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荣手提滴血的腰刀,犹如从噩梦中醒来,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他知道这人命债最终要自己偿还。这茫茫世界,哪里能藏身,哪里能逃命?他陷入绝望之中。
刘进荣突然感到眼前发黑,那片血光幻化成一片可怕的黑光,那是死亡之光,冥冥中他听到死神在向他召唤。他的心在颤抖,手在颤抖,扔下那罪恶的屠刀,沿着那条时有时无的山路,向那密林深处跑去……
东方,一个惊人的发现
东方,这名字极富有象征意义。它位于海南岛的东麓,面向大海,背靠大山,这里每天能最早看到日出,最早看到月升,这里的山川,这里的人们能最早地沐浴日月的光华。得日月之精华,这里有茂密的原始森林,有丰富的地下宝藏,它曾十分荣耀地被人们称之为海南的“东方之珠”。
东方县政府所在地叫八所镇,这镇子不大,却有一段悠久的历。相传东汉波伏将军马援,受命统一中国,率师渡海入琼,带14所兵马驻守北部湾,其中第八所驻扎于此,八所镇由此而得名。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当年“车辚辚,马啸啸”的壮观景象已被历史的涛声所淹没,而八所镇这块历史的见证碑却记载着东汉文化的辉煌。
历史在这里沉睡了千年,当共和国的曙光穿越漫长的历史隧道唤醒这片沉寂的土地时,这里还呈现着原始的模样:住的是“寮棚”,点的是“松明”,人们依然沿袭着“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过着与世无争与人无争自给自足的日子。
“一把柴草一间房,两根树杈架张床,三块石头支锅灶,一条扁担挑家当。”这是当地人民群众生活的写照。
距八所镇1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大山,名叫布磨山,没有人能考证出这布磨山的来历。这布磨山山高林密,荆棘丛生,野兽出没,被人们视为畏途。然而,布磨山是富有的。
相传,一位黎族少年上山狩猎,孤胆闯入布磨山密林深处,在山上拣回一块金光闪闪的石头,起初,他不知是宝,出于好奇抱了回来。后经行家辨认,这哪里是石头,是一块货真价实的狗头金。少年喜出望外,人们惊羡不已。
“这金子是从哪里拣来的?”
“布磨山。”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布磨山上有金子!布磨山是一座金山!”
布磨山拣到金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从东方传遍全岛,从全岛传遍全国。于是,带着发财欲望的淘金者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在布磨山下安营扎寨。昔日冷清的布磨山一下子喧闹起来。汽车、推土机、挖掘机隆隆地开进山里,易拉罐、巧克力、威士忌这些洋玩意儿出现在人们面前,发廊、咖啡厅、卡拉OK带着神秘地诱惑在这里诞生……一时间,这里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被打破,这里封闭传统的文化模式被改变,人们带着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这里悄然发生的一切,过去熟悉的已变得陌生。
白天,街上人影僮僮,山上炮声隆隆;晚上,山下灯红酒绿,街头人满为患。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招摇过市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她们像从天而降的仙女,一个赛一个的靓丽,她们来这里干什么?后来人们慢慢地发现,无论是那些腰缠万贯的大亨,还是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他们为同一个目标而来,为布磨山上的黄金而来。
在当今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黄金更有诱惑力的吗?黄金,原本是一种稀有金属,它因其少而显贵,因其贵而成其为“万般皆下品”的世界通用货币。在世界货币中,没有哪一种货币不受政治体制和经济规律的制约,前苏联解体,一夜之间,卢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东南亚经济危机,港币、缅币、日元无可奈何地连连下跌。黄金,只有黄金,它永远保持着世界货币“霸主”的地位,“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那唯我独尊、傲然于世的尊容令世人为之倾倒。
黄金,只要那么一点点,它能使贫穷变为富有,使老翁变为年轻,使谬误变成真理……十八世纪那个叫莎仕比亚的文豪对黄金所做的论断今天依然没有过时。黄金是美的象征,可它同时衍生丑恶;黄金是富贵的象征,可它同时滋生贪婪。由于黄金,为了黄金,卖淫、嫖娼、赌博、吸毒的丑恶现象卷土重来,爆炸、绑架、杀人、强奸恶性案件频频发生。
