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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伟人不流鼻涕(2)

和一屋子饱学之士在一起,我第一次觉得,中文比英文难懂。因为英文只是夹杂在中文里的適的点缀。是的,这也是一个历史时刻。只是,我不知道历史发生了一些什么,因为,一讨探学术,他们一个个都历史一样地深不可测。他们讲的话,每一个字,我是知道的,只是合在一个句子里我就不懂了。我不知怎么想起一句广告语,好像说女人要由里而外地美容,现在我是由里而外地专注。我想,此刻我的外表也一定非常历史,恨不得一开口就说古汉语。我的内心,尤其地激灵起来,恨不得像打苍蝇那样去捕捉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对不起,这个比喻太不得当。事实上我尊崇这一屋子的每一个人,而且深感文学的浅薄和学术的浩荡。只是,今天我突然不懂中文了。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呢?我怎么也不能把我捕捉到的话连贯起来:学术和学术生命的活性一历史的此岸性、此刻性一中华民族在再生一一两岸三地的互动,学术界良性循环的出现东西方价值取向重叠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十年机缘机缘的本身是极大的挑战一-过十年,我们就变成西方文明的消费国家理念向外部发展的空间严汉软性力量-儒家的价值和世界意义一中国经济的强大和中国文化在世界上的声音学是可以身体力行、安身立命的一知识群体的独立和尊严一一今天的儒学必须包-学中学西学的微妙混合场化社会对儒家的消解一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家自身的性-宗教性的情怀一公众知识。的情怀一我们不开创空间是我们的失职一一21世纪是不是还有只做中国学问的奢侈一美国国会请杜维明讲《论语》世界给你发言的机会,你发什么言?

从下午4点到午夜了,学人们还在抢话:我插两句。不好意思!你先说!这次的讨论郑文龙录了一盘又一盘,后来干脆和录音机一起坐在柜子上。杜维明家的狗看这么多人也没人理他,来回在学人跟前穿来过去,想引起人们的注意。如果说有一屋子的学界骄子和一个凡夫俗子,那么用这条狗就可以检测出来一注意力被狗牵动的那一个人,准保是凡夫俗子。是我。

这场壁炉前的讨论,可以讨论到明天。哦,差不多已经是明天了已经从晚7点到午夜了,快到明天凌晨了。我想起杜维明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的:哈佛已经成为在英语世界中经常用普通话谈论国学中国学术的道场。壁炉里的火,杜维明加了又加,思想的火,生生不息。在世纪末的一个短暂的时间。-个夜晚对于一个世纪来讲,自然短暂,在杜维明家一个壁炉前发出的声音,有如世纪般地深沉。

儒学飞人杜维明

哈佛,中国文化的课堂最大

他随身带的黑包上贴满了航空标签。他坐飞机多,航空公司给他优惠,买票可以坐头等枪;旁边没人,还可以优惠他一人三个座位。他有时不得不把课程有星期一到星期四。星期四上完课奔机场,星期一可以从机场直奔教室。他已经没有了时差,下机就演讲,或者演讲完就去机场。一次遇上恶劣天气,飞机在天空盘旋不能降落,学生已经走进课堂一杜维明先生呢?他回来了,在天空上,还没有下来。哈佛燕京学社社长杜维明真是个儒学飞人。

如何地疲劳奔波,只要一讲起儒学、讲鮮术问题,就焕发起来,好像不是刚刚下飞机风尘仆仆,而是刚刚在沐浴间冲洗个痛快淋漓。各个不同的听者,都觉得他讲的与自己相关,尽管他大都讲的是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孟子,尽管-大都是美国现代青年。

哈佛的核心课程中,有属于通识教育的博士生必修课。原先杜维明教的都是西方课程,大约十几年前,他向校方提出开一门儒家伦理课。开始在普通教室讲儒家伦理,后来学生太多,改在梯形教室上课。学生又坐不下了,改到大年上课。又坐不下了,改到哈佛的最大的山得斯剧院讲课。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来哈佛演讲,就在这里。山得斯的两层圆形讲堂,满满坐着六七百学生。杜维明看到教室的地上、门外都挤坐着学生,说希望你们不要走错了地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一下子来这么多听讲者。学说与美国现代青年有什么关系?美国学生从小接受个人主义的教育,强调自己是独立的人。如今他们很有兴趣地来听世界上还有一部分人不那样思考问题,说人际是一个个同心圆,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一层层地往外影响他人。人不是孤立的人,是一个个互为影响的同心圆。

当然,杜维明是用英语演讲,但语言只是运输思想的交通工具。在美国,行人恪守交通规则一丝不苟,唯独哈佛,人们急匆匆地过马路,抢时间,抢机会,哈佛不相信红绿灯。杜维明输送的中国儒家文化,吸引了这么多最有独立思想的最不受束缚的哈佛学生。偌大一个哈佛,学科云集,教授如林,只有杜维明教授在山得斯剧院上课。杜维明的课堂最大,中国文化的课堂最大。

