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热河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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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文艺界(3)

尤其是各新闻单位设立了重要新闻线索奖后,那些好事者花几毛钱打个电话,连北京的记者有时都能乘飞机赶过来抢采。而每每出现情况,即使深更半夜,也得组织人员去保护现场,阻挡前来采访和拍照的记者们。曝了光对县里不利,要挨批;得罪了记者又影响与新闻单位的关系,日后上稿就更难了,弄不好还会违反《新闻法》,负法律责任。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哪一回都是老鼠拉木线,两头不是人。一想这些事,姜部长心里就打颤。三怕与文艺界的人见面。可能与温主席遇事推诿扯皮有关,这几年很多人动不动就去宣传部找姜部长,无非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写了东西没处发表,要钱出书的;二是搞点小名堂,让宣传部长出驾撑门面的;三是小有成就,在协会中要职务,或耍小聪明抬高自己地位的;还有协会内部闹矛盾,过来攻击对方和相互告状的。通情达理的好说,遇着难缠的就不好办了,不仅赖着不走,问题一时得不到解决,有的还大哭大闹,走到哪就跟到哪,甚至一直追到家里,弄得全家人不得安生。而且,这些人的成分十分复杂,有工人有农民,有干部有学生,有在职的有退休的,还有许多社会闲散人员和瘸腿瞎眼的残疾人,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有一件事他仍记忆犹新,想来依然惊心动魄,头皮生生的,禁不住直冒冷汗。那是前年的事了,为了配合县里举办的一次大型文化活动,也是为了繁荣文艺事业和提高作者的创作水平,由宣传部出专项经费,文联编辑出版了一本文学内刊。想不到广大作者踊跃投稿,后来竟然封不住窝了。因为是他提议的,所以事先就做了交代,用稿必须好中选优,将刊物办出一流水平,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作为上乘的精神食粮,让县委县政府领导高兴,让广大人民群众满意。结果就在好中选优上出了问题。有一位干泥瓦工的农民作者,正好在县城打工,因有这方面的爱好,听到消息后也写了首小诗送到文联。当时是苗青接待的,一看稿子不行,当面拒绝了。对方不服气,便过来找姜部长。姜部长拿过稿子一看,差点笑出声来。稿子的第一段是这样写的:背着瓦刀进县城,既垒砖来又抹缝;高楼大厦全靠俺,何人小看都不行。就别说下一段了。这哪里像诗,简直是大实话。姜部长就耐心解释说,倒挺有生活,但不像诗歌,刊登了让人笑话。这样吧,回去后认真学习,写出好稿再说。对方一听火冒三丈,立时大吵大闹起来,叫骂着说,那个女的不是玩意儿,想不到你这宣传部长也不是好东西!算什么世道,走到哪也没有拿我们民工当人的。老板半年多没发工资了,本想登首诗挣点稿费花,可你们就是不肯采用,反正没法活了,今天我要让你这宣传部长尝尝俺民工的厉害。说着,就举起了手里的瓦刀。要不是躲避迅速,就把他的脑袋给劈烂了。即使这样,也得热情接待笑脸相迎,稍有疏忽和不慎就会惹出意外的麻烦来。正儿八经的作品写不出来,添乱和闹事却是内行,得罪了他们,即使不会出现人身安全问题,如果在小报上登一幅漫画,臊的诨的弄几句谣言,或编几首顺口溜,宣传部长本来就是舆论的焦点,再让他们一搅和,在社会上就是淹不死也会臭死你。他这个宣传部长简直成了文联的敬老院长、幼儿园长、派出所长和信访局长了。但仔细想想又很同情他们,成就放在一边儿,这种锲而不舍的执着精神本身就可敬可爱,所以姜部长从来都是迁就和忍让,尽最大努力解决实际问题,让他们赌气而来高兴而归。但对文联本身却从不客气,在这方面,温主席和高长水没少挨他的批评。刚才通电话时说的那件事,姜部长知道赵玉山的目的是为了收买人心,也是从稳妥起见,并没有告诉高长水,是在暗中操作,待办成后给高长水一个惊喜。

高长水因蒙在鼓里,也因心态还没调整过来,正在与赵玉山闹矛盾。姜部长没问青红皂白,张口就批评上了。姜部长两眼紧盯住高长水,口气严厉地说,高长水,不用多说,跟赵玉山的关系八成又弄僵了,你是过来告状的。与温主席弄不到一块儿,现在又跟赵玉山闹不团结,你是存心搞分裂呢!

高长水直觉脑袋“嗡”地一响,红着脸争辩道,姜部长,你在用老眼光看人,也是冤枉人呢!温主席主持文联工作时,没有配合好他的工作,我当然负有一定的责任,但那都是历史了。就是负有主要责任,也不能抓住辫子不放啊!