布磨山,滋生着罪恶。
布磨山,一个幽灵在徘徊
布磨山的夜是神秘的。每当夜幕降临,山下灯火辉煌。洗头房、洗脚屋、按摩厅、歌舞厅、发廊比比皆是,林林总总。山上的金老板们来了,在小姐们的簇拥下走进那一扇扇神秘的大门;山上的打工仔们带着满身的疲惫来了,他们囊中羞涩,只能到录相厅开开“眼界”。一位金老板说过,在布磨山,你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你想玩什么就能玩到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这里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
砰!砰!黑暗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枪声,这枪声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恐慌,听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人们说,布磨山是魔鬼山,每天都能听到枪声,每天都有人成为山鬼。
山上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金把头们占山为王,各自豢养着保镖和打手,不断发展和扩大自己的武装,抢劫、杀人、火并的事件时有发生。在布磨山2万多人的淘金队伍里,95%的是外地人。他们其中的确是有人发了财,可又有谁能说出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在这里送了命?
又一个夜幕降临了,刘进荣心神不安地钻出那个赖以藏身的山洞,悄悄地摸下山来。这天,一位小兄弟送信来,是晚给他压压惊。自从那次杀人之后,通缉令贴满全城,公安人员三番五次地前去抄家。他每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过着昼不能见天、夜不能见人、有家不能回的日子。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律条,他真担心某一个早上醒来或某一个未醒的梦中,公安人员突然出现在面前,将他捉拿归案。一旦落入法网,小命注定难保,还要戴一顶杀人犯的帽子被永远钉在法律的耻辱柱上示众。
连日来他一直在做噩梦,常常在噩梦中惊醒。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他也在反躬自问。究竟是谁在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命运总是在和人开玩笑?他原本应该成为一个英雄。他参加了自卫还击作战,经历过炮火硝烟的洗礼。作为侦察兵的他,拔点、摸哨、抓“舌头”,一次次出奇制胜地完成侦察任务,立过功,受过奖,战地被提升为班长。
战场是培养英雄的沃土,战争是诞生将军的摇篮。战争结束了,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有的晋了职,有的提了干,有的被保送进了院校,而他却因为没有文化而戴着一枚军功章退伍回了老家。起初,他想不通,可当他想到身边那些倒下的战友时,自己又感到十分庆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常这样宽慰自己。如果自己有文化,如果自己在部队提了干,如果当今还在队伍上,自己的历史将会重新改写。
退伍回到家乡,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和头上那顶英雄的桂冠给他带来一个机遇,安置办根据他在部队的表现,打算安排他到派出所当民警。当民警,和坏人打交道,够刺激。他打心眼里喜欢这项工作,这项工作能施展自己的才能,能使英雄有用武之地。后来,他没能如愿。他怀疑是有人走后门挤占了他的位置,怀疑是因为自己没有文化而被人瞧不起。自己真的就这样完了?他心里不平衡、不服气。当不了警察就当土匪,专门和公安对着干,他为自己选择了一条通往罪恶的道路。
在人生转折的要紧处,他走错了一步,这无可挽回的一步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人常常是这样,拥有的东西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是多么的珍贵。自从那天杀了人,自从那天躲进这深山,刘进荣像幽灵般在大山里昼伏夜出,他在树杈上做过窝,在山洞里栖过身,渴饮山泉,饥食山果,亦惶亦恐地过着野人般的日子。
突然失去自由,他耐不住孤独,也耐不住寂寞,他感到人生最可怕的是被世界和人们所抛弃。青春和生命已经属于死神,自由美好的时光已经属于过去,属于自己的只有这无边的痛苦和永远也打发不走的寂寞。自己已经走上歧途,别无选择,要么亲手结束这条罪恶的生命,要么在这个寂寞无声的世界里等待死神的到来。