杜维明左手插裤兜里,右手比划着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儒雅而风度。他的左肩比右肩略高,左眉比右眉略祧。他着力讲话时,脑袋偏向左侧,加上高挑的左眉和高起的左肩,他整个人就有一种执拗的牛劲,好像偏着头,牛似的全力冲向一个目标。不过他不属牛,他属龙。二月生的龙,龙首是昂扬的。杜维明昂扬的,是中国的文化。

杜维明在这么个大讲堂里上大课,也总要留出一些时间让学生提问。台上一说大家可以提问了,台下那几百人的群雕,好像经仙人一点,全都活了过来,活在自己的思想里。很多学生举起手来。我前边一金发女生,一举手,她披的外衣滑落下来,瘦削的身子穿着一件黑色背心,高高举起裸露的洁白的手臂。好像要把手伸进东方文化的神秘的云雾里。杜维明的助教拿过麦克风,走到一个个举手的学生前,让他们对着麦克风讲话。感觉里那助教拿的是接力棒,中国文化走向世界,要有很多的接力棒。

束时,全场掌声哗哗,好像中国鞭炮,在西方世界震响。忽然想到,这一堂课,是由台上台下共同完成的。因为有了杜维明,才会吸引来几百哈佛学生;也因为在新英格兰、在哈佛、在这样的哈佛学生中,才会出现一个这样的杜维明。

杜维明在大讲堂里开的必修课,常常有些女学生去占前排的座位,超越儒家伦理胃察讲台上这位儒学权威的形貌衣着。她们会说出杜维明有怎样的两件西装,怎样的三練带,在什么场合系哪一条领带。她们很惋惜地觉得老师太不顾及自己了。老师的裤子上有一个小洞。当然,这个洞只有这些非儒家的女学生能看到,杜维明自己是不知道的。不过北京大学的汤一介教授在京也不无心疼地讲及杜维明裤子上的这个洞。那么,我想,这已经是个著名之洞了。

杜维明的生活中,其实有不少的洞。他5年没在家过圣诞节了。因为圣诞的长假,是他最可以飞行演讲的时间。唯1998年圣诞他在哈佛病了。要不,圣诞的他又要一路演讲过台湾、香港、北京。

在哈佛,在英语世界,杜维明首创用汉语作为讨论的语言一哈佛儒学研讨会。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而是为了人类的文明,为了中国文化在21世纪的世界可能有的贡献。他提出的理念,比如工业东亚,总是和社会变迁、人类进步相关。中国文化和现代化碰撞激发的智慧,使他把儒学从书斋引到世界上来。80年代初,杜维明来中国大陆推动儒学。那时国内刚刚开放,有人说他是不是吃洋面包吃得不耐烦了?杜维明说,有些事情,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有些事情,你不做便没有人做,做了也不见得有效果,不见得被人称道,但做和不做,就不一样。

如今儒学和西方文化的对话越来越宽广。或许,如果把杜维明乘坐的飞机航线,一!录下来,像做心电图似的录下来,那么就可看出儒学在世界上发展的胃。

他的女博士生偶尔对他抱怨,说当他的学生忙得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丈夫了。杜维明回答:我焦头烂额到什么地步了,我都不发牢騷。在哈佛当好学子,只能做和尚尼姑!

这种和尚尼姑的决心,是文化关怀,也是学术热情。他那传统鮮和当代思潮的沟通和挑战的理念,激活了多少黑眼睛蓝眼睛黑头发白头发。他的黑头发里也偶有银丝了。但是在任何场合,他都是最年轻的一我是说,他的心态。他讲话很快,他讲述他的学术观点,没有句号,接着就说:天钢!是让那位叫天钢的国内去的学人接着讲。天钢讲话,别人讲话,他总像的低年级学生,勤奋地作着笔记。作笔记的时候,左手还是插在裤兜里,什么时候一-雅。他看着别人发言时,常常双手合十,儒雅中更有十分的虔诚。明明是他主讲,却唯他记得最多、最勤。或许,手记的同时就直接点击进脑电图里了?最成功的人,往往是最笨的人。

美国华裔的孩子,都怕念中文。因为平时用不着,总不知读了有什么用,下了课再不愿讲中文。一个中文学校老师,在课堂上问:你们中间谁是自愿念中文的?只有两个女孩举手,说:我爱我的文化!老师很吃惊。因为这两个女孩并不是纯华裔后代,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美国人。不过这两个女孩的父亲,叫维明。

那个不到10岁的小女孩,以中国人自居,能背庄子、背《逍遥游》。当然,他们同时又是洋生洋长的美国孩子,不能完全听懂汉语。如果家里有中国客人,杜维明讲中文,蘭客人大笑起来,女诚抗议,说:爸爸,你讲学术讲中文,讲笑话得讲英文,否则我不知道你们笑什么,我不成了傻瓜了?你这是忽视我的存在!

