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种情况梁炜觉得得支持乡长一把,就激动地站起来说,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农村股份合作企业呈发展态势。在今天的社会化大生产和市场经济中,它能有效地聚集资金、技术、设备、土地和劳力等多种生产因素,壮大企业规模,增加企业市场竞争力,就说塑料厂转豆奶厂吧……
荣汉俊沉了脸说,你这豆奶厂,怕是关门踩高跷一只知道自己高吧!豆奶有舍利?哄孩子的勾当!今儿在座的这些人,可是吃的亏比你占的便宜都多啊!梁恩华说,汉俊,你让人家把话说完!荣汉俊不耐烦地说,你说你说!
梁炜毫不在乎地说,荣支书,你别不服气。你考察过豆奶的市场吗?你研究过股份合作的几个类型吗?前些年干企业,靠胆子。现在是市场经济,就得靠技术,靠管理。荣汉俊不高兴了,说,你少教训我,我干企业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学校唱歌儿呢!梁炜严肃地说,荣支书,别关门儿骂皇上一家里横。在蝙蝠乡厉害算什么?到大市场去较量吧,出水才看两腿泥呢!我们豆奶厂准备搞一个试验,乡村集体企业改造型与横向参股联营型结合,对过去的资产进行评估,将企业资产的一部分作为分红依据,量化到个人头上,为虚股。然后以资带劳,全员人股。同时与海王市明明豆奶厂联营,对方以品牌和技术人股,按股分红,共担风险。
荣汉俊激他:要是干硒了呢?你厂长个人得交风险抵押金!
梁讳说,我和我爹商量了,法院的赔款全部投入豆奶厂。这是入股,也是我梁炜的风险抵押金。
梁恩华一愣,看了看梁炜。
荣汉俊不说话了。宋书记脸一沉,大掌一挥说,不早了,散会吧![整整半个月,梁讳一时一刻都没离开过豆奶厂,他还把爹和大哥、二哥都拉来帮忙。从安装设备到试产,他瘦去了一圈肉。这天他刚刚值完夜班,回到办公室不能马上睡下,照例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又展开倪雪的信来读。刚来时,他每隔厂天都跟倪雪通一次电话,后来忙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整整有一个礼拜没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想,她在干啥?睡了,梦见我了吗?醒着,想我了吗?他想着,就摘下了眼镜,瞧着她的照片。
夜半时分,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梁烤急着去接,身子将那副眼镜碰到地上,摔碎了一个镜片。他拾起眼镜,抓起电话,一听就是倪雪甜脆的声音。倪雪说想他,又告诉他,她开发的那份518科研项目有眉目了。梁炜激动地说,你和赵总辛苦了,把成果带过来,我重奖你们!
倪雪还告诉他,赵总工程师就要退休了,他愿意到蝙蝠乡跟咱们一块儿干!梁讳说,好啊!对了,倪雪,你给我买的眼镜摔碎了。愧雪说,再买。碎碎平安!梁炜笑着说,九月九那一天,我这里就出豆奶了。
倪雪说她和赵工一起来祝贺。两人说到很晚,才将电话放了。梁炜拿起碎眼镜,怔怔地瞧着。
梁炜记得,在一个月牙初上的晚上,倪雪将他叫到眼镜店试眼镜,这个眼镜便成了他们的信物。他还记得自己为啥在乡下不愿戴眼镜,眼镜曾经坏了他的前程。
他念完高中下来,眼睛就坏了,大学毕业四处找工作的时候,有一阵子他跟爹和二哥一起下田干活了。从玉米棵子里探出头来,他满眼晕晕浊色,看爹的脸模糊得像块黑土地。梁罗锅骂他读书读懒了身子,怕他整日看小说,不给他配眼镜。后来听说乡政府要从村里几个高考漏儿里选文书,梁罗锅想让他也去试试,才给他配上了眼镜。梁炜头一回戴上眼镜,看啥东西都鲜亮清晰,走在村巷里不看村人,移开目光看远远的天惬意极了。乡里宋书记和当时的团委书记梁景田来选人。中午吃饭时乱哄哄的。还来了一些领导,当时梁恩华不在。本来梁炜已经被宋书记看中了,可是中午吃饭时出了岔头。梁炜在另一桌,喝下一杯酒,不争气的眼睛就被酒醉浊了,尽管有眼镜可看满桌人都是[!反讽,跟宋书记原来是这么一个过节儿,啼笑皆非,以歌当哭吧。
一个模样。
轮到梁炼给领导那桌敬酒,他竭力寻找宋书记的影子,嘴里咕哝着请多关照,却又不能马上辨认出宋书记,就拣生面孔挨个儿喝,喝得他舌根儿发硬,胃咕咕往上翻。最后轮到一个坐在那儿一语不发的瘦男人,梁炜不喝了,他恍惚觉得那是司机。劝司机喝酒是不合适的,他就退缩着走开了。三天后,村里那两个同学都到乡政府上班了,独独梁炜的通知没下来。
后来见到村支书荣汉俊,荣汉俊劈头盖脸地骂他没眼力见儿,满桌人都敬了酒,偏偏撇下宋书记,给宋书记下不来台。宁落一屯不落一人,懂不懂?梁炜的脑袋炸了,天哪,司机咋成了宋书记?
