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沙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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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附录

雪波和沙漠

张守仁

记得有一次到解放军艺术学院讲课,我即兴发挥,说作家的优秀作品,往往和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生活相关,往往和他的故乡相联。因为,少年时代留下的人生印象最为鲜明,终身难忘;因为一个人对故乡最熟悉、最了解、最挚爱。即使童年生活是贫困的,贫困中也有难忘的乐趣。

今年夏天到哲里木盟参加科尔沁草原笔会,遇到擅长写沙漠文学的青年作家郭雪波,与他在火车上作了一次长谈,更证实了我如上的想法。

列车离开通辽市,穿过扎鲁特草原,往霍林郭勒市进发。一路上先是碧绿茂密的玉米地,然后是辽阔的草原。间或露出一片片发白的盐碱地。草长得不算高,草丛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不时有马、牛、羊星散在旷野里低头吃草。

雪波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俩对草原的沙化感到忧虑。他说:“我的家乡在库伦旗,原是绿浪翻滚的科尔沁草原的组成部分,如今已变成八百里瀚海,变成了科尔沁沙地,是全国十二个大沙漠沙地之一。几十年来开垦草地种庄稼,把草原破坏了,演变成了茫茫的沙漠。”

我想,郭雪波上百万字的作品,如《沙狐》、《沙狼》、《沙鹰》、《沙月》、《沙溪》、《沙祭》等中、短篇小说几乎都和“沙”字联系在一起,大概因为他从小就在沙坨子里滚大的缘故吧?

仿佛是回答我内心的思绪,他望着窗外故乡的方向,对我诉说自己的经历:我从娘肚子里出生时,接触这个世界的第一东西就是沙。家乡的母亲们生孩子,都在炕上铺一层干软舒适的细沙,来迎接即将诞生的生命。大概这就是我和沙结下不解之缘的根由。我对沙漠太熟悉了。孩提时代光着屁股在沙坨子上追跳兔,挖“酸不溜”,摘野杏,采山乌拉儿,掘一根沙柳条子当马骑,弄得浑身上下全是黄沙土,到晚上跳进沙洼地的水泡子里戏水……童年,是难忘的。

我对雪波说,南方山区的农民常年挑担,生活的负重使他们的脊椎骨骼扭曲变形。这次我乘火车从北京来通辽,路经奈曼旗沙地,看见一棵棵光秃秃、没有枝芽的柳树,朝同一方向倾倒,形态奇特,可能是长期被风沙猛刮、侵袭的缘故。接着,我慨叹道:逆境和重压,往往使人类和生物变态、变形。

雪波说:“但生命毕竟是顽强的。沙坨子上有一种‘酸不溜’,无论沙怎样掩埋它,它总要拱出一个尖顶出来。沙再压,它再拱。严酷的环境,逼迫生物采取特殊的生存方式。我老家门前,有一条羊西木河,起源于一座沙山脚下。那是一个长有水莠草和鸡爪芦苇的浅水坑,里边汪着驼眼大的泉眼。一股清澈的水便从那泉眼里汩汩冒出来,水细如丝,若断若续,或被两旁的青草遮掩,或被漂来的浮叶覆盖。这条可怜巴巴的小沙溪,用一部分水去对付干燥空气蒸发,用一部分水去供应两岸流沙的吸吮,再用一部分水去冲刷挡住去路的沙坨。可它还是顽强不屈地冲出去了,闯过八百里瀚海,形成一条河流,汇入西辽河,最后注入渤海湾,奔向大海。这条生命不息的小河,多么坚韧、倔犟。它代表了一切在沙漠中苦撑苦挣、表现不凡的生命,代表了祖祖辈辈在沙坨子里繁衍生息的科尔沁父老兄弟……”

创作需要悟性。这就是雪波的悟性。他找到了自己的创作基地,找到了自己的文学视角,从而真正找到了自己在文学中的位置。沙漠,成了雪波创作中特有的“领地”。

漫漫黄沙、莽莽沙坨,决不是一无所有。聪明的人能从枯燥中悟出它的多彩,从粗犷中看到它的细腻,从平淡中开掘出丰富的内蕴。能从“一粒沙里见世界”,这就是作家的睿智和灵性。

雪波以沙漠小说蜚声文坛。最近又出版了以大漠为背景的长篇小说《火宅》。短篇《沙狐》已被译成英、法文,收入联合国在美国出版的《世界优秀短篇小说选》内。他的创作正处在上升时期。

尽管此如,雪波每年都要带着美丽娴静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儿子回家乡一次,一再体验家乡沙坨子的苦涩,不断从乡亲们艰困、独特的生存方式中汲取营养。他的创作正如他家乡门前那条羊西木河那样摸索着挺进。“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人兽之间——读《沙狐》的断想

黄秋耘

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着人情,那怕是在蛮荒的深处。

﹝美﹞朗费罗:《海华沙之歌》

不久以前,我在《北方文学》四月号上读到郭雪波同志的短篇小说《沙狐》,起初我只觉得这样的题材挺新颖,颇有意思,但读下去,它竟打动了我的心,使我掉下泪来了。也许“人到黄昏”,总难免有点孤独感,就更容易伤于哀乐吧。

小说的情节很简单:“流放犯”老沙头和他的十八、九岁的女儿沙柳穷年累月在祖国北疆的莽古斯沙漠里,看管着那些幸存的沙柳条子、山榆丛、金鸡叶,常常好几个月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唯一跟他们相依为命的只有一只老沙狐。因为老沙狐是野鼠的天敌,一年能吃掉三千只野鼠。野鼠是沙漠里最可怕的祸害,假如听任它们繁殖起来,泛滥成灾,在沙坨子里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植物就会被它们啃得干干净净,沙漠越来越扩展。那么,看管沙坨子的父女俩就简直没有容身之地了。

不幸,林场的大胡子主任带着他的秘书上沙坨子来打猎,他们根本不理解这只老沙狐的重要性和老沙头父女俩对这只老沙狐的深情厚谊,一声枪响,沙狐中弹倒毙。老沙头和沙柳对老沙狐真挚的感情和深切的爱也随着枪声而彻底破灭了。

这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这是一个无法弥补的悲剧!