哈佛学生侧以上要选与东亚有关的学科

哈佛燕京学社,照例也是在一所新英格兰式的红砖房里。杜维明的办公室,非常欧洲的房子,非常中国的书和非常中国的人。

他那绕墙一圈的书柜顶部,放了很多的佛像。不知怎的我想起了他常说的广结善缘。唯一的沙发上,也坐满了书,告诉我这个屋子的主人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他和各国学人对话,或是主持儒学研讨会,眼前总是放一小钟,注意着时间的掌握。抓住历史时机,看来是从抓住每一个时间段着手的。他的儒家伦理的英语演讲具有无二的魅力,虽然他着力的是中国文化在中文语境里的寸。

他是1962年在台湾拿到哈佛奖学金来哈佛就读的。他研读思想史、哲学史、美学、宗教、伦理学。那时拿到哈佛奖学金的凤毛麟角,杜维明当时就有天才儿童之称。哈佛燕京学社从1928年成立,就着重东亚研究。但50年代中美断交,哈佛东亚研究少了中国大陆这一大块。可是,怎么可以对大陆这么一大块一无所知呢?1978年的杜维明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一一回到大陆。

在当时,海外没有人会作这样的决定。而且觉得不现实不可行。杜维明1978年来到北京,又和马王堆的整理小组会谈。1980年干脆在北京住了一年。他在北京学界,觉得几乎每天有一些可以沟通的心得。他去普陀山,一天一元钱的生活,和内宾一起打铺。他心里一直装着两个问题:一、儒学,作为严格意义的学术传统,有没有发展的可能?二、在中国,有没有相对独立的知识分子群体?也就是有批判能力又有独立性的知识分子群体。在大陆一年下来,他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事实上1978年以后,他年年回大陆。1985年在北京大学任教一个学期,这个经验尤其使他思考社会科学的本土化。儒学的核心价值,是仁,仁者爱人。仁、义、礼、智、信,是不是具有普世意义的价值?在今天是不是可以发胃、极意义?中华民族的再生,不能忽略了文化。他完全赞同市场经济的推动力,但市场经济是健康的,市场社会如果不健康,就是悲剧。如果全国最好的知识精嫩吸收到经济领域,自我反思减少,也是很大的危机。人文科学,最能凸显一个民族再生时的文化信息。大学维护自己的权威,不是靠市场,是看培养的人才。儒学可能提供、可能开发什么样的资源,来面对西方文化的挑战?不能光从阴暗面去消解以儒家文化为主流的传统文化,儒家文化的价值事实上还没有开发出来。越是清楚自己文明的精华,调动自己文化的资源,就越能排拒西方的糟粕。中国人文精神的涵盖性,不排斥自然,不排斥。

杜维明长期担任哈佛东亚语言与文明系主任,1996年接任燕京学社社长。我们的关怀在东亚,在中国。他接任社长后,增加了来哈佛的大陆学人。他说五四以来,东亚尤其中国知识分子,醤如胡适等,都是到西方来取经。现在,东亚有没有可能也变为美国的学习对象?各种文化都是全球意义上的地方知识。当今世界,任何一种可具有普世意义的理论,如果不通过东亚,特别是中国的检验,不可能成为现实的理论。因此东亚研究已经成为哈佛课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哈佛学生中,有25队上希望选与东亚有关的学科。学中文的超过了学德文的。杜维明说:希望将来中国研究的精英都在中国,我们可以配合。

1981年以来,定期举行的哈佛儒学耐会,讨顿言只用英语。朔年以后规定要有中文。我参加杜维明主持的哈佛儒学研讨会,已都是中文语境,只胃躲一些英语或新兑配合一些英语。

杜维明有20多名助教,方能配合他的开拓精神和多元文化主张。他喜欢多元的现代性,认为现代化可以有不同的模式。说世界七大文明,都有包容性,都有交流和涵盖,都不是铁板一块。文化是流动的。各大文明互相参照,儒教文明也可以在欧美有发展前景。

杜维明说现在又是一个历史时机,我们要为文化中国多储备一些人才,真正有自觉批判能力的公共知识分子。我们这么做,不见得有多少成果。但是如果不积累,下一代人更加艰难。地球不是祖先传给我们的财富,是后代委托我们保存的财富。这种人才储备,也是一种善缘。

杜维明捡起一个饭粒

杜维明邀所有来燕京社的访问学者和家属,都去他家包饺子。那得多少人啊?一百多人,有人说。不到一百人,有人说。客人们散坐在一楼、二楼、地下室,谁也搞不清有多少人,谁也没想跑上跑下去点人数。后来听杜维明讲,是80多人。他楼上楼下地数了。

杜维明右手握一酒瓶,左手还是插裤兜里,觉,还是在哈佛大礼堂的讲台上。一个永远的演讲者。他的周围总是围着学人,总是儒家文化的学术探讨。我想起杜维明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的:哈佛已经成为在英语世界中经常用普通话谈论国学的道场。

总箅他来到地下室,那里更多的是妇人和孩子。妇人们在包饺子,孩子们在看录像好莱坞的卡通片《木兰》。这部卡通片全美首映的周末三天,票2300万美元。影片为中国的花木兰注人了美国电影文化的卖点,更为迪斯尼注入了东方文化的活力。杜维明走过来盛赞这部卡通片。我想,《木兰》里忠孝两全,那是儒家文化的好莱坞式的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