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沙,我跟她一起去看看吧,好有个照应。”白尔泰向老铁子请求。
“也好,你陪她去吧。不要走离黑土城子。”老铁子吩咐。
银狐果然有啥事情,前边急急地小跑,直奔黑土城子东部旧址而去。珊梅和白尔泰二人几乎有些跟不上。这一带被狂风冲吹得很厉害,原来的旧墙根老底子全显露无遗,呈摆着许多辽国州府的遗物器皿,陶陶罐罐的碎片或生锈的铜铁用具。白尔泰感叹,要是有时间在这儿好好发掘一下,他们肯定大有收获。从显露的遗物上判断,这座城市好像是没完全撤离迁移时,受到一场罕见的沙暴袭击后被掩埋的,那些旧址上不时发现的人体骸骨,可证明这一点。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返回这里好好考证一下。白尔泰暗自想。
银狐终于在一座旧房遗址上停下了。这儿的一处地面上铺着青砖,下边好像是地窖之类的。那银狐用前爪子不停地扒一扒那一层青砖,然后回过头来瞅一瞅珊梅他们。
珊梅和白尔泰走过去,动一动那层青砖。由于年深日久,砌砖留缝的白石灰土已腐蚀松动,那层青砖很容易被他们揭开。下边是铺着的一层木板,也已腐烂,提不起来,他们一一清理出去,再下边就是地窖了,地窖整齐地摆放着五六个大缸。他们俩有些激动,不知大缸里装着什么,于是轻轻搬开大缸上边密封的瓦盖儿,一看,他们惊呆了。原来里边全是谷子,黄澄澄的谷子!六个大缸里全部装着谷子,而且完好无损,多年来埋在干爽的沙漠下边,一点没有腐烂。
“天啊!契丹人的谷仓!这一下足够我们吃的了!每只大缸里的谷子足足有一两千斤,这六个大缸,够我们三个吃一两年的,哈,太棒了,真是天助我也!”白尔泰惊喜地大叫,珊梅也高兴地抱起银狐亲热。
“你可真神啊,‘铁山’,你还知道这黑土城子里埋着粮食?你还知道别的啥秘密?”珊梅习惯地又叫着它“铁山”,笑吟吟地问。
“呜--呜--呜--”银狐用舌头舔一舔珊梅的大肚子,似乎在说还知道很多,这些谷子是给你坐月子吃的。白尔泰在一旁乐。接着他留珊梅在这里守护着,自己跑回去向老铁子报信儿。
铁木洛老汉闻讯赶来,面对着黄澄澄的谷子也惊叹不已,为回去的粮食有了着落而高兴万分。
老铁子按需取走足够的谷子,其余的照原样盖上瓦盖儿封好,但他想了一下,把其中边上的一个大缸的盖子又揭开,对银狐说:“银狐长辈,这只缸里的谷子留给你吃,不封盖儿了。”
银狐似乎听懂了一样,又冲他“呜呜”吠叫两声。
晚上,他们又美美地吃了一顿小米干饭和骆驼肉,早早歇息,准备明天起早赶路。珊梅和银狐相拥在一起,一夜没睡。
第二天,东方刚发亮,铁木洛老汉就起来了,张罗着往两匹骆驼上架放东西。草草吃完昨晚的剩饭剩肉,带够了地下河的水,灌满所有的能装水的器皿,嫌不够,又从城东拣回来些契丹人遗留的能用的陶器,再装上水,满满登登架放在两匹骆驼上。
然后,铁木洛老汉领着白尔泰下到地下寝宫,走进密室,双双跪在那面铁喜神“孛”遗像前。
“爷爷,孙儿前来跟您告别。我会好好带小白学好咱们的‘孛’,不会让您失望的。过一段日子,我再来看望您,给您做伴。”
他们二人磕头告别,珊梅也不知何时跟进来了,在他们后边也悄悄磕着头。
老铁子深情地看了一眼爷爷的遗像,老眼有些湿润,依依不舍地缓缓走离密室,并把石门封死。他们上去后,老铁子又推来原来那块封门的大石板,想了一下,回头看一眼银狐,就用石板只封了多半,留下一个能容银狐进出的口子,然后回身对银狐说:“银狐长辈,这下边有水源,又可避风避雨,就留给你当老窝儿吧,你替我好好看管我爷爷的家。”
银狐“呜呜”长嗥。
“好了,我们上路吧!”铁木洛老汉挥挥手,一声令下。
两匹骆驼的铜铃丁当响起来,迈开大步缓缓走动了。他们依恋不已地频频回望黑土城子和耶律文达的寝宫,大家的眼睛都有些潮湿。尤其珊梅,久久地抱着银狐的脖子不放,眼泪沾满脸颊。而那只银狐,也低低地悲鸣哽咽着,不停地用舌头舔她的手、脸和肚子。在老铁子再三催促下,珊梅才呜咽着站起来,跟上他们。