人对动物的感情,动物对人的感情,有时候甚至会比人对人的感情还要真挚些,还要深厚些,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利害冲突,不需要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也没有什么阶级斗争,不需要拼个你死我活。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上,人和人之间,人和有益无害的动物之间,为什么不能够互相依靠、和平共处,偏偏要互相残杀、互相坑害呢?有道是“血浓于水”,自从人类有历史以来,我们的血实在已经流得够多了。难道这部是必要的吗?

读完了这个短篇,我也和老沙头父女俩一样,感到了揪心的痛楚和悲哀。在大自然面前,在不可知的命运面前,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太无能为力了。但愿我们人类真正能够变得聪明一些,清醒一些,理智一些,除去对于人类毫无意义的暴行(包括残杀益鸟和益兽)除去害人害己的昏迷、愚昧和强暴,除去战争和一切人为灾难的根源,也许,我们这个世界将会变和平一些,安宁一些吧!

但愿老沙头和沙柳这样善良的人们能够得到正当的幸福!但愿象老沙狐这样造福于人类的生物能够得到合理的保护。

沙溪,流出荒漠——记来自科尔沁沙地的青年作家郭雪波

景晟

人们很难想象,沙漠与富于色彩的文学有何缘份?然而,就是从这荒莽的沙坨子间,流出了一条清清的沙溪。

青年作家郭雪波在《北方文学》发表的短篇小说《沙狐》,揭开了沙漠文学的新页。这篇仅有万把字的作品,立刻受到评论界的关注,作品先后被《新华文摘》、《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等刊选载和介绍,同时转载在《中国文学》的英文版和法文版上,同年又被选进人民文学出版社的《1985年全国短篇小说选》。《沙狐》引起较大的反响,作者郭雪波也就此脱颖而出。

自《沙狐》后,雪波先后在《花城》、《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了《荒漠魂》、《苍鹰》、《沙獾》、《沙地牛仔》等上百万字的写沙漠的中短篇小说。读了郭雪波的沙漠系列作品,人们会发问:作者何以把文学视角落在沙漠这个荒莽的世界?他的创作动机和思想是什么呢?

在北京鼓楼脚下的一座老式四合院房中,雪波深有感触地对我说:我是想通过自然,以及人与自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来反映人类生活。

我琢磨着雪波的话找到了他这富于个性的创作思想的源流。他出生在科尔沁沙地,在他小时,这里还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而这种绿草原沦为黄沙地的大自然变迁,和对故土的深深的忧虑和悲哀,逐渐凝聚成雪波的创作思想的基因。在这荒蛮而贫瘠的土地上,他挖过野菜,吃过野鼠,放过牛,遇过狼,艰苦的生存环境锤炼了他的坚韧而勇敢的性格。这种得天独厚的生存环境和生长道路,决定了雪波的创作风格和创作道路,正如评论家曾镇南评他的沙漠小说时所说:“郭雪波是一位拥有某些特殊的自然知识和生活经验,又具有艺术功力的作家,他的作品,显得老练、浑和,语言也绚烂有力。”而真正使雪波认识到这块土地,是在他走出沙漠之后又返回沙漠的那几年。1980年他从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后参加中国社科院统考被录用为实习研究员,在内蒙社科院文学所工作,两年后由于生活的波折和热衷于文学,回到家乡科尔沁沙地,这时,他发现,家乡是个集现代的、落后的、文明的、愚昧的、先进的、野蛮的于一身的奇特世界,尤为使他惊心动魄的是,家乡的土地的严重沙化。风沙侵吞着田野、树林、家园。于是,他便开始了对人、自然、生存意义的哲学思考。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找到了自己的追求探索的创作方向。

然而,他默默无闻了很长时间,写沙漠的第一篇小说《沙狐》遭到几家刊物的退稿,然而他毅然照自己的路走下去,尽管那么苦涩,可是他那沙漠人骆驼般的性格,使他继续沿着这条路执着地走下去,毫不动摇。最近,他欣慰地告诉我,他的沙漠小说已开始被文学界承认,《人民日报》发表了他的《荒漠魂》,《花城》发表了他的《沙狼》、《沙地牛仔》,《中国作家》发表了他的《沙葬》《人民文学》发了他的《羊西木河上的洋桥》,他的第二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火宅》也已在花城出版社出版,并在北京召开了作品讨论会获得好评,与会的二十多名作家和评论家都认为《火宅》算是他近期沙漠小说的力作,它立体地再现了科尔沁沙地的艰苦、复杂、惊险的生存环境,讴歌了生命的坚韧、顽强、不屈不挠。

他走出来了,这使我想起他家乡科尔沁沙地的羊西木河,它是一条由无数支大小沙溪汇成后,闯过莽莽沙坨奔向东海的沙漠河。雪波也是这样的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