多数参战官兵出现轻度中毒症状,如不尽快解决部队给养,部队的战斗力将受到直接影响。朱宏副参谋长正带领部队归营,突然来了新的情况,他当即决定亲自带领部队上山营救。

时值严冬,气温骤降,200多名群众站在寒风中颤抖。他们是从事故现场逃难出来的。井喷的那天晚上,听到有人喊逃命,男女老少蜂拥跑出家门,逃亡途中,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有人躲进了地窖,有人跑上了山顶,有人途中倒下了,有的一家人走散了,有力气的年轻人跑出去了,剩下的是老弱病残,实在跑不动了,大家一起聚集在这山头上等待救援。两天两夜,饥寒交迫,老人在哭,孩子在叫,那情那景,看了让人心寒。

朱宏带领救援队赶来,忽啦啦,乡亲们跪下一大片。那份虔诚令在场的武警官兵感动。两天来,乡亲们无数次用同样虔诚的姿势膜拜上帝和神灵,祈祷幸福和平安。上帝在哪里?神灵在哪里?今天他们盼来了,等来了,看到了,那身穿橄榄绿警服的武警官兵就是他们的救星。看到了救星,就有了生的希望,一双双忧伤的眼睛里充满着感激的泪水。急于逃脱死神魔掌的乡亲们争抢着爬上汽车,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早一分离开这死亡之地,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乡亲们,不要争抢,我们保证尽快地全部把你们转移到安全地带,现在人多车少,出去要分个先后,要让重伤者先上,让老弱病残先上,让妇女儿童先上。”望着现场混乱的无政府状态,朱宏耐心地做着疏导工作。疏导工作不见效果,爬上车的不肯下车,没上车的拉住车门不放,救援工作陷入困境。对于在生死边缘行走有恐惧心理的人来说,可以理解他们心态,但这种局面不能僵持下去了。

“这里有没有村镇干部?”朱宏大声问道。群众中没有人回答。

“这里有没有党员。”朱宏又一次问道。

“我是共产党员。”人群中站出一位长者。他叫项春久,78岁了,是一位有50年党龄的老党员。老人紧紧地抓住朱宏的手动情地说:“我也当过兵,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关键时刻还是共产党好,解放军好。我替乡亲们谢谢你们了。”老人边说边做了个下跪的姿势。朱宏将老人搀起,希望老人能配合做好群众的说服工作。

“乡亲们,子弟兵救我们来了,我们要支持他们的工作,这里,我是党员,我的年龄最大,我保证最后一个撤离,你们都要听我的……”这就是党员,这就是觉悟。长者的一番肺腑之言,混乱的现场顿时平静下来,人们顺从地听这位党员指挥,安全而稳妥地转移。

26日下午,排长邢方果带领搜救组三进平阳村,这里是距井口最近的重灾区,死伤人数最多,搜救危险性最大。这是压井前的最后一次搜寻,前指下达命令,进行地毯式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幸存者。全村几十户人家搜寻一遍,看到的全都是死人。走进村头的最后一家,家里躺着四具尸体,床上的棉被下好像是有动静,拉开棉被,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有一息尚存。事故发生时,她的眼睛被灼伤,黑暗中找不到衣服,找不到逃生的路,用一床棉被蒙上头,躺在床上等待命运的判决。邢方果急中生智,用棉被把少女裹起,背在身上沿山路朝收治站跑去。饥肠辘辘,口渴难耐,腿脚发软,大汗淋漓,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艰辛地努力。邢方果将少女送上救护车,眼前突然发黑,晕倒在地,不省人事。邢排长--战友们急切地呼唤,医护人员前来抢救。站在一旁的朱宏紧紧地捏着一把汗。“大夫,是中毒?是休克?是否有危险?”“血压正常,心律正常,上呼吸道感染,轻度中毒。”医生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答复。半小时后,邢方果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围拢在身边的首长、战友和医生,心存感动地说:“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朱宏眼见得邢排长醒了过来,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邢方果是累倒的,从身边拿来一包饼干,一瓶矿泉水递过去,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吃下去,喝下去!”