姜部长反问道,那么赵玉山呢?才几天时间就闹了矛盾,也是对方的责任?你就两肩轻啊?你们文艺界怪不得让人看不起,弄着弄着就窝里乱。有本事就闹吧,年底考核时还得倒数第一名,让县委一个个给撤职就死心了。

高长水沉默了一会,犹豫着说,没有不想好的,谁都不情愿出现这样的结果。个人政治和名誉上受损失不说,还给你和宣传部丢人。但不是我的问题。说心里话吧,赵玉山过来后,从大局出发,也是接受以前的教训,我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可他却仗着与你是同学关系,想方设法排挤我,在文艺界没有不知道的了。姜部长,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老文联了,没有功劳也有苦老,就算是摊臭不可闻的狗屎,为了老婆孩子,也得死活烂在这里。不论是什么关系,关键时刻你得替我说句公道话才行。

姜部长不置可否,又有些生气地说,高长水,你又疑神疑鬼,我知道你是软耳朵,听信了谣言。你是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咱们敞开窗子说亮话,我和赵玉山是同学关系不假,但没有掺杂丝毫的个人感情。就是心里这样想,因有这层关系,也得尽量回避,我还有这个水平。说到文联主席,要推荐的话,你是老文联了,就是推你也不能推他。都知道赵玉山是我要过来的,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儿,连赵玉山本人也不知内情。是组织上内定了人选后,我顺水推舟,作个干人情罢了。

我了解赵玉山,不管咋说,他是个好人,又初来乍到,想拉都担心拉不到怀里,怎么会忍心排挤你?傻子才那样办呢!停了一会,姜部长突然抬高嗓音说,高长水,你这人没有良心!

高长水被弄懵了,不解地问,姜部长,我哪里没有良心?

姜部长要去开会,看时间不早了,便站起身说,回去问问赵玉山就明白了。

因为无趣,回办公室的路上,高长水一直在想,也许自己是软耳朵,因没有主见而轻信传言,结果是没事找事弄假成真,让姜部长真的对自己有了看法。个人无所谓,如果将儿子工作的事给耽误了,那才是捉鸡不成反蚀了把米,要后悔一辈子呢!都是刘强惹的祸,日后非找他算账不可。

从姜部长办公室出来,因情绪不好,怕让赵玉山和苗青见了胡乱猜测,高长水没有直接回文联,而是去了楼下的广场,意在待情绪平静下来后再回办公室。

广场上溪流淙淙,林木葱茏,既有开阔的活动场所,又有僻静的林荫小道,是县城内游玩的胜地佳境。又刚过了春节,因此广场上天天游人如织、热闹非常。有练舞的,有唱戏的,有打牌的,有喊嗓子的,有甩大步的,还有躲在大树和假山下拥抱啃嘴的,令人不堪入目。高长水本想找个地方静一会儿,可广场上到处是人,怎么也无法躲避。溜达了一会,心里依然乱乱的,心想泼出去的水反正收不回来了,把脑袋想炸了也没用,便踅回身来,索性朝办公楼走去。

当走到办公楼下时,身后有人喊了声“高主席”,他扭头一看,原来是苗青。只见苗青身着新装,春风满面,肩上挎着一个小皮包,步子轻盈而有节奏,一看就有喜事或要出发的样子。高长水转过身问,苗青,干什么去?

苗青纵纵身子,抖了下肩上的皮包,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要到省里送稿子去。那边催得挺急,所以得抓紧送过去。

高长水知道苗青有个稿子,因怕投出去没有着落,所以一直压在手里。见苗青兴高采烈的样子,又急着去省里送稿,猜出有情况,就故意问,看来有把握发表,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稿子?

苗青依然晃着肩上的皮包说,是个中篇小说,官场题材的,争取发表吧。看时间不早了,苗青往前跨了一步,又想起一件事,便扭过身说,高主席,你得抓紧回办公室,赵主席找你有事。见你没过来上班,他就找牛耕田去了。刚才还让我给你打电话,打了一遍没打通,因急着赶车,一放就忘了。我在电话里听到了,好像是为了给你儿子安排工作的事。市委宣传部的黄部长与赵主席是在党校学习时认识的,听说县里安排挺困难,赵主席就让黄部长出面直接找了姜部长。别忘了,安排好了后还得喝你的喜酒。

高长水被说懵了,像木头一样愣在那里。清醒过来后才不解地问,苗青,你说的可是真的?