荣汉俊说,全村数你有才,我跟宋书记给你说情,可宋书记说,眼罩儿不好使也罢,可那小子戴着眼镜呢!
梁炜摘下眼镜摔了,泪水冤冤地流了一脸。他终于明白了一句话,糊涂好,看清了东西更难受。人终有应酬不到的地方,但也有可利用的优势,瞎,不也是优势吗?
之后,梁炜除了晚上看书,在外头再也不戴眼镜了。这一来,他看不到的,倒也有人谅解了。到了城里,倪雪与他交往很久,才知道他眼睛不好,买了这副眼镜给他。事情虽然不大,但梁炜知道宋书记一直记恨他,不然荣汉俊不敢那样欺负他。他想将来有一天,他要跟宋书记提提,告诉他,从某种角度说,是那杯酒,重塑了一个新的梁炜。
转眼到了九月九,豆奶厂出奶了。
就在豆奶厂出奶的那天,梁景田向梁恩华报告说,籴书记家被盗了。梁恩华吃了一惊。他料想像宋书记这样的人,家中被盗,注定是很可怕的。
梁恩华赶到时,宋书记家的平房小院围满了人。宋书记的老娘被盗匪吓晕了,他的妻子出去找医生了,而屋里,宋书记额头淌汗,但仍显得很镇静。派出所孙所长进来看过现场,报告说,宋书记,是两个人的脚印儿。两人合伙人室抢劫,最近在蝙蝠乡已经发生三起啦!据我们分析,是外地流窜犯作案,而且专偷厂长啊经理啊还有领导的家……宋书记怒了:你们是吃干饭的?发生过三起,还不破案?梁恩华劝道,老宋,救老太太要紧,案子让孙所长去破吧!
孙所长铍着眉头说,宋书记,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但得有个过程。只要案犯不逃离蝙蝠乡,我一定抓住这些混蛋!老太太醒了吗?能不能给我们说说盗匪的特征?
不一会儿,宋书记的妻子领着医生进来。医生说,老人家是心脏不好,呼吸微弱,得输氧抢救。
老人家是心脏不好哇!宋书记说,是心肌炎的底子。大夫,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救活我妈!
医生郑重地点点头,说,放心吧宋书记,我们一定尽力!
这时候,氧气瓶运来了,医生忙转身过去。宋书记满脸凄苦。孙所长说,办公桌的抽屉被撬了,您去看看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宋书记愣了愣,深深叹了气。
忽然,对屋传出老宋妻子的哭声妈呀!一宋书记急奔过去。梁恩华猜想是老太太死了,不禁打了个寒战。
傍晚时分,宋书记与妻子儿女戴孝守灵。他们怔怔地望着老太太慈祥的大照片,默默地流泪。门口传来一阵男人的哭声,宋书记抬头看见是荣汉俊和金鱼儿走进来,正朝老太太的遗像鞠躬。宋书记起身迎过去。荣汉俊抓住宋书记的手,哭着说,唉,真是想不到的灾啊!宋书记,你得节哀呀!
宋书记眼里汪泪,领荣汉俊进了西屋,又给荣汉俊和金鱼儿让座。都坐下后,荣汉俊试探着问,宋书记,事儿都到这份儿上啦,你就跟兄弟交个底儿吧,丢了多少钱?多少钱的存折,还有东西?
宋书记慌乱地抬起脸,望了一眼金鱼儿。荣汉俊一挥手,金鱼儿知趣地出去了。不一会儿,荣汉俊又神神气气地把金鱼儿喊进来。荣汉俊问,你们那出移风易俗的:7代戏排完了吗?金鱼儿说,差不离儿了,不过上台还不熟。
荣汉俊烦了,说啥熟不熟的,有劲儿有声儿就行。告诉你,明天一早儿,在宋书记家门前,搭台,唱大戏!
金鱼一愣:这是丧事,合适吗?
荣汉俊说,咋不合适?老太太八十多岁了,也算是老喜丧!请个鼓乐班子,影响不好,咱就唱这移风易俗的新戏,总成吧?金鱼儿说,那……那梁乡长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