中队长母世文带领搜救小组走进一家农户,这家的人死了4口,幸存的只有这位老人了,两天两夜,毒气熏染,老人深度中毒,正在昏迷之中。母世文从床上扶起老人,在手电筒光的照耀下,看到老人的嘴在不停地嚅动,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需要什么。两天两夜了,没吃没喝,能不渴不饿吗?母世文把手伸进挎包,拿出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送到老人嘴边。老人喝完半瓶矿泉水,渐渐地睁开眼睛,她的嘴依然在嚅动着,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灾难让人们懂得生命的珍贵,灾难让武警官兵经受了忠诚的考验。

5天5夜,抢险救灾的武警官兵在极度恶劣的环境条件下与死神争夺生命,先后从事故现场救出400多名幸存者,疏散群众3.1万人。

经历了生与死从噩梦中醒来的灾区人民不会忘记“12.23”这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挣脱死神的魔掌劫后余生的人们不会忘记那群身穿橄榄绿警服的救星。

触摸死亡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27日上午,压井一次性成功,井喷这个恶魔终于被人降服了。烈焰已经熄灭,毒气尚未散尽,刚刚从一线撤离下来的部队,还没有来得及休整,又接到新的作战任务:清理现场,搬运尸体。

部队连续作战,每天休息平均不到3小时。人非钢铁之躯,要吃喝要休息,要补充精力和体力,可难就难在吃喝睡上。污染区的水不能饮,食物不能吃,限于条件,部队的给养很难供得上。朱宏多想让官兵们吃上一顿热乎饭,睡上一个安稳觉,可是做不到。

事故现场无法扎营,部队的宿营地临时开设在开县师范学校的礼堂里,从事故现场到宿营地,80公里山路,汽车要走3到4小时,敞篷运兵车上没有座位,实在坚持不住了,官兵们就拥抱在一起,站着睡一觉。摇摇晃晃,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坐车的人可以在车上打个盹,可司机不成,他们不敢有一丝懈怠,车上的几十条生命全都系在他的方向盘上。部队到了营地可以吃饭、休息,司机们却要检测车辆,保养车辆。朱宏乘坐的指挥车出勤率最高,那天归营的路上,司机突然停下车,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看到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朱宏先是一怔,继而热泪盈眶。多么可爱的战士啊,他们在用军人坚毅挑战生理极限。

26日晚,从前线下来的部队凌晨两点才就寝,刚刚查完一班哨,朱宏的手机响了,前指打来电话,要求部队在27日8点前赶到事故现场待命,做好压井失败后的抢险准备工作。朱宏看看表,时下凌晨4点,部队才刚刚睡下两小时啊!军令不能违,朱宏再次下达命令:部队紧急集合!

警通中队战士王文龙刚刚站完凌晨3-4点那班哨,紧急集合的哨音响了。他们班担负搬尸运尸任务,乘坐的是一辆殡葬车,车上堆满裹尸布,密闭的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第一次乘坐这种车辆,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心里难免有一种恐惧感。汽车在死亡谷里穿行,走着走着,一辆农用机动车挡住去路,车上车下横陈着3具尸体,看得出,他们是在逃亡途中中毒死亡的,司机倒在驾驶舱里,两只手还紧紧握住方向盘。一个人被车砸伤,浑身是血,另外一个人呈爬行姿势倒地,双手紧握着拳头。王文龙在班长的带领下跳下车,把三具尸体抬上车,把挡路的农用车推到路边,继续沿路朝前搜寻。

送走了一个紧张而不安的白天,迎来一个恐怖笼罩的夜晚。

寂静的山谷,漆黑的夜晚。无人,无声,无光,魔鬼刚刚洗劫过的灾区到处飘散着死亡的气息。走着走着,一不留神,被绊倒在地,伸手一摸,是一具僵硬的尸体。走进一扇黑洞洞的大门,用手电筒一照,看到的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有的尸体已经僵硬,有的尸体还流着体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死亡者脸上都写着痛苦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