那只大漠灵兽姹干·乌妮格--老银狐一直跟随着他们,在他们后边悲嗥着,撕心裂肺地哀叫着,走走停停,真有些催人泪下,感人肺腑,它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终于伫立在一座高沙丘上,远远目送他们,不走了。
他们走进一片沙洼滩,终于看不见银狐的影子了。可珊梅的神情愈加低落,愁容满面,三步一回头,寻望那茫茫沙漠,显得失魂落魄。白尔泰相伴在她身边,不由得叹口气。看着这一切的老铁子,在前边牵着骆驼,也长叹一声,谁曾想,天地间人兽的别离也如此艰难,如此伤心,如此揪人心魄。
“呜--呜--”这时,一声长长的悲嗥从大漠中传出,凄厉而哀婉地在天地间回荡。
“银狐!是银狐,是它在呼号!”珊梅一下子脸上放光,双眼闪动,兴奋地大叫起来。她跑上附近的一座高沙顶,回首遥望。可大漠莽莽,天地空空,哪里有银狐的神影儿。然而,那声悲哀的长嗥依旧在天地间回荡,久久地回荡,震撼着他们的心灵,震撼着大漠,震撼着整个宇宙。
珊梅从沙包上下来,走到铁木洛老汉的前边,跪下了。
“爹,公爹,原谅我,我不能跟你回去了。”珊梅泪流满面、声音凄楚,但神色坚定,想定了主意,语气也坚决,“说实话,我心里厌倦了村里的人间生活,我回去实在很难忍受人世炎凉。您老也清楚,铁山也不想要我了,现在我又怀着别人的孩子回去,他更得嫌弃我了,我们两人不能在一起生活了。其实,我早就习惯了这野外的大漠生活,我跟银狐实在离不开,它对我好,比人更好,我要回去跟它在一起,一起在黑土城里生活。”
铁木洛老汉望着儿媳妇,半天默默无语。他似乎想到了早晚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显得很平静。珊梅磕一个头,站起来,有些歉疚地说:“您老往后多保重,儿媳不能再孝敬您老人家了。”说完,珊梅向白尔泰也告别了一下,然后义无反顾地顺原路向黑土城子走去,挺着大肚子,迈着坚定而有力的步子。
“等等,我给你留下火镰,还有锅,另外,开春后你可以在后沙山脚下种些谷子,那儿能长庄稼!”铁木洛老汉从珊梅背后喊,接着他拿出火镰和做饭的铝锅。
“我给她送过去吧……”白尔泰似乎也有心事地说,神情有些慌乱地要接过锅和火镰。
“莫非,你也想留下来吗?”老铁子问。
“巴格沙在上,学生也真想留下来,一边陪她,一边研读祖师爷的《孛音·毕其格》……望巴格沙恩准。”白尔泰果然也双膝下跪,恳切地请求。
“好哇,好哇,你们都留下吧,都留下吧,我老汉一个人回去。”老铁子似乎赌气般地丢下火镰和锅碗,牵起骆驼大步向前走,头也不回。
“巴格沙保重,等珊梅生下孩子后,我们带着你的孙子去看你老人家!”白尔泰从他后边喊。
白尔泰拿着老铁子留下的东西,去追赶往回走的珊梅。“等等我,珊梅!等等我!”
铁木洛老汉孑然独行。驼足和他的双脚同样沉重。
大约走了一袋烟的工夫,铁木洛老汉长叹一声站下了。他看看前边的茫茫沙路,又回头遥望珊梅、白尔泰的身影,感叹着喃喃自语:“哦,这大漠的路,我也走烦了,走累了,我干吗现在非要回去呢?这黑土城子里,有我爷爷,有我爷爷的‘孛’道,还有他们,还有银狐……还有那么多谷种,我们完全可以在沙山脚下种植耕耘,噢,对,就这么办,我也先不走了,春季风沙已起也不好走,干脆在这儿干一阵,反正哪儿都是跟沙漠干,这儿比黑沙窝棚那儿更好干!更舒心!把这儿搞成绿洲,让村里人来参观参观!入冬地硬了再回去!”
于是,大漠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奇景:
金色灿烂的朝霞,普照着万里明沙,这时一只雪亮晶莹的银狐,从大漠深处飞奔而出,如美丽的幻影般在沙漠上腾挪闪跳,迎接回归的人们;而前前后后三个人影,相互追逐着,迈动轻松愉快自由活泼的步伐,向那只神奇而美丽的银狐和其身后瑰丽诱人的王国--大漠走去。
于是,人和兽都融入大漠,融入那大自然……