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罗锅的胃疼痛难忍,他死死地用拳头抵住,然后又扔进嘴里一颗炒黄豆。人夜夜雨落得更急0漏水声越来越响,接雨水的塑料桶好像在梁双牙耳边爆裂一下子把他惊醒了,刚才他伏在爹的床头睡着了。他看见爹一直没睡,外面的大雨下得正紧。这个季节总是躲不开雨,雨水在窗外的地上泛滥,再也看不见噗噗的水泡。娘还没有回来,傍晚,娘就去稻地镇的一家老中医那里给爹抓药了。
梁双牙起身给爹倒碗开水,不小心碰了板柜上的纸药片像一窝蚂蚱似的蹦起来撒了一地。他蹲下身子捡药片,数了数,爹一片没吃。梁双牙朝爹瞪了眼,说,您得吃药啊!梁罗锅的表情跟心情一样阴沉,说,我就是不吃药,吃了药倒胃,豆粒儿比胃药吃了舒坦!
梁双牙一语戳穿,说,你害怕花钱!梁炜不是已经给您治病的钱了吗?梁罗锅咳了一声说,那钱还留着给你结婚用呢!梁双牙瞪了眼睛说,结啥婚?你儿子没婚姻命!梁罗锅一听急了,说,就是不跟荣家结亲,你还打一辈子光棍儿不成?梁双牙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爹眼下最惦记的就是他的婚事了。他给爹倒了一碗开水,爹喝了,就不再咳嗽了。过了一会儿,爹那里没了声息,可能睡着了。梁双牙却没有一点睡意了。他披着衣裳在地上来回走着,想起了鲍真。鲍真是走进他生活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最爱的女人。后来就是陈秋兰,还有这个荣荣。到了荣荣这里,他真想凑凑合合地把婚结了,大哥死后家里需要人手。可是,荣荣偏偏就是荣汉林的闺女。荣荣身上带了不少荣家人的味儿,她怎么跟鲍真比呢?可他跟鲍真同样没缘分,总是阴错阳差。本来这次到乡里跟她办协会,新的机会来了,可是干了没几天,这个协会也黄了。是不是因为他梁双牙狠心蹬了荣荣,荣汉林才对协会下黑手?
一天早上他起晚了,没有赶上乡政府食堂的早饭,就独自来到门前不远的小摊上吃饭。刚刚坐下,就有几条大汉把他架走了。他们把他架到一间黑屋子里,劈头盖脸一顿毒打,血流了一脸一身。过了这一劫,他知道还没完,荣汉林是不会轻易饶过他的。这阵儿,乡长梁恩华正在整顿高利贷,荣家人岂能善罢甘休?
宋书记对鲍真的农民经纪人协会开刀了,说协会太超前了说乡里犯了冒进的错误,上面一再让减轻农民负担,必须下大气力精简乡政府的机构和人员,乡农经协没有真正成为农民的经纪人,反倒成了增加农民负担的累赘,当然也在精简之列。谁知道这背后有没有荣家人在捣鬼呢?梁恩华据理力争,都没能挡住协会的悲剧命运。鲍真也找宋书记闹了一通儿,终究还是束手无策。梁双牙只好回到家里,唉,这日子怎么永远不如意呢?必须尽快离开蝙蝠乡,还是到城里打工吧!不管怎么说,梁双牙已经在心里作出了决定。
天亮了,梁双牙起床后穿戴整齐,很想去鲍家见一下鲍真。
这个时候,门口停下一辆汽车,二叔梁恩华提着一篮子水果、罐头之类的东西走了进来,说是来看望大哥梁罗锅。梁恩华面色苍白,瘦瘦弱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梁双牙把二叔领到爹的房里。梁恩华看了看老哥哥,叮嘱老人赶紧住院,又扭头看着梁双牙,说,双牙,你们的协会完了,往后你想干点儿啥呢?梁双牙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想上城打工!
梁恩华点点头说,出去闯荡一下也好!不过,既然走就走得远点儿!梁双牙一愣:远点儿?二叔的意思是一一
梁恩华说,现在有个机会,人世了,挪威要从咱们国家招一些农工,分到咱蝙蝠乡有十几个名额,你愿意去吗?
梁罗锅喘息着说,这咋成?那儿不是资本主义吗?
梁恩华笑了,说,大哥,你这老脑筋该改改啦!眼下这叫劳务输出,到了外边儿还能挣外币哪!双牙你好好想想再决定。
梁双牙咬了咬牙说,二叔,我不想了,我走!梁恩华说,再跟你娘、你弟弟梁炜商量商量。梁双牙狠狠地说,我谁也不商量!我走!
梁双牙跟随梁恩华走出皖子。送走了二叔,他还想到鲍家看看鲍真,跟她说一下自己刚刚做的这个决定。鲍真现在干啥呢?她会同意他的决定吗?协会刚散,自己马上就走,合适吗?到了鲍真家门口,他却犹犹豫豫不敢敲门,在门口站了半夭,才鼓足勇气。
鲍真正在用嘴巴咬着发卡梳头,见到梁双牙点点头。她索性不梳头了,披散着长发跟他说话:双牙啊,你爹病好了吗?梁双牙说,今儿早上好多了。
鲍月芝端着一盘苹果走过来,让梁双牙吃。梁双牙拘谨地点点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鲍真说下去。鲍真给他削了一个苹果,递过去说,吃吧!想到半年前,自己兴冲冲地把双牙带到了乡里,以为把他带到了一片光明之中,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村了,心里真不是滋味儿!生活把她晾在了最尴尬的地方,她该怎么办?这几天,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她要大面积承包稻田,搞一种生态绿色大米。她一口气把这个想法对双牙说完,就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跟我一块儿干吗?
梁双牙默默地听完,摇了摇头,说,不了,我要出国打工了,我是来告诉你的。鲍真愣了一下,拢了拢黑黑的长发,说,好啊,双牙,好事儿啊!我祝你好运!梁双牙默默地回到家里,看见昨晚就去给爹抓药的娘回来了。娘说她昨夜里被雨困在老中医家了,偎在人家炕上眯了一宿,夜里还做了个怪梦,梦见儿子大立了。娘盯着梁双牙的眼睛说,双牙,你知道你大哥说他死前画在墙上的是啥吗?梁双牙一愣,问,是啥?娘想着那画的样子,说那是一只红蝙蝠啊!梁双牙眼睛亮了。
娘说,你大哥小时候捉过一只红蝙蝠,又把它放了。他昨夜里跟我说,红蝙蝠能镇邪,能给人带来好运气,能心想事成!把它留在墙上,就让它天天儿保佑咱梁家吧!梁双牙呆愣了片刻,没说话。他想,我怎么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