他感谢部队,是部队培养了他的勇敢和坚毅,他感谢那场战争,是战争锻炼了他野外生存的能力,他感谢那片树叶,使他从中悟出了生命的玄机。那天,为了防止野兽的袭击,他爬上一棵大树,在树杈上搭起一座“天居”,一觉醒来,他发现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树叶。睹物及人,他想到自己的命运,自己不正像这片枯黄的落叶吗?一夜之间,它离开生命的本体,无声无息地飘落,最后化为泥土。他顺手拣起一片树叶,呆呆地对着这片发黄的叶子出神,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这树叶和生命藕合在一起。经过那个漫长的冬天的孕育,到了春天,它长出一个细小的嫩芽,春寒的无情,夏雨的疯狂,秋霜的冷酷,在它成长的经历中经受过这么多的磨难,它一直顽强地生存着,直至走完了这生命的历程。一片柔嫩的叶子居然这么坚强,何况人乎?他突然感到那片叶子在心中燃烧起来,照亮了他那暗淡的生命旅程。
习惯了黑暗,刘进荣害怕光亮。他相信在座的几位弟兄,也相信这里是一个安全可靠的据点,可他还是拉灭了电灯,他感到黑暗是一种安全的保护色。
夜光映照着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铁杆”亚泵、老翁、老黑、亚因。
“大哥,今天兄弟们给你压惊,每人敬你三杯。”刘进荣来者不拒,一口气喝了个通关。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哪有敬酒不吃之理?这是黎家自酿的米酒,味甘而醇厚。
“谢谢诸位兄弟,大哥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今生如果还有出头之日,一定厚报,如果……”刘进荣将半截话咽回肚里,起身给在座的各位满满地倒了一杯酒。
“我没想到自己走到这一步,后悔来不及了,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有一条,我不会自杀,要么和公安拼个鱼死网破,要么被他们抓住拉到刑场上枪毙……”
“大哥,别说那丧气的话,这山是我们黎家的山,这水是我们黎家的水,只要有我们兄弟在,保你大哥平安。”亚泵截住刘进荣的话题,举起酒杯。
“不过,我还是要把话说完,眼下,我儿子还小,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也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兄弟们能不能帮我去收尸?”刘进荣说完了刚才被截住的半截话。
“大哥,看来今天要罚你酒,我们可都是歃血为盟的结拜兄弟,你的苦就是我们的苦,你的难就是我们的难,你的事全包在我们几位兄弟身上。”亚因颇为仗义地拍起胸脯。
“这碗酒就算我先谢了。”刘进荣捧起碗一饮而尽。
“大哥,咱们有言在先,你喝的这碗是罚酒。今天,哥几个给你压惊,咱们说点轻松的好不好?”老黑提出建议。
“听说山下来了不少美人,吃过酒带大哥开开荤,玩它个三皇两后。”老翁转移了话题。
“没意思。”刘进荣冷漠地摇摇头。他知道那不是自己出入的场合,一旦露出“庐山真面目”,小命就不保了。
“那我们就在家里打麻将,输了的喝酒,赢了的陪酒,玩它个通宵。”
“更没意思。”刘进荣同样不感兴趣。
“玩女人没意思,打麻将没意思,到底干啥有意思?上山抢金矿有意思,一夜之间准保发大财。”老黑的话里带着牢骚。
抢金矿?干吗不去抢金矿?老黑一句牢骚话,给刘进荣那僵死的心灵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他死鱼般的眼睛里顿然发出闪亮的光。自己的一条命早已上缴法院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杀一个人是死,杀两个人还是一个死,与其整天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生不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好!好主意!”刘进荣过于激动,像一只打足气的皮球,从地上蹦了起来。
“这山是我们的山,这水是我们的水,这山上的金子是我们的金子,干吗要眼睁睁的看着让那些外地人挖走。”
“那些开金矿的老板们个个都发了,他们白天在山上挖金,晚上到山下作乐,不就是因为他们有钱吗?这年月,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们有钱,我们有胆,只要我们合伙干,准保也能发大财。”
“这话有道理,我们哥们一起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是一个共同感兴趣的热门话题,酒精在发作,头脑在膨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说干就干,明天晚上行动,每人带一支粉枪,一把腰刀,天黑后在后山集合。”刘进荣发号施令。
“来,为了我们的合作和成功干杯!”