苗青说,高主席,你我从来不开玩笑,啥时说过谎话?我是从电话里亲耳听到的。说实话吧,我去省里送稿,也是赵主席介绍的关系。赵主席既有工作能力,又心胸宽广,与温主席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不好好干工作,对得起谁啊!我得抓紧去车站赶车,争取早一点回来。

高长水进办公室才一会儿功夫,赵玉山就回来了。高长水坐在办公桌前,正傻了一样思考着什么,因弄不出所以然,两眼的目光都想直了。见赵玉山推门进来,不知说什么才好,愣了半天神,便突然站起身,猛一下握住了赵玉山的双手。赵玉山也被弄愣了,不好意思地说,天天见面,我又不是客人,你这是干什么?

高长水撒开赵玉山的手,话音颤抖着说,赵主席,我对不起你。觉得不大合适,接着又改口说,应该感谢你,并且以我们全家的名义!

赵玉山这才明白高长水是为了给儿子安排工作的事。除了姜部长,自己从来没对别人透漏过任何风声,八成是打电话时苗青听出了门道,刚才告诉了赵玉山。窗户纸既然已经戳开,干脆把话挑明算了,办成了皆大欢喜,办不成也让高长水有思想准备。于是就对高长水说,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不过有枣无枣打一杆而已,所以事先才没有告诉你。早在横河乡时,我就听说你在儿子的工作问题上遇到了困难,那时天各一方,鞭长莫及,现在是老伙计了,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有义务为你分忧解难。开始没敢跟黄部长联系,后来一想,毕竟有那层关系,关系就是资源,不用白不用,所以就试探着给黄部长打电话。想不到黄部长很上心,随后就找了姜部长,并且给姜部长施加压力,说困难再大也得想法解决,办不成就永远不踏河东县委办公楼的大门。黄部长是市委领导,别说姜部长,书记、县长知道了也得引起重视。赵玉山停了一停,微笑着说,听说李桂兰挺厉害,不给儿子安排工作就不让你上床。就是为了早点让你上床,我也得加倍努力,紧盯住姜部长不放,争取早日办成。

高长水也笑着说,赵主席,想不到你也会开玩笑。说心里话吧,只要不给儿子操心,宁肯一辈子不跟老婆睡觉。这哪里是儿子,简直是个爷爷!话又说回来,为了我的儿子,你心都扒了出来,就是办不成,我也会真心感谢你。不过,为了我的事,千万不要过多占用你的精力,还是工作要紧。因为有思想压力,昨天没有过来,你放到桌上的条子我都看了,完全同意你的工作思路。赵主席,我做过比较,在历任文联主席中,你是最有水平的。我还想过,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在你的领导下,文联定会一步一重天,迎来一个全面繁荣的艺术春天。

赵玉山却低着头说,有你和苗青的支持,有姜部长撑腰,我有这个信心。不过,我已经有了深切体会,领导文艺界太难了。不仅工作难干,还得罪人,而且得罪的都是老朋友。

见赵玉山面色不对头,知道他刚从牛耕田那里回来,便断定为了前天的事,让那头“牛”给伤着了,于是就安慰道,赵主席,牛耕田再能,也不过是协会的主席,水渠里翻不了船,大不了撤了,何必与他生气?

赵玉山却说,高主席,你误解了牛耕田。牛耕田看似清高,眼里没人,其实很通情达理。见面时没等我开口,就先表示要作深刻检讨,并且诚恳表态,今后在组织活动时一定要小心谨慎,及时请示汇报,再也不给姜部长和文联惹事了。何况,前天的活动并没有什么问题,他是忍受着委屈承认错误的。牛耕田还让我给你捎信,说以前对不起你,日后一定当面向你作自我批评。要说生气的话,是因为作协主席王长江。昨天有人向我反映,说王长江知道自己快要退了,拿协会职务做好人,没经文联同意,就一次公布了五名协会副主席。从牛耕田那儿出来,我便顺脚去找王长江。也算巧合,到了王长江那里,他们正好开理事会,因气不打从一处来,也不顾什么情面了,一上来我就对王长江提出了严肃批评。王长江不服气,说当初我还是他的会员,才当了几天文联主席就翘尾巴,生米反正做成了熟饭,谅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为了维护文联的权威,我也豁了出来,不仅宣布他公布的五名副主席无效,还代表文联将他的作协主席也一块撤了,同时宣布苗青担任作协主席职务。就算突发事件吧,没来得及跟你商量。

高长水听了也感觉挺气愤的,握着两只拳头说,我完全拥护你的决定,关键时刻就应该当机立断。这也叫杀鸡给猴看,往后谁敢不听话,就让他们走着瞧。见时间不早了,高长水就对赵玉山说,赵主席,中午我想跟你吃顿便饭,算不上请客,只是代表老婆儿子表达一下我的心情。为了工作,你受了委屈,也算给你压惊。

赵玉山说,那不成了外人?留着肚子吧,晚上还有一场恶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