嘭!5只酒碗高高地举过头顶,5双贪婪的目光聚在一起。
夜幕下的罪恶
天黑了,喧闹了一天的布磨山走入沉寂。山上的人大多数下山了,山下是一个“极乐世界”。
人都到齐了,果然没有一个孬种。刘进荣看了看手下这几位不怕死的弟兄,信心陡然大增。
“我在前面带路,你们随后跟上,遇有情况,不要惊慌,听我指挥。”此情此景,刘进荣突然找回了当年参战时的感觉。作为侦察班班长,他奉命带领一个班到前线侦察敌情,那也是一个黑夜,那也是一片密林,不同的是,那时候想的是为国立功,如今想的是杀人越货。为国立功需要不怕死的精神,杀人越货同样也需要不怕死的精神。既然走上了这条绝路,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跟上,不要掉队!”
“行进中不许说话,不许抽烟,不许咳嗽。”
刘进荣俨然像一名军事指挥官,不断地向下传达口令。
“哎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毛骨悚然地惊叫。
“咋回事?”刘进荣带着怒气转回身来查问。
“蛇……蛇……”亚因打开手电筒,那束光随着那只颤抖的手在不停地摇晃。
刘进荣定睛一看,一条受惊动的毒蛇高高地昂起头,那阵势,像是在宣战,口中不停地吐着火舌,发出咝咝地声响。
不就是一条毒蛇吗?它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能在兄弟们面前露一手,显示一下自己的胆略和风采。
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太难了,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还要和这毒蛇猛兽斗,斗则存,不斗则亡。这就是人类生存的法则。经历过生与死的磨难,刘进荣才深深地领悟到这一点。
在老山密林深处作战,刘进荣和毒蛇打过无数次交道,他被蛇惊扰过,咬伤过,也同它“和平共处”过,他熟知蛇的习性,也有战胜毒蛇的经验。打蛇打七寸,对付毒蛇要像对付凶恶的敌人一样,要一招制敌,既要镇静,又要勇猛,还要能击中要害。
这是一场人蛇之战,没有理性之谓,只有胜败之言。刘进荣迅猛出击,准确无误地抓住毒蛇的“七寸”,然后抽出腰刀,插入蛇腹,“苞丁解牛”般将毒蛇肢解。动作干净利落,摄人魂魄。
人蛇之战结束了,刘进荣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征服的不仅仅是一条毒蛇,而是征服了人心。
“前面有灯光。”黑暗中又走了一程,突然有人惊喜地喊道。
“走,过去看看。”看到灯光,一伙人的情绪亢奋起来。
走近灯光,发现是一座民工住的工棚。刘进荣悉心观察了一阵,不见动静,闯了进去。
工棚里果然没人,刘进荣翻箱倒柜地搜索一阵,一无所获,气急败坏地走出工棚。
人到哪里去了?金子藏到哪里去了?淘金人怎么会没金子?刘进荣不甘心,他料定这附近有矿点,料定矿工们不会走远。
又一番细心观察,刘进荣发现不远处有两个矿点,民工们正在辛勤劳作。
“只要有人,肯定会有钱,分头行动,动作要快!行动结束后到老地方汇合。”刘进荣交代完任务,带领亚因等人潜入了其中的一个矿点。老黑带领一帮人袭击另外一个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